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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不明,裴蓁蓁沒有出聲,只是冷淡地用目光将眼前的少女上下打量一通。

大約十五六的年紀,眉目清秀,身着月白色騎裝,看得出身份不低,當是哪家嬌養長大的女郎。

裴蓁蓁在心裏把盛安城的閨秀數了一遍,卻沒對上號。

是誰費盡心思把她弄來這裏…

裴蓁蓁心念微轉,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被少女拉着手站起來,匆匆向外跑去。

兩個人穿過回廊,春日的陽光灑在裴蓁蓁火紅的騎裝上,日光明媚得灼人,她不由自主地擡起右手在眼前擋了擋。

當目光落在自己右手上時,裴蓁蓁怔住了。五指纖長,肌膚透着水潤的粉白,指甲修剪得圓潤可愛,手上更沒有任何傷痕和老繭。

這不該是她的手…

是夢麽?

裴蓁蓁明明記得,她在庭院中獨飲,多喝了兩杯,迷迷糊糊便靠着石桌,睡了過去。

所以,眼前這一切,是她的夢麽?

長長的回廊盡頭,是寬闊的校場,數百少年少女們站在一旁,場內有人彎弓搭箭瞄準箭靶直中紅心,引來一片叫好聲。

少女和裴蓁蓁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只有站得近的幾個小女郎聽見腳步聲轉頭瞧了一瞧,随即就回轉去小聲說笑。

少女放開裴蓁蓁的手,側首對她道:“還好,還好,趕得及呢!”

裴蓁蓁對上她的眼,在她眸中看見了自己的臉。

準确地說,是屬于二十多年前她的臉。那張,還沒有被她自己用匕首親手毀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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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蓁蓁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這裏是…

——天麓書院!

她花了些力氣,終于從記憶中找出了這一部分。畢竟,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夢見當年舊事了。

天麓書院入學考試,南魏宣武十七年,洛陽城,裴蓁蓁,十三歲。

而裴蓁蓁也終于想起她身邊的少女是誰——南陽許氏嫡出三娘,許音,她少年時最好的玩伴。

彼時河東裴氏聲名不顯,全仰仗主母出身蘭陵蕭氏方在洛陽城中占有一席之地,與裴蓁蓁來往的自然也只有許氏這樣的地方小世族。

不過兩年,裴蓁蓁壞了名聲,被拘在家中,與許音的來往變少了,又過了不久,她聽說許音嫁了門第相當的夫婿,随他外放。

再後來,南魏傾覆,有門路的人紛紛北上,許音和其夫婿僥幸在離亂中保住性命,還在北魏朝堂謀得一職。

裴蓁蓁最後一次見許音,是她跪在自己面前,姿态謙卑地求自己放過她失職的夫婿。

二十多年後謹小慎微的婦人和眼前的清秀少女重合在一處,裴蓁蓁心中只覺得荒唐。

這是一場夢麽?這場夢,未免太過真實…還是說這一切,就是漫天神佛與她開的一場玩笑?!

“下一位,河東裴氏,裴子衿——”

見裴蓁蓁還在出神,許音忙不疊拉着她上前,喚人的侍從為她遞上長弓。許音握住她的手,囑咐道:“蓁蓁,你騎射一向都好,今天可不能出什麽差錯。”

裴蓁蓁握了握長弓,眼神淡漠。

侍從牽來駿馬,扶着裴蓁蓁上馬,一旁的許音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滿是擔心。蓁蓁今天,好奇怪啊…

天麓書院是由太子妃徐氏提議,于宣武十七年建立的一所招收洛陽城中世家子女的書院。太子妃徐氏親自請來數名經學、數算、詩畫等大家,不限男女均可入讀。

裴蓁蓁記得,三年後太子登基,徐氏被封皇後,天麓書院出身的第一批學生成為她手下最受信任的人。太子平庸,徐皇後獨攬大權,南魏上下皆掌于她手,天麓書院第一批學生,都成了朝堂新貴。

對于裴氏這樣的小世族和那些沒落的世家門第來說,這也算是一條登天路。想到這裏,裴蓁蓁哂然一笑。她駕着馬,慢慢到了校場中央。

“姜嶼,瞧,這不是你那小未婚妻嗎!”校場旁,有少年指着馬上的裴蓁蓁調笑道。

他說話的聲音實在不小,裴蓁蓁順着聲音看了過去。

被他喚作姜嶼的少年十五六歲,相貌俊秀,聽了他的話微微皺了皺眉頭:“田兄慎言。”

田橋沖他擠了擠眼,低聲道:“你家這些時日與裴氏來往密切,不就是為了這樁婚事麽?縱使裴氏門第低了一些,這裴家女郎可有一位做中書令的舅舅呢。”

姜氏在洛陽城雖然算不得頂級世家,但比起裴家來說又好了太多。南魏世家等級分明,能嫁入姜家,對裴蓁蓁來說已是一門極好的婚事。

“表哥...”姜嶼身邊生得楚楚可憐的少女抓着他的袖角,神情低落。

她是姜家外嫁的庶女所生,父母皆亡,姜家老夫人憐惜,将她養在身邊,與姜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姜嶼緊緊抿着唇,他擡頭對上裴蓁蓁的雙眼,沉默地握住了身旁少女的手。

裴蓁蓁看着這一幕,譏諷地勾起了唇角。

姜嶼——

她在心內默念着這個名字,殺意翻湧。

裴蓁蓁十三歲,被養得天真不知事,得知自己将同姜嶼訂婚,覺得他是個翩翩少年,心中也很是樂意。

哪怕彼此未曾有什麽感情,可如今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給姜嶼更為了兩家聯姻結盟,裴蓁蓁便一心一意想着未來嫁給他,想着對他好。

只是姜嶼心中早有了人,他更看不上裴家的門第,他只覺得裴蓁蓁是個鄉下來的粗野丫頭。

姜裴兩家結親的消息在洛陽城中流傳,姜嶼卻從來對裴蓁蓁不假辭色,以至于世家貴女都将裴蓁蓁看做了笑話。

直至裴蓁蓁壞了名聲,姜嶼立刻上門退婚…

這便也罷了,裴蓁蓁之所以對姜嶼記得那麽清楚,還在于南魏傾覆後,她艱難逃脫北上,遇上姜嶼,求他庇護,卻被他當做玩物送人。

誰讓她生了一副禍水的容顏,沒有能力護持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種罪過。那一刻,裴蓁蓁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親手用匕首在自己臉上劃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結束回憶,再看握着手的姜嶼和少女,裴蓁蓁慢吞吞地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

彎弓搭箭,她瞄準的卻不是箭靶,而是姜嶼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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