19 沖突

人們常說不打不相識，這句話大抵是有一定道理的。

段玉已經整整兩天沒有上學了。班主任向家裏打去電話，接電話的是家裏的保姆林阿姨，只說段玉身體不舒服，請兩天假。

流言依舊如影随形，無論辛玲走到哪兒，它也總會到哪兒。

自從那天晚上對段玉說完那段話之後，辛玲無時無刻不在後悔。那時候的她已經失去平時的冷靜，強加的流言、污蔑讓她如何還能泰然自處？一盆髒水潑到身上，無論有意無意，都是讓人無法忍受的。尤其，連他也那樣問她。

不，她并不在乎他怎樣問，他怎樣的看法，她只是被流言弄得忍無可忍，才最終爆發了。她一直這麽告訴自己，可越這麽想，心裏卻總有另一個聲音在發問，為何明明忍耐了這麽久，偏偏在他也那樣質疑她的時候就無法忍耐了？為什麽？

她很怕再和他面對，因為不知道怎樣面對。可他卻沒來，大概他也不想再見到她了吧？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卻還是沒來上課，心裏的愧疚、着急、期待如一縷縷線纏繞在一起，讓辛玲分不清究竟哪一縷才是主線。他是真的生病了，還是什麽原因？她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可是不待辛玲先做什麽，某人已經先找上門來了。

“你他媽還有臉在這說笑？！”辛玲正在和任薇薇、陳思琴她們聊天，葉少從後門進來，直接一個可樂瓶砸了過來，穩穩地砸在辛玲的桌上，然後又彈飛了出去。

剛剛吃過午飯，同學們都已陸續回到教室，還沒到午休時間，所以大家還沒有正式安靜下來。可這樣嘈雜的教室，卻在葉少猛地砸了一個瓶子之後，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目瞪口呆，不明白這什麽情況。

“葉少傑你幹什麽！”不待辛玲做出反應，任薇薇已經先怒了。

辛玲吓了一跳，立馬回身站了起來，葉少卻已經一個箭步沖到了辛玲面前。葉少就那麽冷冷地看着她，嘴角的嘲諷越見明顯，直看得辛玲心裏發虛。

葉少冷笑一聲，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整個人充滿了一股戾氣，讓人不自覺想要遠離。“我想幹什麽？”下巴微擡，輕蔑地看了一眼辛玲，“我還想問她想幹什麽！”

班上的同學都一致地放下了手中在做的事，全神貫注地看着事态的發展。辛玲就站在座位旁邊，教室中間的過道上，葉少站在她面前，目光犀利而不屑地看着她，周圍圍了一圈人。

“我怎麽了？”辛玲的聲音也帶着愠怒，畢竟誰在大庭廣衆之下被這麽一砸一問，都不會保持住溫和。

“你他媽在明知故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心裏不清楚？段玉為什麽不來上課，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麽你他媽心裏不清楚？！”葉少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大。一席話讓班上本來安靜圍觀的同學開始議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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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玲已經騎虎難下，一番逼問讓她知道了葉少之所以這麽生氣的原因。段玉真的是因為自己才沒有來上課嗎？同學們的議論聲漸漸傳入耳裏，辛玲頭也漸漸低了下去。

錯雜的情緒交織到一起，就算段玉不來學校有她的原因，可是她又能怎麽辦？她做錯什麽了，要被同學非議，被老師懷疑，被一個接一個的人質問？就算有愧疚，可面對葉少如此大聲的責問，她更多的是生氣和委屈。

“你在胡說什麽？段玉來不來上課關玲玲什麽事？你別在這血口噴人！”葉少的咄咄逼人讓任薇薇很是不爽，看辛玲低着頭，也不說話，便急着想要維護。

葉少斜睨了任薇薇一眼，“我在跟她說話，你插什麽嘴？”随即轉過目光繼續冷冷地看向辛玲。

任薇薇還想說話，辛玲已經拉過任薇薇，微微揚起頭，絲毫不畏懼地正視着葉少的目光。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那她也沒什麽好怕的了。雖然那天對段玉話說得重了些，可她問心無愧，為什麽要像一個做錯事的人，低頭受責還不能還口？

她辛玲雖然性格溫和，可那前提是別人給予了相同的尊重，相同的溫和。可一旦觸到了她的底線，她一樣可以比誰都傲，比誰都狂。

還以同樣的一聲冷笑，辛玲直視着葉少的目光裏滿是戲谑與嘲弄，“段玉來不來上課，是他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葉少傑，沒有資格在這裏質問我什麽。”出奇冷靜的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辛玲說完轉身就想坐下，葉少卻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領口，目光冷厲，直直地盯着辛玲，兩人間距離近得讓周圍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氣。

“你到底想幹什麽？！”辛玲話語已不似剛才的冷靜。

“你他媽還在裝！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貨，小玉還說你值得！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放棄了練了三年的排球？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了你才開口求他爸讓他轉到這個班級？你他媽到底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沒有求他放棄排球，我也沒有求他來這個班！你放開我！”

“你他媽真賤！”葉少說着放開抓着辛玲領口的手，搡了辛玲一把。辛玲重心不穩，一下子撞到講臺，後背被撞得生疼。

“你他媽說誰賤！”辛玲一步上前，對着葉少就是一腳。葉少怒極，毫無防備，辛玲冷不防一腳上來，力道又實在是大，葉少踉跄着後退一步，便整個人倒了下去，連同一旁的兩張課桌也被撞翻。

葉少肚子被辛玲一腳踢得不輕，倒下時腰部又撞到課桌角，簡直疼到肉裏，再加上他向後倒地時本能地用手撐地，被倒下的凳子狠狠砸了一下。葉少倒在地上，一開始腦子一懵，還沒反應過來，接着反應過來，就是各種痛了。

同學們在極度的震驚中緩過來，終于有人想到去扶還倒在地上哀嚎的葉少。

辛玲也懵了，她本來被葉少的話激怒，又被推搡一下撞到講臺，怒極攻心，所以擡起就是一腳也只是那一剎那的本能反應。卻沒想到力度如此之大，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不知道是有人看事态嚴重特地去找來了班主任，還是班裏動靜太大，驚動了班主任。總之，就那麽巧的，當辛玲正好一腳踢上去的時候，班主任正好目睹了“精彩”的一幕。

辛玲平時一介乖乖女，竟有如此大的爆發力，把181cm人高馬大的葉少踢翻在地，所以說人的潛能真的是無限的。

葉少這回是真的領教了辛玲的“特別之處”，日後每每回憶起這一幕，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辛玲的種子，大概就是這一刻被深深地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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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醫生姐姐你能不能輕點啊……啊——慢一點嘛，一點也不溫柔……”

校醫院裏間傳來葉少一陣陣哀嚎，大廳裏木質長椅上，辛玲和班主任緊挨着坐在一起。辛玲低着頭，臉色通紅，現在冷靜下來想到自己剛才的行為，不禁覺得好笑，而且還正好被班主任看到，她頭恨不得縮回身體裏，縮到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班主任顯然也被剛才的一幕驚到了，平時文靜溫和的辛玲怎麽會一定是有什麽事才會讓她突然這樣，老師還是很信賴辛玲的，抱着這樣的想法，班主任試探着詢問辛玲，“辛玲，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剛剛和葉少傑為什麽會起那麽大沖突”

辛玲雙手緊握成拳頭狀放在膝蓋上，依舊低頭，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沒說話。

于是班主任又使出老師慣常會用的方法，進一步循循善誘，“辛玲，在老師眼裏你一直是個好孩子，學習認真，做事負責，是老師的好幫手，也深得同學們的信賴。老師一直都很喜歡你，你的性格老師也是清楚的，你剛剛怎麽會……”

“老師，剛才的事不怪她。”只見葉少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裏間出來，右手高舉着，壓在門框上，整個人也倚在門邊上，垂下的左手包裹着白色的繃帶。葉少今天難得穿得不那麽色彩濃烈 ，一件白襯衫，一條黑色休閑褲，整個人看起來瘦削而清俊，正饒有趣味地看着辛玲的方向。

聽見葉少的聲音，辛玲微詫，不自在地擡頭看向裏間門口，眸光掃視了葉少一眼後，最終落在他纏着繃帶的左手上。嘴唇抿了抿，又再度低下頭去。

“老師，今天中午我們是鬧着玩的，希望您就不要再追究了。不過我現在身體這情況，大概是上不了下午的課了，所以我想請半天假，順便我也幫她請半天，總得有個人送我回家。”

對于葉少不先過問當事人意見就直接給自己請假的做法，辛玲很是莫名其妙，無奈她也深知葉少現在這樣是自己造成的，所以當着班主任的面也不好說什麽。

班主任年齡也才三十出頭，身材纖瘦窈窕，模樣清麗，又會穿衣搭配，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很年輕，和同學們很能打成一片。作為上海外國語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英語的專業素養很是不錯。而且作為班主任，無論學習還是生活方面，都很關心學生，所以很得班上同學的喜愛。也算是葉少人生中最不反感的一位英語老師了。

班主任當然知道中午的事絕對不會是單純的鬧着玩兒，可是學生既然已經這麽說，那就是不想外人出面而想要自己解決的意思。她一向都認為十六七歲的高中生，雖說還不夠成熟，但現在的孩子都比較獨立，有自己的想法，做老師的是不應當過分幹預的。只要一切還在正軌，那麽老師擔任的就應該是“守夜人”的角色。

所以班主任也只是詢問了一下葉少的傷勢，然後又叮囑了一下兩個人，便離開了。

班主任離開了，辛玲總算放松了很多。可對于葉少幫她遮掩中午的事又幫她請假，她實在不知道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葉少整個人靠在門板上，班主任一走，那股子懶散和痞氣就愈加明顯了。“怎麽，還不過來扶我？”

聽着并不像是生氣的模樣，辛玲也有點放下心來，于是嘴又硬起來，“你自己不會走啊？”

“我被你一腳踹成這樣，還在老師面前幫你說好話，你就這麽跟我說話？嗯？哎呀，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葉少不愧是演戲界的一朵奇葩，幾乎說得聲淚俱下，看起來煞是可憐。

可辛玲又不是對葉少一點也不了解，看他還能演戲就是沒什麽大礙了，美男計在她這裏不奏效，所以仍然坐着一動不動。葉少無奈，只能一瘸一拐地自己走到長椅上坐下，還好也就幾步的距離。

看着葉少傑這走路的模樣，辛玲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只是踢了你肚子，你怎麽腿腳都不好使了？我那一腳威懾力竟然這麽大？”

“你還好意思說？喂，我說，你該不會是女扮男裝的吧？”

對于葉少跳躍性的思維，辛玲一下子不能适應，“什麽女扮男裝？”

“你要不是女扮男裝，一個女生力氣怎麽會那麽大？你跟我多大仇，你這是拼了命的架勢啊！還好我本身底子不錯，要不然一般人挨這一腳，就不可能還活着跟你說話了！”

“誰讓你罵我的。”辛玲翻了個白眼。

“我罵你？那還不是因為你實在太可恨了！”葉少忽然不再說話，目視遠方，像在思索什麽。

“我……”辛玲剛想辯駁，葉少已幽幽開口，“你知道現在小玉是什麽樣子嗎？他是真的生病了才沒來上課，不過不是身體上的病，是心病。”葉少轉過頭來凝視着辛玲，那深邃的眼眸裏透露出怎樣複雜的情緒，讓辛玲一時有點心慌。

“不過如果再這麽繼續下去，大概身體也要病了。”葉少的嗓音低沉，話中的擔憂不言而喻。

“他，怎麽了？”

“自從那天晚上你跟他說了那些話之後，到現在，他沒吃過任何一點東西，沒喝過一口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你知道嗎，我昨晚去看他的時候，他就那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那一刻我真的幾乎以為他的靈魂已經不在了。我問他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他眼睛緊閉着，一句話不說，整個人好像只剩下了軀殼，卻在我提到你名字的一瞬間，從眼角流下了一滴淚。”葉少的聲音已經哽咽，低頭将整個臉都埋進了膝蓋裏。

辛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她從來沒想到那些話的傷害會那麽大，她變得無措、焦慮，手輕輕撫上葉少的後背，卻終究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我從小就沒有媽媽，爸爸有也等同于無。我到處闖禍、惹事，是小玉一直在包容着我。他其實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卻真的像個哥哥一樣，一直保護我。在我眼裏，他性格一直淡薄，從沒有奢求過什麽，而你卻成了他迄今為止人生中唯一的奢求。在我眼裏，他一直很強大，連初中時為了保護我，被人用粗木棍狠狠地砸在頭上，血流了一地，他都沒哼一聲，卻為了你，流下了眼淚。”

葉少擡起頭，眼眶已經通紅，“就當我求你，救救他。就算你不喜歡他，就算你不想承受流言蜚語，可這一次，救救他。就當我葉少傑欠你的，無論你想要我怎麽做都可以，哪怕是我的命。”

辛玲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葉少傑，在她眼裏，在所有人眼裏，葉少傑都是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葉少，他怎麽會如此卑微地求人？可現在，他真的，如此卑微，如此懇切地在乞求，乞求辛玲救救他的哥哥——段玉。辛玲不禁動容，眼眶也紅了，幾乎也要落下淚來，而這淚水，究竟是為了什麽，她也說不清楚。

“帶我去找他吧。”辛玲溫和說道。

葉少終于在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