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阿羽跟在樂韶歌的身後,看她穿花拂柳一路從容前行。
他幫她圍在頸上是輕紗已散開了,她便随手挽在手臂間。她一向遲鈍和薄情,怕是絕不會去想他無緣無故為何要送她一條領巾。縱然他坦率直言是為了遮住她領口露出的旖旎春色,她大概也只會覺着他青春年少血氣方剛,連女人的鎖骨都見不得也是夠沒出息的——就更不會把他當男人看了。
但她其實并不是什麽粗枝大葉的女人,她心思綿密細致,不厭其煩。她可以自言自語的和一個無聲無息的小男孩兒聊上一整天,能翻遍九華山去找一個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人,能從他手腕內側輕微的擦傷判斷出他人際不暢,能追到夢裏去将他帶回來,也能從他短暫的失态中察覺到他心緒的波動……但哪怕他把她按在胸口,吻着她的唇告訴她他想和她共赴巫山,她也意識不到該在這個人面前稍稍收斂一些。
所以這其實就只是年長者的狡黠和薄幸罷了。
——她不想将他當一個男人,于是她就能不把他看作一個男人。
她一直走到映雪臺前才停住腳步。
石英生長在臺下冷泉中,散發着幽暗溫柔的光。四周崖壁上有墨蘭花探出花枝,枝頭垂露如珠。
依舊是記憶中的景致。
她回過身,身後是搖曳的水光。
“其實不太想承認。”她撓了撓臉頰,目光游移了一陣,終于下定決心擡頭看向了他,“關于心魔,我摸不着丁點兒頭緒。你不想說,我便不問。但你不說,我真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什麽忙都幫不上了……呃,我是說心魔。”
“……哦。”樂正羽什麽都沒想。心魔這種東西,對他而言早已如影随形。習以為常的東西,又有什麽可在意的?
“可是,就算什麽都不知道我也明白,你和樂清和是不同的。”
“……”
“你不用害怕重蹈他的覆轍。”
樂正羽凝視着她的眼睛——他其實不太想和她說這些廢話,反正她想說什麽他早就已經猜到了。他就只是想靜靜的擁着她,如果可以就親吻她,如果還可以就……不過如果他真的親了,那肯定就不會再有什麽“還可以”,所以也不必繼續妄想下去。就只要安安靜靜的讓他抱一會兒,任憑溫暖穿透衣衫傳遞過來,輕輕嗅一嗅她發間的馨香,也就……暫時也就足夠了吧。
她大約也不知該怎麽安慰他,便上前一步,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師父曾對我說過,樂修必得品嘗百味,喜怒哀樂苦痛全都體悟的徹心透骨,修為才能達到大成之境。其中苦痛一章最是難過,卻也能讓人得到最珍貴的體悟。嘗過痛苦滋味的人領悟力最高,彈出的曲子也最豐滿動人。我想,心魔大概也算是痛苦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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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她的聲音太艱澀了吧。明明有心魔的是他,卻似乎是她更受折磨一般。
在他面前承認自己不是那麽無所不能,竟讓她這麽難過嗎?
還是說讓他深陷心魔卻無能為力,她也當成是自己的過錯?
明明不必如此的。
明明只要不當那個“師姐”,只要把他看成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一個可靠可依賴的男人,就能從中解脫。
“……又要逼我學新曲子了嗎?”
“……?”
她果然不記得了。
“不是說,人痛苦難過時領悟力最高嗎?”他看向臺下冷泉,似笑非笑,“剛入山門時,每天都追着我不由分說的催我修煉。難得躲到映雪臺來散散心,都被你用這種理由催着學新曲子。”
“有……有嗎?哈哈。”她幹笑了兩聲,“修煉這種事還得別人催着,你也有過這個年紀啊。”
“……”他一時居然都不知該說有還是沒有。
——那年他剛來到九華山上,尚未得師門賜姓,和新入門的弟子們住在一處。冬至禮天舞樂之後,旁人都有親人前來探望,唯獨他無。倒也說不上痛苦難過,就只是孤寂罷了。于是便到弦歌祠中讀書……卻不知怎的就走到映雪臺來。
只記得天寒泉冷,崖上清露一滴滴落進池水裏,幽冷的水光破碎如雪,映照着崖壁與孤臺。
而後她便找來了。
……确實被她逼着學了新曲子不錯。學會了還要彈一遍給她檢查。
猶記得教完曲子後,她坐在映雪臺上聽他彈奏,腳下水光湛湛,垂落的衣裙恰懸在水面之上。待他彈完之後,她便含笑招手喚他過去。她似是輕輕哼唱了什麽,清澈天籁回蕩在峭壁之間,宛若自百丈天頂之上落下的光。而後水下石英之光便如熒火般一團一團的緩緩升起了。他站在熒光之中,宛若沐浴星河。入目所見、由心所感,雖不及她眸中一掬清光,卻已是畢生難忘的美好。
“新年禮物。”那時她仰頭笑看着他,“嗯……有人陪着過節真好,明年記得再來給我彈曲子。”
——她騙人的,第二年她就忘了這個約定,拉着他去找師父那個大豬蹄子一起過節了。
她似是有些難為情——也或者純粹是擔憂他都心魔纏身了,還盡想些讓自己“不痛快”的事,便又說,“我也不是一直都逼你修煉啊,總還做過旁的事吧?你多想些快活的呗。”
快活的當然也有。
事實上在九華山上的每一天,只要回憶起來便都是快活的。
哪怕是剛上山時和同輩人格格不入,處處被排擠孤立時。因由此常得她額外關照,反倒也覺剛剛好。
可她顯然不這麽想。
記得那時她教他九歌門內“密不外傳”的絕世神功。現在想來就是基礎體術罷了,那會兒卻真的覺得練了就能飛天遁地,刀槍不入,從此踏着七彩雲霓和女神比翼雙飛……當然最後也确實學會了飛不錯,但誰能想到出師那天,她團了個雪球從背後扔了那個一直帶頭孤立他的熊孩子滿頭,而後不由分說就将他推了出去?
——他的“絕世神功”原來是用來保證他一個人跟二十幾個人打雪仗而不至于被打得太慘的。
後來她又開始教他疾風歌,據她說吟唱時可踏風急行,省時省力。
待他學會了,她就告訴他,對師父有什麽不滿不必壓抑忍耐,盡管當面直說吧因為樂舞本身就是一種快活,他要學會率真的表達自己。
——可想而知,疾風歌是在師父惱羞成怒甩鞋底子要抽他時拿來撒腿逃跑的。
……類似的事林林總總簡直不勝枚舉。
有時候就連樂正羽自己都在懷疑,她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兒吧!
但也确實都是快活的。
很不可思議——樂舞本身就是快活自在的,卻在痛苦時才能有最深體悟——她信口說來的自相矛盾的讕言是如此的真實無欺。而她一直溫柔訴說着的“不必壓抑不必忍耐”,才是天底下最最冠冕堂皇的謊言。
“……嗯。”樂正羽道。
他想他應該再多說些什麽,不然她不知她想說的話他是否聽懂了,又要煩惱無奈了。
但他常年都在聽她說,每一句他都當真了。他一輩子最重要的話說出來,她卻聽猶未聽。
他又何嘗不忿恨?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果然又仰頭看向他,“……近來心魔可曾再次發作過?”
“……不曾。”
“這就好。”樂韶歌便點了點頭,又道,“今夜的不速之客縱然不是樂清和,怕也來者不善。如今我們連他的行蹤都捉不定,實在不知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麽。旁的我倒是不害怕,就怕舞霓……這陣子你就近保護舞霓,其餘的事就先交給我和大司典吧。”
樂正羽一時沒有應聲。
人都是從哪一個時刻開始急于成長,開始痛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大概就從被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護在身後的那一刻吧。
對樂正羽而言,是師父留書出走,樂韶歌捧着那紙輕飄飄的信久久不語,明明肩膀都在抖了,回過頭來看到不成器的一弟一妹,卻仍是在一瞬間就捐卻迷茫微笑着告訴他們什麽都不用怕,而後便挺直了胸膛扛起一切的那一刻。
但成長為什麽是一件如此緩慢的事?
為什麽從下定決心,到真正能踐行諾言之間,會有這麽、這麽漫長的路要走?
為什麽總是在關鍵的時刻,派不上用場。
又被她支開了啊,他想——也對,樂清和最擅長以樂音擾亂人心。他斬不去心魔,她如何敢讓他出面對抗這個魔頭?
至少這次,他還能幫她保護舞霓。
“嗯。”他說,而後他上前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她雖鈍感,卻尚能吃一塹長一智,這次終于提前察覺到他究竟想做什麽,擡手便又要推開他。他于是坦承,“心魔要發作了……”而後趁她遲疑,俯身親吻了她的嘴唇。
……果然,一旦沒忍住親下去了,也就不必妄想更多。
把他推開後,她看上去依舊焦頭爛額,擦着嘴唇惡狠狠的瞪着他,想要訓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只能色厲內荏的多擦了一下。
“——下次提前說!”
“……說了便可以嗎?”
“不行!”
觸感依舊殘留在唇上,柔軟、微涼。他虛握了握微微發抖的手,輕輕舒了口氣。
他清楚的知道,已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師弟才是大豬蹄子!
他的視角太難寫了也!
要安慰要評論要抱抱親親
#空巢老竹因常年熬夜碼字缺少睡眠而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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