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暗湧

景萬裏一早帶了司機和一輛車去接史雲橋，不然就憑史雲橋的小本田，不知道要被刻薄到哪裏去。他在樓下給史雲橋電話，史雲橋很快下來。

景萬裏看到的一瞬間有些驚豔，他從未看過史雲橋穿正裝，沒想到這樣好看。腰細腿長，細軟的頭發柔順的伏在頭頂上，西裝是最普通不過的黑色，但是因為剪裁貼身，顯得人精神又利索。系一個溫莎結。

史雲橋眯着眼睛，“怎麽樣？不丢人吧？”

景萬裏萬分真心，“那是自然。”他抽出自己的方巾，幫史雲橋配上，“跟你的領結很配。”

史雲橋也不推拒，笑着說了一聲，“謝謝。”

陳錦琛的婚禮，全港城媒體可以說得上傾巢出動，各網絡新聞渠道，電視臺新聞都實時跟蹤報道。更有媒體大手筆出動無人機高空拍攝。

景萬裏，史雲橋原本是同行，但是景萬裏需配合媒體拍照，怕史雲橋再被認出，離陳家豪宅還有兩公裏路時，兩人的車就分開了。

再有權有勢的人，結婚都也還是一樣的流程，繁雜厄長，新人主家的未來展望，賓客親友的祝福道賀。陳家的婚宴是自助的形式，王明陽很快跳到他們這裏來，他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不少，可以說是容光煥發。看到雲橋，他還是在為那天的事情尴尬，但是自己掩飾了過去。

“哇，雲橋，你今天真好看。”王明陽贊嘆，“可惜我要跟家人一起，不能跟你一起來。”

史雲橋笑，“怎麽也不如你王二少好看。”

景萬裏接着補槍，“你哪裏能和他比，畢竟是全港城最風流的少爺。”

“你們倆實在過分！一搭一唱地一起氣我！”

“聊什麽這麽開心？史先生，謝謝你賞光前來。”

史雲橋跟陳錦琛握一下手，“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謝謝。”陳錦琛回一個笑，又對景萬裏道，“萬裏，你不祝福我一下嗎？”

景萬裏看看陳錦琛，又看了下何文慧，何文慧的眼睛裏在下大雨，“萬裏。”

“何小姐，陳先生，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陳錦琛垂下眼睑，“你好久未同我說話，家生的事情，你也只讓助理聯系。”

景萬裏抿一下唇，陳錦琛曾對他有多重要，他不過剛三十歲，陳錦琛的名字起碼寫滿他人生旅途的三分之二，“反正，都過去了。”

陳錦琛呵地輕笑一下，彼此信任的時光過去了，互相交心的日子過去了，陳錦琛和景萬裏也已經成為過去了。他又與景萬裏握一下手，看了一眼史雲橋，輕道，“萬裏，再見。”

王明陽道，“你有沒有算過八字，是不是跟陳錦琛特別不和。先是張家生，又是何文慧，為什麽總是這樣。他陳錦琛總是要挑走你的身邊人。”

景萬裏擺了一下手，“你又胡說。快走，王世伯叫你。”

“果然，我先離開一會兒。”

陳錦琛牽着何文慧離開，對旁人微笑，道謝，喝酒，客套。豐神俊朗，笑容明亮，看着新娘，眼睛裏有光，璀璨吊燈照得眼角一閃一閃。

從開始到結束，我從未告你知，這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傳記。——陳錦琛史雲橋到了婚禮會場就讓司機先回，回程時由景萬裏送他。

他在車上松開領結，又解開一個襯衫扣子，抱怨道，“好熱。”

景萬裏從車載冰箱裏拿出一個冷飲給他，他貼在臉上，長長地出了口氣，“萬裏，今天可否去拿東西？”

景萬裏道，“很急嗎？”

史雲橋點頭，“有點。”

景萬裏猶豫一下，“我先打個電話吧。”

他拿出手機撥給張家生，“無人接聽。”

史雲橋笑了一下，“那就算了，日後再說吧。”

張家生的電話無人接聽，是因為他出門時，将手機丢在了家裏。今日陳錦琛結婚，他無法在家裏安坐。婚禮現場他不可能進去，只一直在停車場附近打轉。景萬裏的車從他身後經過離開的時候，他沒能看到。但是他逮到了王明陽。

王明陽彼時跟葉老太太在一起。葉老太太跟王明陽的親生母親有好交情，看着他母親長大，又護着王明陽長大。就像王明陽的祖母。她已經年過七十，穿一身绛紅旗袍，銀絲白發。王明陽攙着她的胳膊，葉老太太順勢拉住他的手，“明陽，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不要再安排你母親回港城了，就讓她在B城待着，你實在挂念她，就像這次一樣找借口去外地，偷偷地去B城看看她。”

“可是，”王明陽張嘴，嘴唇輕輕顫抖，“母親想回港城，她說港城才是她的家。”

葉老太太立刻打斷，“你哪裏來的母親！你母親早就死了，就算有那也是你大媽！你不要這麽糊塗，你還能活蹦亂跳的在港城，還能姓王，是因為這麽多年一直不争不搶，只有一個大媽！當初好不容易養廢了你，給你留條命，你不要再惹事！”

王明陽想說什麽，剛張嘴，就看到角落裏殷切看着他的張家生，他有點愣住，住了口，葉老太太看過去，看到一個男孩子滿臉憔悴的縮在牆角看着王明陽，以為又是他惹出的風流債，擰了他一把，“成天的胡鬧，你也該有個限度。這是你上次說的姓史的？再鬧上新聞紙，讓你父親知道你去了B城，有得你好瞧！”

王明陽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揉着胳膊，“老太太，那不是他！”

“我管你那麽多，你小心一點，你父親和大媽一會兒就出來了，你趕緊解決好。”王明陽送葉老太太上了車，目送車遠去。拉過張家生到角落，确認周圍沒人，才呵他，“你還敢在這裏露面？怕港城認識你的人不夠多？”

“我只是想來找錦琛。”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敢到這裏來找他？”王明陽推了推他肩膀，“趁沒人發現你趕緊走，讓陳家或者何家知道你就算是完了。”

張家生反手拉住他的手，“明陽你幫幫我吧，我有話想跟他說。你一定能幫我見他。”

王明陽甩開，“我怎麽幫你？你難道不知道因為什麽，我和萬裏要跟陳錦琛斷交？”

張家生又撲上來，“明陽，我們也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我從沒有求過你什麽，你就幫我這一次。”

王明陽後退幾步，“我們認識是因為萬裏！你當然沒有求過我，我在你眼裏不過一個遺孤子，雖然姓王，也不過是在王家寄人籬下，你前有景萬裏，後有陳錦琛，我有什麽能讓你求。”

“明陽，你幫我一次吧。”

“你趕緊走！放開！”

“小弟！你在做什麽？”

王家一行人站在他的身後，他二哥開口道，“小弟，太不像話了，今天這是什麽場合？你跟人在這裏胡鬧。”

“二哥，不是……我……”

“好啦，”王太太輕斥了下兒子，“你也是，這麽大聲罵你弟弟幹什麽，讓別人聽到多不好。”

話音剛落，王明陽看到父親的臉一下子更陰沉，“父親，大媽，我……”

王太太上前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明陽，以後再處理吧，讓別人看到要誤會我們家了。”

王父冷哼一聲，率先上了車，砰得一聲關上了車門，王明陽跟着打了個怵。

景萬裏惦記着史雲橋要取東西的事情，這天他問助理，房子的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助理支支吾吾不方便多說的樣子。

“有什麽事情就說。”

“合同一直未簽，張先生還未搬走。”

景萬裏沉思一下，“晚上去趟怡園。”

景萬裏到怡園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10點，張家生還沒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有一搭沒一搭的按着，神情厭倦。

“萬裏，你怎麽過來了？”

景萬裏在沙發上坐下，“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我給你倒點水吧。”張家生說着站起來要往廚房去。景萬裏阻止了，“不用麻煩了，我一會兒就走。”

兩個人都坐着不說話，景萬裏決定開門見山，“你若是喜歡這套房子，我還是可以送你。”

“萬裏……”

“如果你只是還有麻煩，我還可以再另外給你找一套，一樣找人照顧你。”景萬裏站起來，手指輕撫了一下餐桌桌邊，“送給你，或者，搬出去。”

張家生低着頭，“我可以跟你買。”

“沒有必要，”景萬裏擺擺手，“手續我找助理跟你交接。”

“萬裏，”張家生輕聲問他，“我是不是打擾了你？”

“不存在這些，但是我不喜歡這種場面。”

電視裏在播一個類似脫口秀的節目，底下的觀衆不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笑聲，襯得屋子裏沉默更甚，張家生的眼睛裏慢慢蓄了淚，“我到現在也不知我做錯什麽，我中意錦琛有什麽錯？”

景萬裏是第一次對張家生覺得有些無力，難以溝通，“我不想聽你和陳錦琛之間的事情，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聽這些。”

張家生從沙發上跳起來，大聲吼道，“我知道你是為了趕我走！什麽房子可以送我！地方可以為我另尋！包括上次你讓你的助理帶着經紀來看房！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景萬裏要跟我一刀兩斷！”

景萬裏揉了下眉心，“家生，我們早就一刀兩斷了。從我看到你從陳錦琛的房子裏出來的時候，我跟你就斷了。”

“你也是！陳錦琛也是！你們都可以說不要就不要！我只不過不喜歡你！我有什麽錯！”

景萬裏感覺心裏像中了一刀，這一刀不是張家生捅的，是過去可笑的自己捅的，“那我有什麽錯？你不喜歡我，你可以告訴我啊。”景萬裏道，“七年，整整七年！你有無數次的機會告訴我你不中意我！你喜歡的是他陳錦琛！你為什麽不說！”

他一腳踹翻茶幾，“我有什麽錯！你欲拒還迎地吊了我七年！我知道你想教書，幫你提了教授！你說你想要一個家，我努力做事，用自己的紅利買房！想着送給你！就是你現在站的這個！結果你呢？！”

景萬裏喘着氣，“如今，你還來問我你有什麽錯？難道你指望我安慰你，是陳錦琛眼瞎衰仔，不懂你的好，才辜負你？張家生，你的心腸是石頭做的？”

張家生瞪着他，眼淚順着臉頰往下，“你說過你中意我嗎？七年，你說過哪怕一次，你中意我嗎？”

景萬裏無聲地笑了，當初只是覺得痛心，現在簡直心灰意冷，“我不想再說，都是過去了。”

張家生歪着嘴角，嘲諷道，“當然過去了，你現在有了史先生。你們總是永遠有好退路的。”

“對啊，”景萬裏攤下手，“我怕他不高興，所以要賣房。今晚，我也是為了幫他找東西才親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