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夜黑人靜,燈火寂寥。柳雁飛和石澈沿着大道向不遠處的皇城慢慢走去。大道兩邊屋檐之下懸挂的燈籠,随風輕搖,燈的長龍筆直通向遠方,指引路人莫要迷失方向。

大楚王朝百年至今,社會治安良好,因此也沒有了宵禁。但是,這條通往皇城的大道,并非處于燈紅酒綠的鬧市地帶,所以路上空蕩蕩,根本無一行人,唯有柳雁飛和石澈沿路默默行走。

四圍很靜。這種獨屬于兩人的靜也并不是沒有過的。在戰火紛飛的邊關,戰事間隙,兩人常常在月中天的時候爬上城頭,坐在城牆上,望着茫茫大野,暢談理想,思念故土。當然了,思念故土的是石澈,他自幼在京城長大,十六歲才被父親送去了邊關,親朋好友都在京城,雖然他也有建功立業的抱負,但是相對來說,他那思鄉之情可是從未減輕的。

柳雁飛和石澈最一開始都是沉默相對,這麽久未見,兩人的嘴上好像都縫上了針,就算尴尬減少了很多,但要他們立即就像從前一樣暢所欲言,那可真是太難了。

燈下默默行走,無聲的燈火拉長了他們二人的背影。許久還是石澈先開口談起了兩人在邊關時,于夜裏坐在城牆上聊天的往事。應是這樣的夜讓他回想起了那時的夜吧!于是,話題就這樣打開了。都是在回憶往昔。什麽石澈剛到邊關時,被魯國公分到了柳雁飛靡下,石澈不服,挑釁柳雁飛,結果被她當衆痛扁了一頓。什麽石澈欺負柳雁飛是女子,故意在她面前脫去上衣,結果竟連褲腰帶都被柳雁飛給砍斷,只能在衆人的嘲笑中提着褲子灰溜溜地跑了回去。還有第一次進入戰場,面對着血腥的厮殺,石澈竟然吓傻了,要不是柳雁飛騎着烈風沖了過來,把他給提到了馬背上,他恐怕早就死了。

“說起來,雁飛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石澈笑着說道。

“嗯,”柳雁飛也笑道,“打完那場戰後,你被我給狠狠修理了一頓,連行李都被我扔出了軍營。”

“你說我不過是京城裏的一個纨绔子弟,跑到邊關來和真正的男人們争什麽軍功。莫不是想謊報軍功,奪人戰果?你叫我趁早死了這條心,在你爺爺統帥的軍隊裏,絕對沒有可能出現這樣的事。那些話把我給氣的。”

“哈哈哈——”柳雁飛大笑了起來,“然後你就沒影了,我還以為你被羞辱得偷跑回京城了。”

“原來你那時居然這樣想我!怎麽可能!好歹我也是齊國公府的二少爺,若當了逃兵豈不是給祖上丢臉!”

“結果你卻躲到河邊哭去了。”

這段丢臉的往事被翻了出來,石澈臉上大紅,還好這是黑夜,石澈臉上再怎麽紅,柳雁飛也看得不大清楚。

“不過後來你倒是很令我驚訝,居然就發奮了起來,軍練努力,守城認真,再上戰場也發揮出了真正的水平,竟漸漸地能以一當十了。”

“以一當十?你誇張了,我哪就有那麽厲害了?勉強以一當九吧!”

“哈哈哈——少游兄你果然還是老樣子。黃婆賣瓜,自賣自誇。”

“我自誇了?是你在誇我吧!”

“哈哈哈——”

往事的回憶,令兩人本拉開了的距離縮小了不少。言語間,二人也随意了起來,好像舊日的時光又回來了,之前那意外的隔閡仿佛不見。

只是,笑過之後,他們又沉默了。

那長風拂面而過,似乎将剛才的愉悅吹去了好遠。片刻間的寂靜,讓這天地之間又好像僅剩下他們孤零零的腳步聲了。

“唉!”柳雁飛心中輕嘆,半晌後,她終于鼓起勇氣,問起:“少游兄……你……最近可好?”

石澈的頭低了下去,他在看自己的腳尖。好一會兒,才聽見他說道:“挺好的。雁飛,你……不必為我擔心。”

“……”

接着,就聽見石澈那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他說道:“倒是我,讓你難受了。其實,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你不必多慮。”

石澈雖是這樣說的,但柳雁飛還是脫口而出她最想對石澈說的那句話:“對不起……”

石澈笑了笑:“都說了,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倒是雁飛,”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停下了腳步。

柳雁飛也跟着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他。

朦胧的燈光之下,石澈盯着柳雁飛,那眼光,認真而又炙熱,仿佛這個世界除了柳雁飛,便再無其他。

柳雁飛的心猛地就是一跳。

只聽石澈問道:“我知道這樣問是唐突了,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雁飛,倘若我……我很早就向你表明了心跡,你是否會……”他沒有再說下去,而那兩個字,無需他說出,柳雁飛也明白的很。“你是否會愛我?”這就是石澈想問的。

就像柳雁飛見到石澈最想對他說“對不起”一樣,石澈的這句問話,也是他見到柳雁飛後最想問出的。

柳雁飛看着石澈,見着石澈眼中的堅決與期翼,她慢慢地就把視線給移開了,喃喃地,說出了一句她曾經說過的:“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石澈眼中的光芒立時就暗淡了下去。只見他又低下了頭,苦笑着,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說道:“這樣啊……我明白了……”

再接下來的路途好像就很遙遠了。

時隔近四個月才再見面的兩人,總算是把自己最想說的話說出來後,那氣氛反而更加令人難受了。

石澈并沒有怪柳雁飛什麽,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這些,都是他一廂情願罷了。對于這,柳雁飛是明白的。可是看這石澈始終低頭沉默不語的樣子,她的心情真不能好受起來。石澈剛才的問話,他最期翼的是什麽答案,她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真的不想騙他。這個世界,确實沒有“如果”,錯過的,就是錯過了。她沒有去假設若是早在邊關的時候,石澈對她表達了心跡,她會作何反應,她會不會就因此而漸漸喜歡上他。假設出來的往昔,沒有任何意義!

柳雁飛心裏堵得慌。昔時跟石澈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無需再像方才一樣一同回憶,剎那間好似山洪爆發一樣自腦海裏全部噴湧而出。對她而言,這是一段極其珍貴的友誼。難道,要因此斷了嗎?

終于是走到禮部大門了。柳雁飛看向了石澈。

卻是石澈總算從自我的世界走了出來,也看向了她。在見着柳雁飛那不甚開心的表情後,他“噗嗤”一聲就笑了。“雁飛,”他說道,“你以為我今後就不再同你說話了麽?”

柳雁飛笑了笑,一臉無法掩飾的苦意。

石澈一掌拍向她的腦袋,就如以前她拍他時的那樣:“我是那種人嗎?因為這種事情就這輩子都不理你了?我們一同刀槍火海裏拼殺出來的,就算不能成為……呵,”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頓了頓,聲音洪亮了起來,很堅定地道,“我們還是朋友啊!最好的朋友!”

柳雁飛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石澈又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腦袋:“夠了,你這是什麽表情。”

“嗯……你有自己的生活。”柳雁飛終是說道。她指的是他已經成婚,該為自己的妻子和今後的兒女負責了。她不希望他還一顆心始終吊在她的身上。

石澈道:“我有自己的生活就不能和你繼續做朋友嗎?行了!我們是好兄弟,一起抗敵作戰的好兄弟!”他拍了拍柳雁飛的肩膀,“進去把烈風牽出來吧,我在這裏等你。”

柳雁飛終是扯出了一個笑容,點了點頭,從邊門繞了進去,到後頭馬廄那去尋找烈風了。

卻是柳雁飛的身影不見後,石澈緩緩地蹲了下來,雙手掩面,無法自制的淚就這樣無聲地流了下來。他的心,疼地就像剮了一個大口,血正汩汩地流出。他想,他這輩子都該這樣地痛下去了!

柳雁飛将烈風牽了出來,除了烈風,她還把馬廄裏一匹公用的馬給弄了出來。靜靜的夜,兩匹馬那“得得”的蹄聲在空曠之中回響。

石澈早已站了起來,臉上淚跡已經被他抹去,他看着柳雁飛,身姿筆挺,一如以前那個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的翩翩貴族公子。

柳雁飛牽馬來到他的面前,她将那公用的棗紅馬的缰繩遞給了石澈,道:“要不,我就自己回去?少游兄先行回宮吧!”

石澈卻道:“殿下可是命我護送你回家的,我怎能随意抗命?”

這說到那江橋,柳雁飛不禁就笑了,她道:“也不知殿下心裏是怎麽想的!我還需要人護送嗎?!看起來他是在給我們機會說話似的。”

柳雁飛的笑在屋檐燈光的照耀下顯得頗為迷人,不淡不豔,卻是在提及江橋時才顯露了出來。石澈愣了一下,将頭撇開了。半晌,只聽他喃喃道:“定是殿下知曉我們有近四個月未見面,他擔心你思慮太重吧!”

“什麽?”柳雁飛不解,“我哪裏就思慮太重了?”

石澈道:“你不是一直在糾結該不該同我見面,見了面後又該同我說什麽,該怎麽向我道歉嗎?”他不自然地捏緊了缰繩。

“……是……麽?”

“都寫在臉上了!笨蛋!”石澈輕罵了她一聲,接着飛身上馬,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哎?哎!”柳雁飛也飛身上了馬。

縱馬奔騰,馬蹄聲響徹夜空。

這夜風,吹在臉上,帶着一陣陣的涼意,吹得人心裏爽當了許多。

路上,柳雁飛和石澈都不說話,卻是兩匹馬并行,兩人時不時地扭頭看向對方,若目光撞在了一起,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輕笑出來。這就如,昔年在邊關大草原上快意奔馳時一樣。

心情,不知不覺就好上了許多。

“或許,過段日子,他和他的妻子琴瑟和諧了,我們間所謂的尴尬就會煙消雲散了吧!”柳雁飛心想。這般說來,現在她挺感激江橋給她這麽個機會,讓她和石澈坦誠相待的。雖說不可能一下回到她毫不知事的從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和石澈,依然是共同浴血三年,不會變的好兄弟。

馬兒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到了魯國公府門口。

柳雁飛和石澈道別。石澈要回宮繼續他的本職工作。卻是臨走時說道:“西姜使團的護衛事務由你全權負責,可你也別太累了。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就是找殿下也好,他肯定會替你安排好的。”

柳雁飛便笑道:“雖然我回京不到一年,但是京衛軍的事務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何況,這次任務重大,指揮使趙大人也親自指導我安排事宜,沒事的,我應付得來的。”

石澈不再說什麽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告辭了,你好好休息吧,這幾日應是累壞了。”

柳雁飛沖着他拱了拱手,道:“明日見。”

“明日見。”

而後,柳雁飛回了魯國公府,一夜好睡。

再接着,這時間就在忙碌中一日日地翻過了。江橋忙着親自接待二皇子。柳雁飛忙着部署巡視調整護衛工作。石澈則忙着守衛在江橋身邊。柳雁飛若有再見到石澈,兩人皆是相視一笑,甚至有機會還會調笑幾句。真就褪去了一切壓抑與尴尬一樣,大家仍是好友。

忙碌卻平靜。

可是,到了西姜國使團進京後的第三日,也就是五皇子即将回京的前一日,一派和平之中,卻突然出大事了!

當晚三更天過後不久,柳雁飛于睡夢中被驚醒,柳小五瘋了似地狂敲她的院子大門,他高喊着:“二小姐!不好了!西姜國使館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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