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至今瀚海開道兩旬有餘, 已有無數不怕死的修士先後進入瀚海,卻大都淺嘗辄止,損兵折将的狼狽逃回。

修士們的沖動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此地兇險。所謂險中求寶, 沒什麽先到先得, 反而多得是先到者用屍骨為後來者鋪路。

因此縱然來了, 也都不急于進入。先逡巡在此地打探消息, 等待合适時機。

常年混跡在海市裏的奸商們, 于是查知了新的商機——賣消息, 騙尋寶客。

樂韶歌一落地, 便意識到自己起碼被三撥人盯上了。

其中一撥人馬倒是容易辨認——上輩子她曾被囚在太幽城, 對太幽城中有名有姓的高手記憶猶新。

陸無咎果然分派了人馬駐守在瀚海入口。

以那變态的脾性, 恐怕已然驅使鬼傀儡甚至低階弟子進瀚海搜集消息了。

至今仍未急着傾巢出動, 大約是還沒搜集到關鍵情報吧。

……這人變态歸變态,心思卻很是缜密。

還有另一撥, 與其說是盯上她,不如說是意識到太幽城盯上了她, 故而也戒備起她來。

至于最後一撥, 則立刻蜂擁而上了。

雖查知他們沒什麽殺意,但樂韶歌還是長了個心眼,拔劍一揮,立下規矩,“說就說,不許近前。”她揮劍時立了道氣障,卻偏有人不信邪,伸手來試,瞬間便被那氣障彈飛出十丈遠。

樂韶歌本以為殺雞儆猴, 這些人該退卻了。誰知他們見那人落地後,心音反倒松懈下來,随即明顯更肆無忌憚的打起了壞主意。

樂韶歌:……你們外境人是怎麽回事啊!

“仙子莫慌,我們就是生意人。”便有個濃眉大眼的高壯漢子推擠着其他人,搶先上前,“和氣才能生財,仙子不喜歡,我們就站遠些說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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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稱着“我們”,手上、眼睛上卻分明在排擠其他人,仿佛在說是我搶到了,去去,都別杵這兒礙事。

其他人仍不舍放棄,雖稍稍散開了,心神卻仍盯着樂韶歌。

樂韶歌:……

樂韶歌一時竟生出些自己可能會被一茬茬接力割韭菜的微妙錯覺。

所幸這時遠處有人禦劍飛來。

沒搶到樂韶歌的一行人等,于是重整旗鼓,禿鹫争食般兇猛的成群撲了上去。

樂韶歌才要松懈,卻忽就意識到不妙,正準備拔腿逃跑,卻被面前大漢擡臂一攔,“別急別急!仙子來到此地,可是為了入瀚海尋寶?瀚海兇險啊,仙子您當真準備好了嗎?”

樂韶歌苦于糾纏,趕緊使出殺手锏,“……我沒錢。”

兩句話功夫,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好巧,姑娘也在這裏?”

——果然是蕭重九。

樂韶歌內心天人交戰片刻,脖子僵硬的回過頭去。

蕭重九已自飛劍上躍下,一手掐訣,一手背在身後,黑發翻飛,白衣獵獵,端的是英俊潇灑、從容不迫。

便落在樂韶歌身後三丈之處,笑眼彎彎,可近可親的向她走來,“姑娘可是一個人來的?”

而後精确的停步在她所設氣障之外。

……這距離感拿捏的!實在讓人生不出哪怕丁點兒惡感來。

樂韶歌:……這世上處來舒服的成熟男人,為什麽一個個的不是變态就是後宮王?

“是。”樂韶歌道,而後閃身一讓,亮出一旁壯漢來,“正在聽這位大哥解說瀚海兇險。”

壯漢自以為會意,忙道,“是是,公子可要一起聽?”

他這話顯然壞了此地規矩,立刻激怒了追在蕭重九身後那一衆“禿鹫”,便有人上前給他拆臺,“他哪兒知道什麽瀚海兇險?從沒離開過青墟的田舍翁,逢人就吹‘在下是仙靈門外門高階弟子’,‘瀚海開道,在下是最先發現的人……之一’,‘也是最先活着回來的人,呃……之一’!”

“他可不是第一嘛!進去縮了一刻鐘就夾着尾巴逃出來的,還有誰能比他更快?哈哈哈……”

那壯漢臉漲得通紅,“你們懂什麽,瀚海裏時間和外邊兒不同。你們看是一刻鐘,在下在裏頭卻足足殺了三日!”

……

三言兩語之間,蕭重九已被奸商們重重圍困起來,聽他們七嘴八舌的争吵兜售。

樂韶歌心情大好。

然而聽了幾句,卻不由同情起那個被圍攻的壯漢——聽心音可知,他雖确實吹了不少牛,可關于瀚海中事他卻越說越真,然而衆人只想圍攻嘲笑他,誰管他究竟有沒有被逼出實話?說到後面,他句句皆真,卻句句被嘲諷得更狠,句句都無人信了。

到底還是心有不忍,又回頭道,“你說你從瀚海裏拾到了寶貝?”

她聲音雖不大,可她開口時,衆人只覺嘈雜争吵被尋隙擘開一般——竟不由就被她主導了話題。

那人才終于搶到辯解的機會,“自然是真!”

衆人卻又嘲笑道,“就是那個死了七個兄弟才從瀚海帶出來一根的混沌永南針?你每天賣一根,你那七個兄弟豈不是每天都得死一遍哈哈哈……”

那壯漢卻忽的冷靜下來,緩緩眨了眨眼睛,轉口道,“……你敢說混沌永南針是假嗎?”

衆人愣了愣,意識到失言,忙收斂起來,“……永南針當然是真,可你也不該說是你從瀚海裏帶回來的啊。”

“就是就是,明明是海市所産珍寶。不獨你一人有存貨!”

衆人忽然便再度一致對外,轉向了蕭重九,“說到這永南針啊,那可是深入瀚海必備道具!”

“就是就是,瀚海太邪乎了。人一進去四面都是大樹,那路轉着圈兒繞,還不是這麽轉的。”便有人平地畫了個圈兒。

“是這麽轉的!”又有人搶上前,豎着畫了個螺旋。

“冷不丁一擡頭,就見前邊兒地皮朝上、樹朝下。低頭看看,原來自己踏在浮空島上呢,頭朝下的是自己!”第三人接力。

“沒根永南針,大羅金仙也得暈頭轉向!”

“兩人一根也不行!必須得人手一根。別看進去時是一群人,不定哪次回頭,就只剩自己一個了!”

“給這位姑娘也買一根吧,公子!”

蕭重九:……

樂韶歌:……

樂韶歌轉向那大漢,“……我買一根。”

卻不料蕭重九竟也同時向那大漢伸手,“我也買一根。”

大漢哈哈笑着看向先前圍攻他的衆人,意氣風發道,“爺爺我平日限售,每天只賣一根。今天心情好,就破例多賣一根!”

衆人終于讪讪的散開了。

那壯漢這才斂了心神,對樂韶歌和蕭重九道,“二位請随我過來吧。”

蕭重九于是對樂韶歌朗朗一笑,“姑娘請。”

樂韶歌莫名就覺得自己又輸了一陣似的,“壯士也請。”片刻後,忽的想起什麽來,“壯士也是一個人來的?”

“是。”蕭重九坦然笑道,“在下孑然一身,尚還未尋得同伴。”

樂韶歌:……

這個時候的蕭重九,其實已經推到了兩個女人——不,應該說是被兩個女人推到了吧。

撩起陌生女人來,卻還能這麽要命的大方又清朗,也是種天賦。

樂韶歌依稀記得《九重元尊》裏提過,他的第一個女人是他的師父兼滅門仇人之女,也是他的真愛未婚妻。意外偷聽到他的身世後不由分說的睡了他,而後一掌将他打下懸崖。當然,後來蕭重九才知道姑娘不是嫌棄他,而是想從父親手中救他。只是思路很迷。

第二個女人是他的義妹,為替他解毒而同他交合,卻因知曉他只當自己是妹妹,交合時都戴着面具啞着聲音裝作陌生人。交合後毒性被過到她的身上,她便不辭而別了——當然後來得了旁的機緣,又平安回到他身邊。

樂韶歌:……

仔細想想蕭重九同他的女人們第一次結合,好像沒一次是因為情之所至——不是為了救人就是為了被救,并且都是女人們芳心暗許,他只是迫于形勢半推半就。等等,和未婚妻那次應該是真心的,結果完事後就被打下了懸崖……

……元尊他真的很不容易呀!

以及……交合真是妙用無窮啊。

樂韶歌心中忽就對蕭重九升起一絲同情,一時看他的目光都不由微妙起來。

蕭重九:???

兩人随那壯漢來到海市深處一棟小木屋前。

……此地距離瀚海已極近,四下都是幻化不定的蜃景,天地昏暗無光,竟看不出是黎明将至還是黃昏臨近。

樂韶歌聽得出那壯漢心音,便不懷疑。

蕭重九當無她這般識別人心的本事,卻也能言笑如初,待以真誠。

那壯漢進了木屋,不多時便左手拿水晶球,右手拉着盲棍——牽了個盲眼少年出來。

樂韶歌的心猛的便揪了起來。

壯漢将水晶球亮給二人看——球只是容器,容器中懸浮的那根纖細如針的銀晶,才是真的寶物。

樂韶歌只一眼就認出,那是祖師樂正子的遺物——祖師是飛升而非仙逝,說遺物似乎不大合适,但總之是祖師爺所留不錯。

那是一件信物,持此信物者,可要求九歌門為他做一件事。

祖師爺飛升前曾提及此物——當年他為建立九歌門,向天借福,為此散出九根銀針,許諾為天下做九件事。其中八件順利完成,亦回收了八根銀針。唯獨第九根銀針下落不明。

大道幽微,有求必應,亦有債必償,這第九根針恐怕幹系到九歌門的敗亡,祖師爺要求後來弟子務必将它回收。

樂韶歌看着那球中銀晶,一時竟有些恍惚,腦中莫名便浮現出些奇怪的念頭——

她曾疑惑,蕭重九重傷時為何會落入香音秘境。香音秘境隐世結界縱然已老朽破敗了,可也不該讓人掉落在九華山下啊!怎麽說九華山都在秘境中央,哪有越過邊界直接掉進陣眼裏的?

可,會不會有這種可能?上一世蕭重九就在此地,得到了這根銀針。于是當他重傷瀕危之際,銀針中飛升修士的承諾之力将他送到了九歌門。可他不自知,而樂韶歌亦未查知。于是他在無意中提出了九歌門毫無準備、也力所不及的要求。于是樂韶歌為救他而死,九歌門因受他牽連而亡,舞霓為替他煉制蘇摩甘露而深入戰雲秘籍,而誅殺“天魔”則成了他一統四境的最佳旗幟。

……

當她回神時才發現耳中一片茫茫之聲——她竟在無意中開了耳識,聽取了瀚海密林中她尚還聽不懂的萬物之聲。

這時她聽到眼前壯漢說,“這便是我從瀚海裏得到的寶物。”

而後他輕輕的将盲眼少年推上前,“這是我的弟弟。他在瀚海出生,也算是我從瀚海裏撿回的寶物。”

——那少年有着和阿羽一般無二的容貌。

“你們可仔細商議,各選一樣帶走。”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舉手示意下這章後有多少人對阿羽脫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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