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蕭郎君。”白芷壓低聲音,向來人俯身行禮。
蕭明洲看了看安靜的床榻,也壓低了聲音:“還在睡嗎?”
白芷點了點頭:“可要将女郎叫醒?”
“不用,讓她睡吧。”蕭明洲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放在桌上。“這是我向陛下讨來,能祛疤的藥,之後你記得為她敷上。”
“是。”白芷低着頭将藥瓶收下。
蕭明洲走到床邊,靜靜看了一眼裴蓁蓁的睡顏,又問:“阿姐,可有來看過蓁蓁?”
“未曾。”
蕭明洲的眼神黯了黯,阿姐到現在,還在怪罪蓁蓁麽?
可那件事,如何能是蓁蓁的錯?
走出房門,立刻便有侍從迎上前,在蕭明洲耳邊輕聲說了什麽。
“哦?”蕭明洲挑了挑眉,“他沒說別的。”
侍從搖搖頭。
“白送這樣大的人情給我,”蕭明洲的眼神意味深長,“王七郎,所圖甚大啊。”
這世上最難還的,便是人情債。
“那我們?”侍從請示道。
蕭明洲微微一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将那些伸得太長的手,都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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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這一次若不是蓁蓁引開惡虎,雲珩恐怕不死也傷——傷到無法入仕,沒有資格繼承蕭家——
裴蓁蓁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晖照在回廊上,連庭院中的樹葉也被映得顯出了金紅色。
木窗外,白芷停下腳步:“五郎君,你怎麽來了?”
少年身形消瘦,身上的衣料雖是上好但顯然已經洗滌過很多次,他低着頭,氣質陰郁:“我...我聽說蓁蓁受傷了,來...來看看她...”
白芷聞言笑了笑:“多謝五郎君惦念,不過女郎還睡着,不如五郎君改日再來?”
少年眼神有些失望:“喔,這樣啊...好...”
“白芷,讓他進來。”
裴蓁蓁的聲音從房中傳來。
白芷有些驚訝,原來女郎已經醒了嗎。她領着少年穿過回廊,進了房中。
“坐吧。”裴蓁蓁的唇色還是那麽蒼白,但眉目間的疲倦已經好了許多。
少年聽她的話坐在桌案旁,神态拘謹。
“去倒一杯茶來。”裴蓁蓁轉過頭吩咐白芷。
少年捏着衣角,深吸一口氣才鼓起勇氣問:“蓁蓁,你...你的傷還好嗎?”
這個陰郁內向的少年,就是裴蓁蓁庶出的五哥,裴清黎。
裴家五個兒子,長子二子都是裴蓁蓁的同胞兄長;三子四子是二叔裴元嫡子,其母早逝;而五子裴清黎,乃是裴蓁蓁父親裴正的庶出子。
裴清黎的生母是裴蓁蓁母親蕭氏的貼身侍女,偏偏動了歪心思,趁裴正醉酒懷上了裴清黎。
要知道,蕭家門第遠高于裴家,裴正如何敢動蕭氏的貼身侍女,這是明晃晃地打蕭家的臉。
被侍女算計,裴正深覺丢臉,就算懷上孩子,裴清黎的生母也未能得到名分。
及至生下裴清黎,裴正對這母子倆也沒有改變态度,只當他們不存在。
府中下人最會見風使舵,家主态度如此,下人自然也不會把這位庶出五郎君放在眼裏。克扣份例、陽奉陰違都是常有的事。
裴清黎七歲的時候,生母病逝,至此便只有他一人在這偌大裴府後宅孤獨求存。
十三歲的裴蓁蓁,和這位腼腆自卑的五哥當然是關系平平,裴清黎在她這裏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也只有家宴時會見上一面。
但二十多年後的裴蓁蓁...
裴蓁蓁看着裴清黎,目光複雜,眼前這個少年,和多年後的鐵血刺史,簡直像是兩個人。
誰能想到,裴家默默無聞的妾生子,最後做上了一州刺史,面對胡人鐵騎誓死不降,寧願殉城而亡。
從木窗望出去,能看見天邊被夕陽染得通紅的火燒雲,驀地,蕭蓁蓁又想起當年豫州城破前夕。
冬日的寒風呼嘯,刮在人臉上冰冷刺骨,城樓上染血的旌旗飄揚,孤獨而悲壯。
“這座城,你守不住的。”一彎孤月挂在夜空,月光凄清孤冷,裴蓁蓁裹着厚厚的披風,慢慢走上城樓。
這裏已經有一個人了,裴清黎坐在城樓上,手中抓着一壇酒,俯視着城樓下數量衆多的營帳。
“我知道。”他這麽回答。
“那你還不快跑,”裴蓁蓁冷聲道,“難不成真打算死在這裏。”
裴清黎灌了自己一口酒:“我不能走。”
裴蓁蓁沒有問為什麽,她轉過身同裴清黎一樣看向城樓下:“值得麽?”
“司馬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注一)”
裴清黎溫柔地笑了起來,“蓁蓁,我覺得值得。”
城樓上一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似乎連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聽得清。
“聽說三哥也在下方圍攻的匈奴軍隊中,可惜不能與他相見,也不知他如今可還好。”過了許久,裴清黎才再次開口。
裴蓁蓁漠然道:“不會比你更差了。聽說匈奴王對他禮遇有加,還想把女兒嫁給他,相比之下,你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裴清黎嘆了口氣:“就算天下人都這麽說,我也不相信三哥會為了茍全性命而屈從匈奴,他這麽做,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你們口中的聲名,究竟有什麽可執着的。人死了,便什麽都沒了,與其為了虛無缥缈的聲名而死,還不如好好活着。”裴蓁蓁不明白,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嗎?
裴清黎看向她,無奈地笑着。
“我說錯了嗎?”裴蓁蓁神情冷硬地迎上他的目光。
裴清黎搖搖頭:“沒有,只是我們所求,終究不同。”
“我果然是不懂你們...”裴蓁蓁閉上眼,她不懂裴清黎,正如她也不懂已經死去的大哥二哥一樣。
得了忠義的名聲又如何,被天下百姓稱頌又如何?
裴蓁蓁只想他們活着,哪怕他們放棄了她,哪怕她心裏其實是恨着的,她也希望他們活着。
裴清黎縱容地看着她:“那就不懂好了。蓁蓁,我多希望你這一生也不會懂。”
裴家的兒郎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甚至為此要放棄許多東西,包括——家人。
可是蓁蓁不必要如此,不必像他們一樣。
就當是作為哥哥的私心,裴清黎只希望裴蓁蓁好好活着,開開心心地活着,裴家的門楣與榮耀,南魏的興衰安定,自有他們來扛。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出自司馬遷《報任安書》
女主幾個哥哥的設定是我在其他地方寫的舊文裏的構思,可惜沒能寫出來,所以放在這本文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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