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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蓁蓁的動作叫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場上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她會做出這般舉動。
天麓書院監考的先生更是猛地站起身來:“真是胡鬧!這是哪家的女郎,竟敢這樣肆意妄為!”
侍從低聲禀報:“是河東裴氏嫡女,蕭家那位中書令的從女(注一)。”
重要的是後半句話。
“蕭家…”先生皺了皺眉,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裴子衿,你這是何意!”姜嶼将少女護到身後,冷聲質問。他不信裴蓁蓁真的敢放箭,只以為她是一時之氣。
裴家教養果然堪憂,如此善妒,如何能做他姜家佳婦!
裴蓁蓁微微偏了偏頭,神态竟帶出幾分天真,語氣慵懶:“你莫不是眼瞎,我瞧你不順眼呢。”
姜嶼被她氣得面色漲紅:“你——”
向來只有他嫌棄裴蓁蓁的份,何時輪到她嫌棄自己了?!
裴蓁蓁懶怠與他廢話,手中一松,羽箭飛射而出。
姜嶼萬萬沒有想到她真的敢對自己放箭,腦中一片空白,直到箭尖擦着他的鬓角而過落在地面,他這才反應過來,駭得面無人色,連連後退幾步跌坐在地。
裴蓁蓁騎在馬上,逆光中冷漠地看着他:“你這般無用,如何做得我夫婿。”
書院先生被這一箭吓得實在不輕,好在沒有傷到人…
他捂着心口:“此女狂妄!便她是誰的從女,我也不會讓她入天麓書院!”
讓她入了書院,恐怕這天麓書院從今往後再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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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蓁蓁才不在乎這些,或者說她敢這麽做,早就預料到了所有後果。
她曾經成功拿到天麓書院入學名額,可那又如何?終究不過為她人作嫁衣裳。
既然如此,她便不要這名額,看她們還能如何。
裴蓁蓁扔下手中長弓,翻身下馬,馬靴踩過長弓,神情冷漠,徑自向校場外走去。
她所過之處,都有人主動為她讓出一條道來。
許音站在一旁,咬着唇看裴蓁蓁離開,沒有上前。
裴蓁蓁的目光與她一觸即分,許音心虛地低下頭,裴蓁蓁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等她離開,鴉雀無聲的校場突然爆發出一陣喧嘩,說得當然都是那個離開的少女。
有人批判她的肆意妄為,也有人覺得,這一箭放得實在痛快。不過所有人的共識便是,這位裴家女郎,性子實在太烈,上不得臺面。
“聽說她随父外放,半年前才回了洛陽城,看來是在地方上學岔了性子吧。”
“可苦了姜三郎,有這麽一位未婚妻,将來日子恐怕不好過,這樣的女郎娶回家,真要家宅不寧了。”
“哼,我看明明是姜三有錯在先,當着未婚妻的面還和別的女郎拉拉扯扯,活該受這一箭!”
姜嶼聽着周圍低低的議論聲,面色紅得滴血,少女要扶他起身,卻被他含怒甩開。
“表哥…”少女泫然若泣,纖弱得仿佛春日柳枝。
可惜方才在大庭廣衆下丢盡了面子的姜嶼如今并沒有多餘的心思來安慰她。
裴蓁蓁出了校場,看着眼前假山嶙峋,九曲回廊環繞,高臺樓閣點綴其中,一時竟有些茫然。
隔着二十餘年的時光,她怎麽可能還記得天麓書院的路。
不過她也不急,酒醉一場回到少年時,睜眼便見故人,饒是她城府極深,也不免有幾許惶然,正要好好理一理思緒。
裴蓁蓁信步向前,沿着山石鋪就的臺階緩緩拾階而上,站在了高臺之上。
此處放了一張石桌,桌上是一局殘棋,再無別的贅飾,顯出一片古樸天然之态。
裴蓁蓁上前,倚着扶欄,自高而下俯瞰園林,春日景致盡收眼底,生機勃勃。
裴蓁蓁近乎漠然地看着這一切,她眼前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幾年之後,不止這裏,整個洛陽城都會在大火中覆滅。
她的家,她的親人…
裴蓁蓁又看見那個身着玄甲的少年。
“蓁蓁,二哥會護着你,護着南魏!”
少年翻身上馬,他身後旗幟飄揚,聲威赫赫。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注二)
少女低沉的歌聲從高臺之上飛出,誰都能聽出歌聲中的沉重,更難想象一個小女郎怎能唱出這般複雜的情緒。
裴蓁蓁看着遠處,他們對她許過很多諾言,他們說不會留下她一人,可最後,都食言了。
他們一個一個,都抛下了她。他們只會說,蓁蓁,活下去。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風卷過高臺,裴蓁蓁長發飄揚,神情如廟宇中供奉的神像,不似凡人。
她擡腳站上圍欄,身形單薄得仿佛一只孤獨的鶴。
如果從這裏跳下去,這場夢,是不是就會醒了?
“不知是哪家的小女郎,在此高歌唱無衣。”少年的聲音如清泉汩汩流過山石,又溫潤剔透如上好美玉。
裴蓁蓁垂首,與下方少年目光對上。
那一瞬,好像跨越時光與生死,命盤悄悄轉動,走向既定的軌跡。
“王洵…”裴蓁蓁喃喃念出這個名字,微弱得随着風一同消逝在天際。
怔然中,她腳下一空,如同一只折翼的蝶一樣墜了下去。
王洵一驚,顧不得其他,上前一步,寬大的袍袖在空中一展,裴蓁蓁就這樣落進了他懷中。
那時的王洵還不知道,他一生摯愛,已然落入了他懷中。
幫裴蓁蓁穩住身形,王洵立刻收回手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口中道:“是洵唐突,驚了女郎。”
裴蓁蓁沒有謝他出手相助,而是用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一通,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王洵…”
王洵并不奇怪眼前的小女郎識得他。在這洛陽城中,不識得王家七郎王洵那才真是一件稀罕事。
只是這女郎的目光着實古怪了一些…
還未等他想明白,裴蓁蓁便收回目光,冷淡道:“此處無人,想必王七郎也不願第三個人知道今日之事,污了你的名聲,如此,我便也不用謝你了。”
好生理直氣壯,原來沒有別的人知道,便不用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從女:侄女
注二,出自《詩經·秦風·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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