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白翎也并未尋到可疑人物。
護山大陣雖已開啓,可既辨識不出敵人來,便也無太多助益。
樂韶歌短暫的思考了一下關閉山門,利用護山大陣強制性的禁止任何人進出的可行性。然而片刻之後她便放棄了——雖并未實際交鋒過,可對方的共命鳥既能一合之間擊退青羽,可見并不是個尋常人物。以九華山現下的戰力,怕是不但擒不住對方,反而還要損兵折将。
對方既然逃跑,目的應當就不是殺人,還是不要逼之太甚了。
一旦想明白,她便将護山大陣設置為準出不準入。
而後傳令禮儀院立刻搜山追捕夜行客,傳令講經閣陰陽律主與弦歌祠大司典前往弦歌祠議事。
再度喚青鸾來時,青鸾自她衣衫上騰空而起。在她面前繞了三圈兒後,化作個修眉斜挑入鬓,鳳眸不怒含威的美人兒,一身霓裳華羽織成,巾帶裙袂如流蘇般光彩奪目的垂落及地。随手扯來七彩煙雲化作飛天披帛,便往那蜿蜒披帛上威風又玲珑有致的一坐,将一雙雪白赤足翹對着樂韶歌。
“本座寵你歸寵你,然而本座是什麽位份你也給我認清楚。別以為本座是什麽好鳥兒!今日之事有一無二。不然本座就跟你拆夥兒——拆夥兒!”
樂韶歌:……
身為一只高貴的鳥兒,特地化作人形來跟她講道理,可見真是氣壞了。
“我知錯了,我保證沒有下一次。”樂韶歌聽訓如乖巧孩童——畢竟本來就是她理虧,“夜這麽深了,您先變回來吧。”
現形和化形都需消耗靈力,雖說對他們兩個而言只是皮毛,但困倦時也會格外顯累。
青羽哼唧了一聲,“再遇上那只黑毛雞,要記得叫本座出來。”
大概确定挑不出旁的毛病了,終于肯收了這場浩大神通,依舊化作一只毛羽豐豔的青鸾,傲慢的落到樂韶歌手臂上。而後沒入衣衫,補覺去了。
樂韶歌安撫好了青鸾,便吩咐阿羽,“帶上舞霓,和我一道去弦歌祠吧。”
弦歌祠建在九華山最高處,山上許多陣法都要去弦歌祠上開啓。可統領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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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眼下最要緊的也是盤查弦歌祠是否少了什麽東西。
她吩咐完畢,轉身就走,卻被阿羽伸手攔住。
樂韶歌疑惑的擡頭。
卻見阿羽隔空摘取崖上墨蘭,嵌入一方素色絲帕化作長長一條繡蘭薄紗巾,在她脖子上圍了幾圈,而後以玉環為扣結住。
清香沁人。
長到這麽大,還是頭一次有人幫她穿戴衣飾。感覺稍稍有些怪,卻也不讨厭——或者該說,除了太親密這點令人感到別扭外,還……還挺不錯的。
樂韶歌勾了勾那領巾,些許不知該如何回應,“……我又不會冷。”
阿羽原本垂着眸子看着她,聞言額角似乎跳了跳。卻在樂韶歌一句“但……也很好看”之後,轉陰為晴。
他唇角不由勾起,眼中有漾漾清光。歡喜幾乎要溢出來了,嘴上卻依舊淡淡的,“……哦。”
這種暗褐中透些赭紅的重色竟意外的沉極生豔,攤得雲煙一般薄,倒是很襯少女白細如瓷的膚色——趕往弦歌祠時,樂韶歌在繁劇多事中意外走了片刻神,心想舞霓似乎才向她索要過繡蘭春衣,便這麽給她做一套吧。
而後她終于坦然,了無負擔的将此一意外抛之腦後了。
弦歌祠前,內門弟子和三位掌管山上實務的耆老很快便齊聚。
大半夜的被個晚輩叫醒——尤其這晚輩前陣子才剛愎自用的駁斥過他們的臉面,陰陽律主的心情顯然相當糟糕。
但等樂韶歌說完之後,他們還是立刻意識到了此事的嚴峻性。
“人在哪裏?代掌門沒截住他嗎?”
“被一只黑孔雀中途攔下,跟丢了蹤跡。”
樂韶歌便又向兩位律主解釋了一番今晚發生的事,得知禮儀院此刻依舊沒有尋到此人蹤跡,且護山大陣也未識別出潛入者在何處後,陰律主便沉吟了片刻,忽的問道,“除掌門外,還有誰見過此人嗎?”
“只我一人。”
“掌門确定此人存在?”
樂韶歌愣了一下,“陰律主這是何意?”
陰陽律主對視了一眼,似是确認了什麽,一道看向她,“這會不會是代掌門的錯覺?護山大陣是祖師掌門所設立,千餘年來經過歷代掌門與長老加持,從未出過差錯。而掌門您……近來頗有些杞人憂天,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
“前陣子掌門還進過香陣吧。”陽律主又道,“水雲間同我派一向有隙,水雲間幻術更是無孔不入,掌門怎能草率踏入香陣?”
樂韶歌:……
樂韶歌道,“青羽。”
青鸾從她衣服裏探頭出來,嘴裏叼着根黑孔雀毛,“噗”的一聲往陰陽律主跟前一吐,複又打着哈欠縮了回去。
那孔雀翎飄在空中,看似漆黑,卻又有沉豔華光流轉其中。細看去,那翎毛上每一絲細羽竟都是一根小小的完整尾翎——分明是修為已至化境後涅槃重修的靈禽所遺。單是一根翎毛所透出的濃重郁氣,已令人感到芒刺在背。
陰陽律主俱都驚駭,不由都向後退了一步。
樂韶歌道,“現在,可否請幾位師長喚出共命鳥來一驗?”
說到這裏,一直在犯困沒作聲的大司典終于開口,“确該如此。”便喚了重明鳥出來,又向兩位律主道,“非常時期,謹慎起見,都勿要為難了。”
大司典看上去不過二十容許,素顏,衣服穿得七長八短,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看氣質比樂韶歌也年長不多少,實際上卻是九華山現存輩分最大的大長輩,似乎就連樂韶歌的師祖都要喚她一聲小師叔。不過她雖輩分高,修為卻不怎麽好,除長生術之外,其餘一切是都是眼高而手低——換句話說,叫理論紮實,實踐一塌糊塗。她自己倒并不很當一回事,似乎原本她的願望就是長生,然後讀盡天下書。她心滿意足,旁人自然就更不敢有意見了。
陰陽律主也只好老老實實将仙鶴和畢方喚出。
一行六人各自确認過之後,樂韶歌便又詢問大司典,“師祖可知曉什麽線索嗎?”
“嗯。”大司典點頭,“但要确認,還得先開啓弦歌祠再說。”
弦歌祠面向九歌門門下一切弟子開放,所以“開啓弦歌祠”,顯然不是簡簡單單的打開門走進去。
——丢失的,恐怕是十分珍貴而機密的東西。
在潛入者蹤跡未明的此刻,樂韶歌卻不想貿然開啓。
“師祖可否提前向晚輩透露一下您的猜測?”
“……也行。”大司典眨着淡漠的青色眼眸想了一會兒,“九歌門有史以來,只有兩人同孔雀結契。”瞟一眼阿羽,“他,以及——樂魔樂清和。”
陰陽律主同時暴起,“不可能,不可能!樂清和已經死了,屍體就鎮壓在琉璃淨海,先代掌門與長老們親自驗過,豈會出錯?”
“理論上講,也不是沒有出錯的可能。”大司典道,“外間有出竅奪舍之術,境界內亦有寄魂之說。”
兩位律主俱都一啞——奪舍邪術,實在很符合樂清和魔頭的氣質。雖依舊難以置信,卻也不敢輕易說無。
短暫的震驚之後,樂韶歌很快冷靜下來——她确實察覺到此人修為不凡,料想接近門中長老的級別。且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極有可能就出自九歌門門下。若真是樂清和,倒也并非無稽之談。
便又詢問,“您說要開啓弦歌祠後才能确認,不知是想驗看何物?”
“樂修若要奪舍,必得挑一副好經脈,才不枉費一身修為。”大司典打了個哈欠,懶懶的解釋,“而當年出境追剿樂魔的長老中,有一人下落至今不明。他的共命鳥重傷瀕死逃回,涅槃化卵。一直保存在弦歌祠中。”
樂韶歌心口便是一疼。
——若奪舍成功,那麽那位長老的魂魄必已死亡。共命鳥失去了同此世的牽絆,自然也已經……
“我會去弦歌祠中查看。”樂韶歌道。但眼下還遠遠沒到痛心的時候。若來的當真是樂清和,不必說以九華山此刻的戰力,就算再加上水雲間和琉璃淨海——加上整個香音秘境,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她不記得《九重天尊》有提到過樂清和此人。
她亦十分确定,太幽城裏沒有一個像樣的樂修。太幽城主陸無咎雖是個十分風雅的變态,但也絕對不是個樂修。
莫非是她的重生導致了新的變故,新的劫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且先将此事通知水雲間和琉璃淨海。”樂韶歌道,随即又向大司典請教,“卻不知樂清和來弦歌祠,又是為了何物?”
“那當然是為了,”大司典唇角似是泛起些冷笑,“為了師祖他老人家留下的神識啊。師祖臨終前對他未置一詞,想必他十分不甘心,非要親自聽一聽才肯認命吧。”
樂韶歌:……都過去幾百年了,死都死過一回了,還在糾結這事兒?!
他們這些入魔的,心思還真是偏執得可怕啊。
身旁藏着這麽個大魔頭,實在令人寝食難安。不過想來樂清和亦不知曉九歌門如今的底細,不然憑他的兇殘戰績,何至于要躲躲藏藏——莫非他尚未适應自己的新身體,實力還沒回複?又或者,這只是個誤解,此人并不是樂清和……
樂韶歌思索許久——如今九華山上能開啓弦歌祠的只她一人,樂清和的目标若真如大司典所說,那麽,只要她這把鑰匙足夠鮮明,旁人應該暫時還不會有什麽危險。
樂韶歌俯瞰地下沉沉九華山,不由又在心底嘆了口氣。
——是認清實力,幹脆讓樂清和順利拿到曾曾師祖的遺識,息事寧人?
——還是擔起責任,置之死地而後生,趁機設法除掉這個大魔頭?
三位師長都望向她。
樂韶歌頭痛的一笑,“讓我想想再做決定吧。”
自始至終舞霓都十分茫然——倒也不怪她,畢竟她生在境外,沒聽過樂清和的傳說。入門時間又短,還來不及了解九歌門創立以來諸多懸案。就連樂韶歌自己,若不是為阿羽的心魔特地去搜檢了一番,亦只知道歷史上曾有過這麽一個人罷了。
……香音秘境畢竟承平已久。
反倒是阿羽,自大司典說九歌門就只有他和樂魔同孔雀結契過後,面色便有些蒼白。
恐怕是想起他的心魔了吧,樂韶歌想。
“阿羽,你且随我過來。”她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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