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争風殺人
在譽王的着手推動下,戶部尚書樓之敬終于倒臺,太子與譽王整日為争取新任戶部尚書之位鬥得不可開交,梁帝頭疼之餘,卻在中書令柳澄的無意提點下想到了一向不參與黨争的戶部侍郎沈追。這一次,太子譽王雙雙沒有讨得了好處。
不過唯一真心高興樓之敬倒臺的,卻是僞裝成菜農的江左盟手下童路。他收到消息後領命前往蘇宅送菜,見到梅長蘇的一瞬間便行了個叩頭的大禮,只道感謝宗主為井下亡魂之一的妹妹報仇雪恨。
梅長蘇安撫之後令其離開,他回了房,心中默默盤算朝堂六部的盈虧。他随意翻出幾枚各有名稱的竹牌,然後似笑非笑地看了“戶部”、“慶國公”幾眼,濱州侵地案已成鐵板釘釘之勢只待景琰結案便可塵埃落定,而戶部尚書樓之敬的蘭園藏屍案此時也已判定,這兩位的戲份算是結束了。
他随手将那兩枚竹牌丢進火盆,然後排開餘下竹牌并讓人将黎剛喚來。黎剛聽完宗主吩咐,随機抽了一個,翻開一看,卻見牌面上勾勒着筆畫隽雅入木三分的兩個字——“吏部”。
黎剛觑了他一眼,“吏部,譽王的吏部。”
梅長蘇盯着那枚竹牌,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道:“你派人通知十三先生和宮羽做準備。”
黎剛應了一聲,随即恭敬退離。
金陵城中有三大風雅出塵之地,分別為“妙音坊”、“楊柳心”、“紅袖招”。
仙樂、妙舞、解語花,可謂聲名遠播。
妙音坊有琴棋書畫精通的宮羽姑娘,楊柳心有婀娜多姿的心楊心柳,紅袖招雖未有什麽甚具名氣的頭牌,但坊內所有妙齡少女皆是妩媚多姿溫柔體貼,故而在妙音坊見不到宮羽姑娘彈琴弄簫、在楊柳心見不到心楊兩姐妹出塵舞姿的男子多半會沉浸在紅袖招的溫柔鄉之中。
世間多數男子在神魂颠倒、風流快活時最有可能将秘密洩露出來,再加上紅袖招內的所有女子皆是受過秘密訓練,故而紅袖招便成了一處收集情報的絕佳之地。而只有極少人才知道,譽王身旁的女謀士秦般若便是這紅袖招的幕後之主。
紅袖招的對街、妙音坊的高樓窗邊,宮羽姑娘透過細細窗縫暗中打量紅袖招內的情形。十三先生喚了她一聲,宮羽輕手将窗合上,随即緩步來到他身邊行了一禮,“十三先生。”
十三先生将宗主所傳吩咐一一道來,宮羽不時點頭與十三先生商議籌謀之事,言罷,她輕咬貝齒,腮邊也仿佛多了一抹桃色微紅,“十三先生,上次我托先生傳去的香囊,宗主他可曾……”
十三先生眼底似乎滑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眼前是宗主對香囊的殘忍拒絕與宮羽小心翼翼的期盼,他在心底嘆息一聲,逼着自己硬起心腸道:“宮羽,宗主的心思你是明白的。”
宮羽似乎身子輕顫了一下,頭也緩緩低了下去,她盯着被紮出傷痕的芊芊素手,半晌才道:“是,宮羽明白了。”
十三先生自幼待她如女,教她識文斷字琴瑟和弦,此時見宮羽深陷情愛桎梏之中,不由得軟下心勸了一勸,“宮羽,你是個聰慧的女子,宗主心有所念你又何必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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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羽似是有些哽咽,“先生的話我都懂,可我、可我還是……”
十三先生嘆息一聲,眼前似乎閃過宗主年年祭拜那人時的傷心斷腸。當年他還是晉陽長公主身旁的宮廷樂師,也曾親眼目睹林家少帥與祁王殿下的朝夕相處,誰知歲月催人轉瞬陰陽相隔,一個以為少年葬身梅嶺心如死灰飲下毒酒,一個掙紮多年改頭換面為其複仇。自古情關難過,即便是聰慧如小主人、如宮羽者也不禁為之傷心斷魂。
十三先生聽着宮羽低低的啜泣聲,忍不住長嘆一聲。
針對吏部的謀劃可謂是一帆風順,金陵城中的衆人還未從濱州侵地、蘭園藏屍兩案中反應過來,吏部尚書何敬忠的獨子何文新便在“楊柳心”因争風吃醋之故打死了文遠伯之子邱澤。
當時的楊柳心幾乎一片混亂,看好戲的客人指指點點,而何文新的手下則牢牢攔住其他人不許進入,衆目睽睽之下何文新失手打死了文遠伯之子,半天功夫便傳遍了全京城。
事後京兆尹府與刑部前來調查案情,楊柳心一夜之間被官府查封,無數賞舞客人的嘆惋聲中,
參與此事的心楊心柳兩位姑娘卻在妙音坊的密室之中連連謝別宮羽與十三先生。她二人落淚感慨道:“當年我家小弟因年輕俊美之故被邱澤淩.辱致死,我們姐妹二人便從那一日發誓要為他報仇雪恨。只是我們畢竟是一介藝妓,又是女流之輩,若非姑娘和十三先生全力替我們籌謀,只怕此生難為小弟報仇,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十三先生對她二人的凄慘身世嘆了口氣,又道:“天色不早了,快些上馬車前往江左盟。這一路上有盟中兄弟相護,又有宗主照拂,到了江左你們便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心楊心柳連連落淚道謝,依依不舍地上了馬車,與宮羽姑娘十三先生揮淚作別。
刑部自從接了何文新殺人案之後,愛子被殺的文遠伯便一日三次前往刑部催促辦案。吏部尚書何敬忠跪求譽王出手,譽王頭疼之下與秦般若、季師爺商議良久,最終秘密聯系了刑部尚書齊敏。齊敏得了譽王的吩咐,便開始全力為何文新開脫,文遠伯死咬何文新殺人償命斬首判刑,齊敏頭疼之下最終連面也不見他一次。
足足過了半月,刑部仍是一派官腔模樣,只道案情如今又有疑點不可輕易妄下斷論。
文遠伯對刑部大失所望,便開始動用自己的殺招——請出當時的人證紀王爺連同自己告至禦前。秦般若自紅袖招內收到消息,連忙通知譽王,數人苦思良久卻想出了“換死囚”的計策。
梅長蘇聽到消息,不由得輕笑出聲。
黎剛也一副搖頭而笑的模樣,道:“譽王竟然走了這等下策。”
梅長蘇似笑非笑道:“紀王爺雖然不理朝政只愛風花雪月,但若是文遠伯求到他處,他定會親自做人證徹底斷了譽王、何敬忠、齊敏的營救念頭。譽王頭疼之下想要賠給文遠伯一條人命,擺明是有病亂投醫,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只需将消息透露給謝玉,他們自然會咬死譽王。到時候不僅何敬忠要倒臺,只怕刑部尚書齊敏也要落馬。”
他說到此處,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多了一些,“買一贈一的買賣,我還是很喜歡的。”
譽王折了兩員猛将,元氣大傷,而太子一方則在謝玉的籌謀下,以年終尾祭之事請求複越貴妃之位。謝玉将梁帝的面部神情收于眼底,特意挑出當年赤焰軍之事好讓陛下莫要一味縱容霓凰郡主,以免出現第二個持功傲君的赤焰軍。梁帝臉頰肌肉猛顫,最終還是宣了複位的旨意。
此訊一出,穆府衆将皆是憤憤不已,穆青氣得險些把楠木椅子咬出印來,本應最為憤懑的霓凰郡主反倒是一派淡然模樣。她看了看憤憤不平的穆青一位衆位将士,淡淡笑道:“南境一向平穩,此時不立君威更待何時?我不是不氣,只是早已看透了。”
穆青氣道:“但這次陛下未免也太過了!上次姐姐險些遇險,太子哭訴兩聲陛下便放過了他,只罰了不輕不重的三個月禁足,越貴妃雖然被降位嫔妾,可現在就連她也全身而退!姐姐,我當真替你、替咱們穆府感到不值,我們在南境浴血厮殺保疆衛國,他們卻在商量着怎麽鞏固地位羞辱我們!”
他氣得胸口起伏不斷,深深呼吸之後忽然道:“姐,我去找蘇先生,讓他給你出出氣!”
“回來!”霓凰瞪他一眼,“你現在已經襲爵,還這副慌慌張張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有去麻煩蘇先生的時間,不如靜下心好好學一學兵書謀策,也省得将來再發生此等情形時還要求援于他人。”
穆青被她訓得低下頭,噘着嘴應了聲是。
霓凰仔細叮囑一番,這才揮退下面色帶着不忿的衆位将士,她坐在窗前斟了杯冷茶,忽然心底湧出一抹無助。當年自己還未接掌南境大軍,完全體會不到那時林殊哥哥的辛苦,如今親身經歷反而覺得明明是營地的金陵王城比南境戰場還要艱險莫測……
林殊哥哥,若你還在,一定也會像保護祁王哥哥那樣保護我吧?
“景禹!”
林殊卸下盔甲換了一套常服,他身材偏瘦但卻結實有力,行走之間少年英氣蓬勃而出。蕭景禹停在木橋上,目光含笑望着他飛奔而來,陽光下的林殊笑容爽朗,一張臉被曬得微微發黑,卻愈發顯得兩片白牙晶瑩如玉。
林殊撲進他的懷裏,卻笑着将蕭景禹舉起轉了一圈,蕭景禹忍不住笑道:“一回來就鬧,當心晚上我不陪你去看燈會了。”林殊一聽這話連忙放下他,“那可不行,出京前往大俞鎮守三月,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好容易能将景琰和霓凰甩開,你怎麽能不陪我去看燈呢?”
蕭景禹半點脾氣也沒有:“好好好,我陪就是了。”
林殊如從前那般牽着他的手,時隔三月蕭景禹似乎有些異樣的別扭,他掙開林殊的手,說:“好好走路,不用牽着我。”
林殊看他一眼,“景禹,你怎麽了?以前都是我牽着你走的啊。”
蕭景禹稍稍放柔了聲音,道:“那是因為你從前年幼,下個月你十六歲生辰就快到了,也馬馬虎虎算是小大人了,怎麽能和以前一樣還當你是孩子呢?”
林殊目光微閃,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是啊,你也不能當我是孩子了……”
蕭景禹靜靜看着他,目光無端掠過林殊圓潤的耳珠,不知想到什麽一張俊臉竟浮現出些許紅暈。林殊忽然揚起一抹笑意,盯着他道:“景禹,那一次你弄得我很爽快。”
蕭景禹頓時臉色滾燙,指着他道:“你、你……你又在說什麽胡話?!”
這一條路少有人跡,林殊一步步逼近,蕭景禹一步步退讓,最終被他逼到了兩棵樹的死角。林殊盯着他臉上的紅暈,笑得愈發開心爽朗,“你忘啦?我離京的那晚死活纏着你陪我同睡,三更時分你被我吵醒,才發覺我在自渎。你同我講了大半天的道理,要我靜心守陽不可出精,我軟磨硬泡求了你許久,你才答應替我……”
蕭景禹耳根滾燙鮮辣,再也聽不下去,直接擡手去堵他的嘴。林殊那雙烏玉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蕭景禹,然後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蕭景禹驚慌之下收起手掌,随即被林殊抓緊機會反擒住身體。
林殊一只手扣住他的雙腕,另一只手不老實地摸了起來,他将下巴嵌在蕭景禹的頸窩處,身軀與景禹的背脊牢牢扣合。呼吸之間,少年的聲音噴薄在耳旁:“我在大俞的三個月裏,每次自渎都在喊你的名字,景禹……景禹……景禹……”
蕭景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方才的慌亂失措已經被全部壓下,他趁林殊失神嗅着自己脖頸氣息時陡然反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将林殊壓倒在地。蕭景禹畢竟也是軍戎之人,此時皺着眉不威而怒,倒是露出一派金戈鐵馬的厮殺之意。
被其壓在身下的林殊卻絲毫沒有被他淩冽殺氣所影響,他忽然一拱腰,在蕭景禹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親了上去!
一吻過罷,蕭景禹緩緩松開束縛,林殊看他臉色變幻不定,也不敢再有任何放肆,只乖乖地坐在一旁。面前清水潺潺綠草如茵,夾岸桃花柳樹紅綠斑駁,透出一派春日和煦之意。
蕭景禹望着清流,聲音低沉道:“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林殊念了三個月的心思忽然一涼,連忙道:“景禹,這、這有什麽不對的?!”
蕭景禹道:“我教你男子房事,本是一番好意不希望你沉溺女色以致精虧身損、氣血兩虛,可我卻沒料到你竟然打起了我的主意。”林殊扯了兩支桃枝坐在他身邊,低頭編着花環,“打你的注意難道不好嗎?我自小便與你親近,即便我和景琰有再多的話要談可我也不願讓他替我自渎,也不願親他摸他。我待他猶如兄弟,可對景禹你……”
林殊擡起頭,随後将編好的花環戴在景禹的頭上,他目光深深望進祁王哥哥的眼睛裏,聲音也仿佛多了一絲如誓言般的許諾,“可對景禹你……我卻是實打實将你當做了愛人!”
蕭景禹心中一跳,仿佛有只毛茸茸的兔子在心頭上蕩了兩下秋千,他匆忙避開林殊的眼睛,低聲道:“不、不能!”
“為什麽?”林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難道景禹你已經心有所屬?還是你不喜歡我?”
“我從頭到尾都只将你當做弟弟,沒有半分逾矩之處……”蕭景禹在他看不到地方緩緩握緊手掌,“……還有,你十六歲生辰過後,我便要娶祁王妃了。”
林殊像是被誰迎面狠狠扇了一耳光,他踉跄後退了兩步,誰知一個不慎被綠草地中的草根石頭絆倒,打着滾跌進了溪流中。蕭景禹頓時起身沖了過去,“小殊!”
“別過來!”林殊坐在并不算深的溪流中,一身衣衫系數打濕,就連精心打理過的頭發也被水浸潤成縷。他狠狠地掀了水去甩蕭景禹,聲音帶着怒氣與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吼道:“你別過來!滾去成你的親,別再來找我!”
說罷,他直接從溪中站起,頭也不回地狂奔着離開了。
蕭景禹站在原地,目光呆滞無神,許久之後他才踉跄地邁進溪流之中,将那枚從林殊身上跌下來的玉佩從石塊上撿起。他緩緩握緊玉佩,然後低下頭去,只有春日拂過桃花柳樹的柔風觸碰到那一顆濺落在水中的晶瑩。
林殊回府後避開所有人的詢問,仍舊穿着那身半濕衣衫回了自己房間,他緩緩看着自己從大俞為他搜集來的技巧玩意——琅琊高手榜第一大俞玄布的畫冊與武俠話本、大俞閣恩老先生的手書題記、北方的馬奶酒琉璃杯、斬殺敵軍千人斬的戰利品軍刀……他記起景禹說過的那句“成親”,忽然怒火洶湧而起,促催着他站起身!
……等到林殊回過神,這才發覺辛辛苦苦從北方運回金陵準備給景禹的所有禮物都被自己毀了,他站在一片狼藉中,臉上淚痕斑斑。晉陽長公主與林燮在咚咚敲門,高聲問他方才的動靜是怎麽回事,林殊抹了把臉,大喊道:“別管我!讓我自己安靜一會兒!”
他聲音中帶着哭腔,晉陽長公主明顯擔心起來,但林燮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麽,沒過多久二人腳步聲漸漸遠去,門外再度安靜下來。
林殊坐在奇珍異寶的殘骸中,忽然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梅長蘇在一連串“蘇哥哥”聲中驚醒過來。
他剛想開口詢問飛流出了什麽事,随後才意識到自己眼眶濕潤,臉頰上也有些微微發涼。飛流遞來幹淨毛巾,看着他小聲地說道:“哭了。”
梅長蘇簡單收拾一下,溫和笑道:“沒事,蘇哥哥只是夢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會哭。”
飛流又問道:“難受?”
梅長蘇怔了一下,臉上的笑也仿佛多了一絲苦澀,“不難受,也不想難受。雖然夢醒之後會空虛清冷,可是蘇哥哥現在唯一擁有的也就只有夢境裏的回憶了……”
飛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梅長蘇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溫聲道:“好了,睡吧。”
飛流将地鋪打在梅長蘇的床邊,然後看着梅長蘇道:“保護!”
梅長蘇不禁笑了起來,“嗯,飛流一定能保護好蘇哥哥的。”
飛流笑得爛漫,像個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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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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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