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哪、那裏來的女、女、女人?!”某個滿臉橫肉的打手看來有點結巴,他一步跨到了柳雁飛面前,兇神惡煞地低下頭盯着她。——他比柳雁飛高出了足足有一個頭。

柳雁飛沒理他,而是冷冷地瞧着那個倒在地上,被毆打得嘴角出血的少年。那個少年連嘴邊的血跡都忘了抹去,只愣愣地看着柳雁飛,一臉愕然。

“喂,跟、跟、跟你說話哪!”那個結巴的彪形大漢不滿于柳雁飛無視他的态度,伸出了大手,就往柳雁飛的領口抓去。

柳雁飛眼中寒光驟現,閃電般地伸出右手,五爪勾起,一把鉗住了他的手腕。

那結巴大漢頓時雙目睜大,眼珠子幾乎突了出來,他張開大嘴,瞬間大汗淋漓,卻連一個字都叫不出來。

柳雁飛一腳朝他的下盤踢去,那大漢哪裏再站得住,直接“撲通”一聲仰翻在地。接着,只聽“咔嚓”一聲,他那被柳雁飛死死鉗住的手,竟就這樣生生地被拗斷了去。

“啊——”驚天的殺豬般的慘叫聲終于響起。

衆打手們面色煞白,紛紛後退,如見怪物一般看着柳雁飛。甚至圍觀的路人也抖了抖身子,退後幾步。

一時之間,嘈雜喧鬧的賭場門口,竟如公堂一樣安靜。

其時午後未時,秋日的斜陽挂在天際,火紅的光輝席卷了整個天地。那光照在柳雁飛身上,竟映得她眉目如血,整個人恍如地獄殺回,形同羅剎。

“你……你……你到底是誰?”終于,有一個打手鼓足勇氣顫抖着出聲了。

柳雁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理會他,徑直大步走到了那位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前。“怎麽回事?”柳雁飛盯着他問道。

那少年已經從愕然中恢複過來了,他只木然地瞥了柳雁飛一眼,便就想要離去。

柳雁飛一把拉住了他:“小子,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親姐姐的?!”

原來眼前這位少年竟是柳雁飛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十五歲的柳青榮。

柳雁飛對這小子的印象,僅有剛穿來時,她躺在病榻之上,時年四歲的他拿着一個大蘋果放在她枕邊,說是“吃了甜甜的蘋果,姐姐病就會好了”。再就是剛回府時,府裏三房足足十八位“家人”齊聚一堂,這小子面無表情地向她打了個招呼。

柳雁飛上下打量着他。還好她及時出現,這小子不過被毆了幾下,全無大礙。

恰在這時,那個膽大的打手又開口了:“他、他輸了錢想跑。”

“哦?”柳雁飛偏頭瞧了過去,那打手立時就縮了縮頭,連退兩步。但柳雁飛下一秒就又把目光放回到弟弟身上。

柳青榮将頭撇向了一邊,沒去看她。

“輸了多少?”柳雁飛問道。

柳青榮不答。

卻是突然,賭館裏一個渾厚的男聲傳了出來:“零頭不算,足有三千兩白銀!”緊接着,一個身穿白羅生色衣袍的男子大步走了出來。他頭戴卷雲白玉冠,腰系七寶黃金帶,腳踏鷹嘴黑朝靴,生得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這個男子大概三十歲出頭,只一亮相,便引得圍觀的人群一陣驚嘆。

柳雁飛看向了他。

只見他走至了柳雁飛面前,在衆人訝然的目光中,對她做了一個标準的揖禮。接着,便聽他說道:“在下不知這位公子是柳将軍的胞弟,多有得罪,還望将軍海涵。”

他的話音剛落,周遭立時一片嘩然。然後,就有人叫了起來:“是了,我就說她怎的如此面熟!不就是那日騎着高頭大馬進城的女将軍柳雁飛嘛!”圍觀的人群頓時嘈雜了起來,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在了柳雁飛身上,多為好奇,少數帶着些許恐懼,畢竟柳雁飛頃刻間弄斷了一個彪形大漢的手腕,不過是一會兒之前的事。

“這般近看,這柳雁飛比起那日來,好像還更好看啊!”

“再好看也是個女羅剎!”

“噓,不要命了你!”

人群裏竊竊私語不斷。

柳雁飛充耳不聞。“你是?”她問道。

“在下李滄,是這間賭坊的老板。”這位男子答道。

“李老板。”柳雁飛點頭示意了一下。

卻見這李滄對柳雁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柳将軍,這裏人多口雜,我們何不進去談談?”

“不了。”柳雁飛直接拒絕,“我要帶我這不成器的弟弟回去,勞煩李老板寬限幾日,給我們時間湊足銀兩。”

李老板恐是沒想到柳雁飛這麽直接地就拒絕掉他的要求,先是一愣,繼而大笑,道:“柳将軍的面子,我怎能不給,這樣吧,三日時間,夠嗎?但若三日後柳将軍還不帶令弟來還錢……那在下只能命人将欠條送到府上了。”

柳雁飛點了點頭:“行!多謝李老板了!”

“柳将軍客氣。”李滄笑容不變。

柳雁飛便不再多說什麽,一把拎起柳青榮的後領,無視他的掙紮與吼叫,将他往酒樓方向拖去。圍成一圈的人們自行讓開,目送他們離開。

走了幾步,站到酒樓下方,柳雁飛擡頭冷眼望向上方一排探出窗口的腦袋。“看夠熱鬧沒有?!”柳雁飛吼道。

一排腦袋“唰”地一下齊齊縮了回去。

“阿光!你給滾下來!”柳雁飛又一聲吼。

那個多嘴的年近三十的漢子就把腦袋伸出了窗戶。原本是齊溜溜的一排腦袋,現在就孤零零的只剩他一個。“是!将軍!”他中氣十足地回了一聲,然後就縮了回去,很快的,就見他從酒樓裏出來了。

他雖一身酒氣,但卻身形穩健。“将軍!”只見他一個标準的軍姿,等待柳雁飛示下。

“去把馬給我牽來,我先回去。你們差不多就行了,記得把那兩個醉倒的家夥安頓好。”柳雁飛示下。

“是!”

不一會兒,阿光就将柳雁飛的戰馬牽來了。這匹叫做“烈風”的黑馬,已經跟随柳雁飛足有三年了。

柳雁飛于衆多目光中飛身上馬,然後彎下身去,一把撈起想要逃跑的柳青榮,把他弄上馬背,死死的壓在自己身前。“駕!”柳雁飛一聲高喝,那“烈風”擡起前蹄嘶叫了兩聲,便就朝那魯國公府飛奔而去。

柳青榮側坐在柳雁飛身前,不停地扭動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你聽見沒有!”

“閉嘴!想死的話你跳下去看看?老子立馬剁了你!”柳雁飛一聲怒喝,帶着濃濃的不耐。

柳青榮一個哆嗦,立時噤聲,當然連動也是不敢一動了。

回到魯國公府,一下馬,柳雁飛就把柳青榮給拎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說吧,”她雙手環胸,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賭錢?還賭輸了三千兩!嗯?”

柳青榮把頭撇到一邊,看都沒看她。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圍毆,要不是我及時看到,你小子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怎麽?有膽子去賭錢,沒膽子告訴他們你是魯國公的孫子?”

柳青榮還是一言不發。

半晌書房內只有沉默。

柳雁飛終是無奈:“算了,我告訴姨娘吧,讓她去想辦法。”說着就要往外走去。

卻是柳青榮終于動了,他叫住了柳雁飛:“別告訴姨娘!”

“哦?”柳雁飛看着他,“難道要告訴父親?或是,夫人?”

柳青榮撇了撇嘴,喃喃地說了一句。

柳雁飛眉頭一挑:“說大聲點!”

柳青榮便就深吸了口氣,提高了音量道:“你有沒有錢,先借我點?”

柳雁飛“哼哧”了一聲,道:“一千兩,我全部家當了。從軍十年,全部的軍饷,加上爺爺偶爾給的。”

柳青榮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柳雁飛瞧着柳青榮表情的變化,諷刺道:“你小子行啊,一賭就賭掉了尋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銀兩!你知不知道,就算我升到了四品将軍,一年的軍饷也才九十兩!”

柳青榮低下了頭,又恢複成了一聲沒吭的樣子。

“一千兩借你,麻煩立個字據,什麽時候還清,等你能夠自己賺錢了再說,我也不逼你。只是那剩下的兩千兩……你确定不要告訴姨娘?”

柳雁飛話音剛落,便就聽到柳青榮“哧”地諷笑了一聲:“告訴她做什麽?無非哭天搶地大罵罷了!”

“罵你?”印象中他們的姨娘對這個兒子可是寶貝的很,柳雁飛可不覺得她會對他大呼小叫的。

柳青榮眼光飄到了其他地方,沒有回答。

柳雁飛微微皺起眉頭。陳姨娘,她和柳青榮的生母。對她的印象就是一個可以用自己的兒女來争寵的可惡又可悲的女子。遙想當年,柳雁飛她都病好了,卻被陳姨娘硬押在床上又躺了整整一個月,目的就是為了讓她的父親可憐她過來瞧上一瞧。說起來,這具身體的原身,也挺厲害的,小小年紀就被教得八面玲珑,甚是讨得父親的喜愛,也難怪當年會被妒忌的嫡姐給推下水了。

“姨娘她……”柳雁飛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與陳姨娘着實沒有所謂的母女感情。回到京城的這幾日裏,也不過見了一次,而且說的話還沒超過五句。不過相較眼前這個家夥來說,算是好的了,在此之前,她與他可是一句話都沒說過。

“托你的福,”半晌後,柳青榮突然開口了,“姨娘她過得可不要太好。”

“诶?”

“要不是你,祖父他怎會立父親為世子,這世子之位可本是大房的,就算大伯早已戰死,可好歹也留了個大哥。”柳青榮所說的大哥,指的是大伯唯一的子嗣柳青揚。

“诶诶?”柳青榮莫名地說起了這個,讓柳雁飛大為不解。

“你可是我們這一房的希望。就算你身為女子,但是你能帶兵打戰,祖父最喜歡的就是你了。連帶着父親也被看中了起來。”

“小子……你……到底想說什麽?”柳雁飛突然覺得眼前這家夥有點像天外來客了。

“因為你才被祖父看中的父親,自然就對姨娘另眼相看了。而因為姨娘被另眼相看……”柳青榮突然輕輕一笑,擡頭看向柳雁飛,卻是下一句便話鋒一轉,“這府裏複雜得可不是你那軍隊能夠相比的!”

“……”見着恍然間看上去老成了許多的柳青榮,柳雁飛的反應就是,嘴角抽了又抽。一拳捶上他的腦袋,“小子,還是好好想想你那兩千兩該怎麽弄吧!好死不死去賭博!偏又沒本事只輸不贏!”

卻是柳青榮突然一瞪眼:“誰說我只輸不贏的?過不了多久,我定會賺個滿堂彩!”

“嗯?是麽?”柳雁飛根本不信。

卻見柳青榮極其得意:“在全京城都賭你會被克死的時候,獨我賭你一身煞氣必将鎮住皇太孫殿下的克妻命格!一賠五十啊!我一夜暴富啊!”他眼睛放光,星星眼頓現。

“……”柳雁飛臉就抽了起來,很快就牙齒咬得咯咯響,她揮起了拳頭,“小子,前頭忘記警告你了,莫要再讓我知曉你去賭博,否則,我就如先前拗斷那男人的手腕一樣,直接弄斷你的手!”柳雁飛兇神惡煞,殺氣畢露。

柳青榮被那殺氣震得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沒敢再說什麽。

卻是這個時候,突然聽見外邊柳小五敲門:“二小姐,二夫人叫你和三少爺過去一趟。”

柳雁飛一愣。

而柳青榮,怔了半晌後,卻突然恍然大悟,接着便笑了起來,敲着腦袋對自己道:“看吧,你還是這麽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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