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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 “扶我起來吧。”

他便默默的扶她坐起來。

本已死去多年的人,突然便再度出現在眼前,讓他立刻就深信不疑,也是件難事。

尤其他有過諸般遭遇, 還被種下了那種心魔。

然而他卻完全無意詢問她的來歷, 就這麽默不作聲的接受了。

這不是什麽好征兆。

恐怕, 他根本就無意分辨她的真假, 依舊想用對待過往那些心魔的方式來對待她。

樂韶歌道, “你不問我為何能再活過來嗎?”

他的眸光有輕微的動搖, 卻随即便平複了, “你為何能再……活過來?”

樂韶歌頓了頓, 道, “……說來話長。眼下, 怕是要先勞煩你給我渡一口真氣。”

他們坐得近,不過一臂之遙。

她病容虛弱蒼白, 宛若風中寒花。雖不減從容風度,卻顯然已無自保之力, 任由摧折了。

他目光掃過她的嘴唇, 心神已亂。不由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所修功法,對你并無益處。”他拒絕道。

便又取了丹藥遞給她,眼睛卻看着別處。

樂韶歌道,“丹田經脈已碎,這些丹藥我克化不了。”卻還是将丹藥收好,又道,“眼下我修為全無,經脈破碎,功體全賴青羽靈力支撐。便不能喚它出來相見了。”

她委婉解釋為何要他渡氣。

阿羽聽懂了, 目光再度看向她,似是自嘲,“……我知曉了。”

樂韶歌便又解釋,“當日我被碎去金丹,重傷瀕死。自以為難逃這一劫,便将喉中真音傳給了蕭重九……我大約确實是死了吧。蕭重九将我封入冰棺,葬在了北冥冰海之下。然而,不知過了多少歲月後,我身上傷愈,意識竟也漸漸蘇醒過來。”

“直到有一日,有人闖入冰海……”

她便将風老大帶着蒙清他們打撈冰棺,想奪舍,卻意外令她蘇醒一事合盤脫出。又道,“他們同蕭重九有仇,原想利用我混進天龍法會,刺殺蕭重九。”

她氣力不繼,說到此便已疲乏至極,于是停下來暫緩一口氣。

阿羽道,“……所以你來閻摩城,是為讓我帶你去天龍法會見蕭重九嗎?”

樂韶歌愣住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忽視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這條時間線上,她是為救蕭重九而死的。

她說,“不。我來閻摩城是因為我知道你在這裏,阿羽,我是來見你的。”

類似的話他大約已從化作她模樣的心魔口中聽過許多遍了,只道,“……哦。”

“你為何會覺着,在我心裏,蕭重九竟比你和舞霓更重要?”

“……”許久之後,他才自嘲,“是了,在你心裏,自然是師門責任更重一些。”他說,“你累了,且安心休……”

樂韶歌打斷了他,“你又要不告而別嗎?”

阿羽愣了愣。

樂韶歌便道,“你心裏有話,為何不清楚明白的說出來?”

“……”

“當年天龍法會在即,我要你同我切磋樂法,提升修為。”樂韶歌道,“可你突然便開始躲着我。我問你是否對我有心結,你不肯告知,卻說什麽我既猜不出自然也就解不開,何必多問。而後便要下山游歷。我雖應允你下山,然而心裏着實受挫不輕。我想我們師姐弟之間本該互無隐瞞,縱然我無法替你解開心結,也不妨聽你說一說,幫你分擔一二。可你連這點信任都不肯給我。”

“……”

“但無妨,我可以等。九華山畢竟是我們的家,我就守在那裏,等你何時想通,願意歸來。終于你回來了,”樂韶歌說,“你邀我共飲,我歡喜赴約。誰知你根本就沒有出現,甚至不曾解釋爽約的理由,便再度留書出走。”

樂韶歌說着便有些怒其不争,“這是我最後一次詢問——阿羽,你對我究竟有什麽心結?你可選擇不答,就這麽逃走。但我不能保證,你這次逃了之後,再回頭時我是不是還在這裏、是不是還能活着聽你的答案。我等過一次,死過一次。這次還能僥幸活過來,下一次呢?你覺着我還能死而複生幾次?”

“若我說,”阿羽看着她,“我對你,有男女之情……”

樂韶歌本就已氣血不繼頭暈目眩,不過強撐罷了。聽他坦白,心弦一松,便再支撐不下去。一口血已吐了出來。

阿羽忙上前幫她護住心脈,千頭萬緒一時都被打壓下來。

樂韶歌拉住他的手,想要解釋。他逃不開她的目光,便将她按進懷裏,道,“……夠了。”

樂韶歌始終拉着他的手,他便坐在床邊守着她。

樂韶歌終于再次攢足了力氣,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吐血吐得實在不是時候。

她現在有些理解阿羽的逃避了——對阿羽而言,就把她當心魔對待,不做任何期待的看她表演,确實是最安全、受傷最少的做法吧。

“你該早些告訴我。”最終她也只能這麽說。

“……”他默不作聲。

“總之,先幫我把經脈接起來吧,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就她這動辄吐血的破爛身子,根本什麽事都解釋不清。

“……”片刻後,他說,“好。”

他起身将離去時,樂韶歌又叫住他,“別動那個樂班子。”

《九重天尊》裏曾寫過他殺人滅口的手段,她出現得疑點重重,樂韶歌不确定阿羽追查到風老大他們身上後,會如何處置。

阿羽道,“好。”

閻摩城的財力當然不是風老大他們能比的。

各種珍貴丹藥的調理之下,樂韶歌的體質很快便平穩下來。

她本打算找機會和阿羽多相處,誰知阿羽卻接連不見蹤影。

她心下不免擔憂。

——想來各界都有自己獨特的醫術,但她和阿羽最熟知的醫術無疑來自香音界。而香音界裏給她接續經脈所用丹藥,有幾樣材料只有香音界才能采得。

而如今香音界在蕭重九的控制之下,阿羽若親自去采,難保不會有危險。

——這種只能困鎖深院,看旁人為她四處奔波的感覺,當真是十分糟糕。

所幸數日之後,阿羽終于再度出現。

彼時樂韶歌正在翻閱幽冥界的醫書,想要找出自救的法子,他推門進來,挾風帶雨滿身蕭索。看見樂韶歌時他終于安心下來,然而忽的便想到什麽,轉身要走。

樂韶歌忙開口叫住他,“阿羽。”

他停住了腳步,卻不肯回頭。

樂韶歌便自行上前去。

近前便覺出他身上寒氣,略作推測,便猜到原委。

“你去了北冥?……可有受傷?”

——他身上有冰海的寒氣,還和人動過手。自然是蕭重九察覺到有人動了她的墓地,安排了埋伏。恰逢他去探查,便打了一場。

她心下不由懊惱。她該料到的——阿羽若聽進了她的說辭,自然會前往北溟查證。

但這樣也好,肯查證,便證明他不再将她當心魔了。

阿羽背對着她,搖了搖頭。

樂韶歌便又問,“那可曾查證到什麽?”

他不肯作答。

樂韶歌嘆了口氣,便不再多問,只道,“過來陪我坐坐吧。”

他久久不動,樂韶歌便道,“你先前說,你對我懷有男女之情。”

他身上略有些僵冷,一時氣息都屏住了。

樂韶歌道,“我想了想,覺着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很艱難的吐出一個“哦”字。

樂韶歌道,“……你只一味躲着我,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說,我如何能猜出你的心思?”

他突然便有些恨惱,“……你不想知道時,便能不知。你想知曉時,立時便知。”

樂韶歌不由啞然。

阿羽又道,“你怪我不肯直言相告,可那時我若說了,你會如何作答?”

“……”

“你會疑惑我為何會有此肖想,會困擾該如何令我打消念頭,最後會設法将一切粉飾得如不曾發生過,然後不着痕跡的躲着我。”

“……”

“所以我下山去了。但你說得不錯,九華山是我的歸處,你只消等在那裏,總有一天我會回去找你。我回去了。若那時我将心思直言相告,你會如何作答?”

“……”

“你無需作答,你沒有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也沒有給我僥幸的幻想。你喜歡誰不喜歡誰,從來都表露得清清楚楚。我自知敗局,卻也沒狼狽到不告而逃的地步。我邀你飲酒,是為道別。是蕭重九,不許我從容退場。”

他突然便回身捉住樂韶歌的手,吻住了她的嘴唇。

樂韶歌在震驚中恍然想起——那日她前去赴約,路上意外遇見了蕭重九。他本是疏朗曠達的性子,那一回卻不知為何小氣起來。問明她是要去同師弟飲酒,便笑言他獨自呷醋無人作陪,很是可憐。她哭笑不得,只能解釋阿羽舞霓譬如她的弟弟妹妹,他這飛醋吃得很沒道理。最後還是被他借故索去一吻。她不慣與人狎昵,何況是在人來人往之地,內心很是羞惱。然而……兩心相悅之時,說惱卻也不是真惱,只是窘迫罷了。

可若當時情形落到了阿羽眼中,便也不怪他要不辭而別了。

阿羽緩緩的放開了她。

“此刻你說,也不是不可考慮。”他聲音微微有些啞,幾次想要再度親吻下來,卻終還是克制住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麽說。我知曉你內心愧疚,想引我回歸正途。我知道這不過是你的權宜之計,你确實能做出這番妥協。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晚了。”

“你若無法接受我眼下的模樣。”他喃喃着,終于還是再度親吻下來,“……便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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