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沖動
景萬裏回到酒店,意外發現王明陽已經回房。
他一邊脫西裝,一邊問王明陽,“你這麽早就回來?”不過才剛10點。
王明陽穿着睡袍,應該是剛洗過澡,頭發還有點濕,“雲橋不喜歡去夜店,說要早些回家。”
景萬裏解開袖扣,“他倒像是名門家的女兒,今天好玩嗎?”
王明陽滿臉愁苦,“好玩是好玩,就是人太多,我長這麽大,第一次排隊,“他從沙發上爬起來,”你試過嗎?隊伍長的看不到頭!黑壓壓的全是腦袋。天氣又熱,我幾乎要被烤成人幹。”
“讓你不來,你偏要來。”
“我還不是挂念雲橋。”語氣哀怨。
景萬裏沒再多說話,把襯衫扔在王明陽的臉上,洗澡去了。
統共只有四五天的行程,景萬裏忙忙碌碌,每天只有早晚史雲橋接送王明陽的時候,偶爾能有機會與他們打一個照面,時間轉眼就過去。王明陽也成日與史家兄弟玩耍,樂不思蜀,一直感嘆快樂的時光總是飛快。想留又找不到借口,生怕史雲橋發現自己還喜歡他,又再疏遠。
明天他們一早的飛機就要走,史雲橋不敵王明陽的軟磨硬泡,答應幾個人晚上一起去酒吧喝酒,算是為他們踐行。
結果這不甘寂寞的就出了事。
其實事情本不算大,無非就是年輕人喝了酒,發生一點沖突。但是王明陽從來都作威作福慣,咽不下這口氣,就從口頭沖突,變成了肢體沖突。
景萬裏和史雲橋千攔萬攔沒攔住,讓他給別人開了瓢,送了港城人民與內地人民親切會晤的見面禮。史彥山吓得完全呆愣。
很快有人報了警,史雲橋希望私了,與對方商議。警察叔叔事多,見對方傷的不重,景萬裏王明陽又是港城人。也建議民事解決,小事化了。誰知對方也是個橫的,B城這種地方的二世祖,比起港城來也只多不少,随便大半夜的在街上扔個棍子,怕也要砸到誰家少爺公子的腦袋。
對方罵罵咧咧,堅決不肯接受賠償,嘴裏直嚷着定是要讓他們吃公家飯,幾個人一個也跑不了。沒辦法,一群人全部都回派出所做筆錄。
景萬裏,王明陽是港人,保留着在港城的那一套,堅持沉默是金,只放一句話,要等律師來,有事跟律師談。律師都還在港城,哪裏有人來?史家兄弟又是當事人,不準保釋。總不能真的讓幾個人在警察局呆一夜。
史彥山急得團團轉,“哥,這可怎麽辦啊?”
史雲橋推他一把,“別吵吵了,煩不煩人啊你。”
他提起精神,試着笑了一下,走到對方身邊,“先生,你看,本來也不大的事情,一切損失我們來賠償,這事情就這麽算了,您看行不行?”
對方一把把他搡得老遠,”去你媽的,算什麽算?賠償?你特麽拿什麽賠償?你看看我的腦袋,你們特麽的賠得起麽你們。什麽雞巴玩意兒,我今兒非好好教教你們到別人的地兒該怎麽夾着尾巴做人。“史雲橋腳底一亂,腰撞在旁邊的桌子上,疼得他嘶得吸了一口冷氣。
景萬裏趕緊扶住他,“你有冇事??”史雲橋皺着眉,擺擺手示意沒事。景萬裏感覺到從沒有過的急火沖上腦門,三十年都對人以禮相待,今天在B城這種豪爽直往的地方破了功,上去給了那個混賬一腳。“你以為你系邊個?你去港城問過冇,我系姓景嘅,向佢say sorry啊。
眼看着又要再打起來,警察一邊拉架一邊大喊,“幹什麽你們!當我們是死的啊!都給我住手!反了你們了!當着我們的面就敢動手!”
景萬裏用舌頭頂了頂腮,有點血腥味兒,王明陽因為拉架也被踢了一腳。史家兄弟倒是很好地被護在身後,史彥山氣急,吼道,“想讓我們吃牢飯?!你算什麽東西!等會兒你別跪下叫爸爸!”說着就要打電話,史雲橋攔了一下,只道,“打給二叔就行了。”
電話挂了沒多久,史二叔的秘書就到了,先是仔細問了問幾個人有沒有事,又跟警方交涉,派出所親自送他們出門,表示一切都是個誤會。經這麽一鬧,衆人也沒有了興致,就在派出所門口話別。說着話的時候,鬧事那人也被提了出來,看樣子是他的父親,語氣嚴厲狠狠地罵了一頓。剛才還氣焰嚣張的人垂眉耷眼,對方又過來道歉,胖乎乎的一張臉上對着擁擠地笑,對秘書道,“張秘書,真是誤會,小孩子打鬧罷了,史小公子沒事吧。”
張秘書扶下眼鏡,涼涼開口,“是小事。起碼不用吃牢飯。”對方抹了下汗,尴尬地笑。
史雲橋讓張秘書送史彥山回家,還是他送王、景二人回酒店。
景萬裏道,“你受了傷,我來開車吧。”
史雲橋不讓,“我來吧,駕駛習慣不同。”
車上三個人都有點沉默,景萬裏跟王明陽在後座一人坐一邊,都扭頭看窗外,史雲橋今天陪王明陽逛了一天本來就有點累,這樣鬧了一場也很疲乏,他強打起精神調笑道,“你們生氣了?其實B城人民真的可兒熱情兒了,今天也是意外。”
王明陽沒像往常一樣,聽到調侃氣得跳腳,只輕擡了下嘴角,勉強笑了一下。景萬裏正了下身體,趴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問他,“沒事吧?疼嗎?”
史雲橋通過後視鏡對他笑笑,“沒事,這算什麽,我小時候跟別人打架,比這厲害的看得多了,”又老氣橫秋地嘆,“到底年紀大了,反應也變慢了。”
景萬裏也配合着給了一個微笑。扯到嘴角的傷口,痛得笑容歪了一下。
中途史雲橋下車到藥房買了點棉簽和消毒藥水。到了酒店,王明陽借口渾身髒,去了浴室洗澡。史雲橋在沙發坐下,拍了拍沙發,“我幫你處理下傷口。”
景萬裏在旁邊坐下,史雲橋擰開藥瓶,“可能有點疼,忍一下。”
景萬裏垂下眼睑,透過他細碎的劉海,看到他長長又微顫着的睫毛,在暈黃的燈光下打出了一片陰影。豐潤的臉頰微微鼓起,嘴唇輕輕地呼着氣,景萬裏感覺到自己的嘴唇沾了點濕氣,不自覺地伸舌頭舔了下。濕滑又暖的舌頭從史雲橋的指尖掃過,手指瑟縮了一下。他擡眼看了一眼景萬裏。兩個人的眼神交織了一下,又很快松開。
“好了,謝謝。”景萬裏稍微往後仰了一下頭,結束這個氣氛,“你的傷怎麽樣?我看下。”
史雲橋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手按着自己的T恤下擺,嬉笑道,“不行,我的腰特別怕癢。”
景萬裏回房發現王明陽還沒睡,坐在床邊發呆。
“你怎麽了?雲橋還以為你睡了。”
王明陽沒回頭,“雲橋回去了嗎?”
“回去了,”景萬裏走過去,“明陽,你怎麽了?”
王明陽呼出一口氣,“萬裏,我很慚愧。”
“今晚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但是關鍵時刻,我卻不敢為雲橋出頭,萬裏,我母親回來了,我想讓她回家。”
史彥山又将昨晚的事情算在王明陽的頭上,堅決不肯給他們送機。只好由史雲橋一人送。
到了機場,史雲橋與他們告別。
王明陽從昨晚起就陰陽怪氣,別人與他說話,只嗯啊兩聲作為回答,史雲橋用眼神向景萬裏求助,景萬裏搖下頭,表示沒事,問他什麽時候回港城。
史雲橋略一想,“過完暑假,大概8月底吧。再一個月。”又對景萬裏說,“你一來就一直在忙工作,下次有機會,我再好好招待你。”
景萬裏與他握一下手,當做告別,“好啊,下次一定。”天氣炎熱,他的手心像是有個小火爐燃着碳,而史雲橋卻手指尖帶着涼氣,他握上去,好像夏日的港城街頭,突然躲進了冷氣十足的商場。
揮別了史雲橋,兩人進了候機室候機。
景萬裏也有點遲來的懊悔,昨晚有點逞兇鬥狠,最後還是要雲橋解決事端,十萬分的幼稚不理智。
王明陽問他,“你覺得雲橋家裏是做什麽的?”
景萬裏表示不知。
王明陽又道,“我以前以為雲橋不過一個普通教書先生,最多是個書香門第,看來我倒是小瞧他了。”
景萬裏喝一口咖啡,打開自己的郵件,“不過他不說,我們全當不知道就好。你母親的事情怎麽說?”
王明陽擺弄着手指,“我還不敢告訴父親,在想要不要告訴大媽。”他說的大媽是指王家正房太太。
景萬裏沉吟一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她,先把事情弄好再說。你可以問問葉老太太。”
史雲橋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接到父親的電話,他戴上藍牙耳機,“爸。”
“我聽你二叔說,你昨天跟別人鬧到派出所。”
史雲橋沒說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只說是小事。
史父不贊成道,“是小事,為什麽不自己解決,找你二叔做什麽。”
史雲橋低聲說了句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史父又問,“你的朋友走了嗎?”
史雲橋應,“走了,剛送上飛機。”
“如果确實是不錯的朋友,下次他們再來B城,可以請他們來家裏吃飯,不要讓別人說我們沒有待客的規矩,讓人家過門不入。”
史父又絮絮叨叨的教訓了他一頓,無非就是這麽大年紀的人了做事情要有分寸。尤其帶着弟弟還出去胡鬧實在不像話。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怎麽跟二叔二嬸交代。
史雲橋連連答應。
最後史父說一句,“有什麽事情可以找家裏,不要去麻煩別人。”表示訓話結束,就挂斷了電話。
這邊史父電話剛斷,史母電話又進來,焦心地問他昨晚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怎麽會鬧上派出所,人有事沒有?史雲橋覺得頭疼,好聲好氣地再三保證什麽事情也沒有。
史母罵他,出了這麽大事情也不跟家裏說,她還是聽二嬸兒說才知道。早上一大早的又跑出去。為什麽這麽不讓她省心雲雲。史雲橋覺得心裏像一鍋沸水漸漸燒開,熱氣頂得鍋蓋不安分得抖動,與鍋邊相撞,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尖銳的氣鳴刺得他耳膜發痛。
他借口開車結束通話。
B城一如既往的交通困難。史雲橋才剛下了高速,就被堵得寸步難行。他趴在方向盤上,定定地看着前面長長車龍。這是他長大的熟悉城市,有家有親人,但是這一刻,他突然有了陌生的不安全感,以及不知前路的茫然。
快到家的時候,他收到簡訊。景萬裏短信給他,告訴他已經登機。
史雲橋回複:我也想回港城。想想又全部删除,只道: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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