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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陵等在門外, 好半天見沒有動靜,心道,不應該啊...
難道這裴家小女郎也勸不得七郎?
他心中實在好奇靜室內是何種情形, 便探頭探腦走到窗下, 慢慢冒出頭來。
只見房中兩人相對而坐,一人執棋沉思,一人垂眸靜坐,倒是意外和諧。
“喂...”恰好裴蓁蓁的方向對着窗, 桓陵擠眉弄眼,對她做出口型。
他可不敢叫出聲,若是攪了七郎思緒, 定會被他記上一筆。
裴蓁蓁挑了挑眉,這家夥又想做什麽?
桓陵招招手,示意裴蓁蓁出門來,他手舞足蹈好一會兒,裴蓁蓁終于起身,悄無聲息地出了門去。
“怎麽你都來了 , 七郎還關在靜室裏不肯出門?”桓陵問道, “你也不勸勸他?”
“要破元微公的殘局, 自是要花些心裏和時間。”裴蓁蓁淡淡道。
桓陵無奈:“原以為你來, 能叫他歇上一歇。”
裴蓁蓁看向枝頭蒼翠的綠葉:“這是他想做的事情。”
她收回目光看向桓陵:“他會做到的。”
桓陵嘆了口氣, 輕聲笑道:“是, 七郎想做的事,向來都是會成功的。”
沉默一瞬,他又道:“可要我送你回留園。”
“不必。”裴蓁蓁捏着袖口,“我想,留下來陪他待一會兒。若是十三郎君無事, 可否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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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需借着桓陵出王府。
桓陵眼中漫上真心的笑意,這世上最好的事情,大約莫過于此。
“自是可以,女郎放心,我會等你一道。”桓陵一口答應下來,他這也算為兄弟兩肋插刀了。
日光悄悄偏移了角度,靜室中,粗拙小巧的紅泥小爐上,水壺咕嚕嚕地冒着泡,水汽蒸騰而上。
裴蓁蓁提起水壺,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泡好了幾盞清茶。
将茶盞放在王洵面前,他擡起頭,四目相對,裴蓁蓁道:“天色不早,我該去留園了。”
裴清知、裴清黎見不到她人,還不知會何等着急。
王洵下意識抓住她的手,下一刻又意識到自己沒有理由再叫她留下。
“抱歉...”王洵松開手,宛如嘆息般說道。
裴蓁蓁站起身,寬大的袍袖掩住了她瑩白如玉的手指:“不必急于一時,你會解開的。”
“已經七日,我卻毫無頭緒。”王洵嘴邊的笑意有些苦澀,“或許我做不到。”
他的唇有些幹裂,因為長時間聚精會神,面上也透出了疲憊之意。
“你會做到的。”裴蓁蓁對他笑了起來,仿佛暗夜裏靜靜盛開的一株幽昙,在月光下舒展開花葉。
“王洵,我相信你。”
說完這句話,她緩緩走向門邊。
王洵低下頭,目光落在茶盞中清冽的茶水上,炒制過的茶葉在沸水中浮浮沉沉,清香在空氣中氤氲開,王洵在茶盞中看見了自己的眼。
棋盤上,黑白棋子交錯縱橫,那一刻,王洵好像看見漫天星辰在他眼前輪轉,低下頭,他将手中黑子放在棋盤正中,原本無解的死局,在這一刻,向死而生。
“我知道了!”
裴蓁蓁停下腳步,怔怔地看向他。
王洵已經無暇顧及其他,手中黑子不斷落在棋盤上,他額上慢慢滲出薄汗,雙眼卻是燦若星辰。
他解出來了?!裴蓁蓁眼中滿是驚愕,如今,不過才七日,明明,他需要足足半月才能解開這殘局的。
是真的麽?裴蓁蓁回到桌案旁,棋盤上黑白棋子厮殺激烈,難解難分,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會成功麽?
只用七日,王洵,能解開元微公的殘局麽?
她能不能,見證一個奇跡?
王洵額上的汗流得越發厲害了,他眼中只剩下縱橫的棋盤與黑白的棋子,所有的心神都放在棋局之上。
最後一枚黑子落下,白子的大龍被黑子死死纏繞,再無生機。
破了!
裴蓁蓁收緊手,腦中只劃過這兩個字。
王洵幾乎有些顫抖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氣,終于将狂亂的心跳平複下來。
他站起身,上前抱起裴蓁蓁:“我解開了!”
即便是以王洵的沉穩,在這時,也不由露出了明白的喜色。
他抱着裴蓁蓁,忍不住在原地轉了兩圈。
看着他臉上純粹的笑意,裴蓁蓁心中湧動着莫名的情愫,叫她也輕輕地牽起嘴角,露出淺淡的笑意。
所謂命運,從來不是一成不變。
正如她一直所相信的那樣,人的命運,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解開了?!”桓陵猛地站起身,袖口帶倒了石桌上的茶水,濺了他自己一身。
不過他且顧不得這些,抓住通報的随從再三确定:“當真解開了?!”
“是。”王洵的随從躬身答道。
“七日啊...”桓陵感嘆道,“從此之後,王氏七郎之名,要傳遍南魏了。”
與此同時,得了消息的王父高聲大笑:“當真是我王氏麒麟兒!”
他招來仆從:“立刻将消息送去留園。”
洛陽城外,留園。
數十少年郎君從屋內走出,裴清知和裴清黎也在其中,并不顯眼。
高臺之上,王九真與元微公并肩而立,茂盛的草木掩住兩人身形,兩人自上而下俯視着這些離開的少年郎們。
“看着這些少年人,我才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元微公是個留着美髯的中年文士,臉上帶着些微笑意,讓人見之可親。
王九真失笑:“元微公何故生此感嘆,若你願意,怕還能為南魏效力三十載有餘。直至今日,陛下口中都還時常念着你呢。”
“官場傾軋叫人心神俱疲,哪裏比得山中清淨。”元微公搖頭嘆道。
“那公為何如今又選擇下山,回到這紛擾不休的洛陽城中?”王九真笑問,“我可不信,你只是為了收徒。”
“何況,我從未聽說,有誰一日之間收了五十餘名弟子。”
王九真看着元微公,眼神探究,如他們這等身份,收徒當然是貴精不貴多,五十多人,如何有一一教導的精力。
元微公嘆了口氣,望着下方少年們離去的背影,神色悵惘:“我只願,是我杞人憂天。”
王九真肅下臉色:“難道你看出了什麽變數?!”
世人只知元微公善謀斷,運籌帷幄,從無遺漏,只有王九真這等相交甚深的摯友,才知他還精通紫微鬥數,能掐會算。
元微公轉頭看向王九真,緩緩搖了搖頭。
“這是何意?”王九真不解。
“天機不可洩露。”元微公最後給出這幾個字,神色凝重。
王九真一陣頭疼,這話說到一半,真叫人急死。但他也明白,窺探未來本就是逆天而行,怎可輕易訴諸于口。
那五十餘名弟子,便是為了那個不可說的未來麽?
馬蹄聲急促而密集,王府的仆從騎在馬上,踏過青石板路面,狂奔進入留園。
“王氏七子洵,已破元微公殘局!”
仆從揚聲叫道,聲音随着風傳開,留園中的少年郎君們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
身在高臺上的王九真和元微公對視一眼,都露出幾分驚色。
“不過七日...”元微公長長地感嘆一聲,“九真,你家七郎,比我預料中,還要天縱之才。”
“今日之後,王氏麒麟兒之名,必定傳遍天下。”
王九真對着他深施一禮:“還要謝過公成全。”
從一開始,這便是王九真為王洵所做的謀劃。
當然,若無元微公配合,一切也不會這樣順利。
不過,七郎也沒叫他失望,七日...原以為,他最少也需半月有餘,才能解開這殘局。
元微公扶起王九真:“你我至交,何必如此客氣,何況,這天下,本就該是這些少年郎的,如我這等老家夥,早該退隐山林。”
裴清黎聽着王府仆役高聲通傳,不由失神,還是裴清知叫了兩聲,才讓他回過神。
“怎麽了?”裴清知聲音溫和。
裴清黎看着碧藍無垠的高空:“如王七郎那般人物,真叫人神往。”
“真想,親眼見識一二。”
裴清知彎了彎眉眼:“會有機會的,都在這洛陽城中,總有機會相見。”
兩人一道走下臺階,下方,裴蓁蓁已經在等着他們。
“蓁蓁。”兩人異口同聲地喚道。
裴蓁蓁走上前:“如何?”
裴清知摸了摸她的頭,笑得很是溫柔:“幸不辱命。”
裴清黎也有些害羞地點點頭。
他們兩人都成功入了元微公眼。
裴蓁蓁心頭一塊大石落下,雙眼禁不住湧起酸澀之感。
“怎麽了?”裴清知見她不語,笑着問。
“沒有。”裴蓁蓁仰頭看他,“我只是高興,我只是,很高興。”
眼前的少年被胡人所擄,匈奴王劉邺為顯禮賢下士,将他留在身邊,以禮相待。天下人都唾罵他,罵他茍且偷生,辜負了兩個戰死沙場的兄弟,辱沒了裴氏的名聲。
裴蓁蓁不那麽想,名聲有什麽要緊,沒了性命,便什麽也沒了。
可是裴清知終究與她不同。
豫州城破後,劉邺設宴慶賀,裴清知撫琴相賀,酒意半酣,他自琴中取劍,刺殺劉邺。
未遂,服毒自盡,劉邺暴怒,命人鞭屍三百,棄于荒野。
他的刺殺沒有成功,但也重傷了劉邺,攔住了胡人向北邊進發的腳步。
那時候,天下又開始吹捧他的義舉,贊他忍辱負重,不負皇恩。
可那又如何?
裴蓁蓁溫和內斂的三哥,愛撫琴下棋,總是微微笑着的三哥,永遠留在那一年。
“蓁蓁,你眼睛怎麽紅了?”裴清黎緊張道,難道是有人欺負了蓁蓁?
裴蓁蓁回過神:“可能是陽光太灼人,有些不舒服。”
“那我們這就回去吧。”裴清黎急道。
裴蓁蓁又想起了那個月夜,他嘆息着說,蓁蓁,我真希望你永遠也不會懂。
劉邺攻破豫州,為洩憤,将他頭顱斬下,高懸在城門之上,震懾所有敵人。
那時的裴蓁蓁,在裴清黎幾個心腹護送之下,走在離開豫州的路上。
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回頭望向豫州方向,淚水無聲劃過臉頰。
而等到裴清知的噩耗傳來,耳畔風聲呼嘯,荒原之上滿是流離失所的魏人,他們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再也沒能站起來。
裴蓁蓁發現,自己竟然連一滴淚,也落不下來了。
她的五個哥哥,一個接一個,為了這南魏天下,死在了本該鮮衣怒馬,看盡滿城花的年紀。
‘女郎,前方便是青州城,姜氏此時正在城中,大人曾言,您的母親和妹妹同姜氏一處,您可前去投奔。’
‘你們呢?’
‘大人被胡人枭首,屍骨無人收殓,我等便是拼上性命,也要為大人收殓。’
迎着落日的餘晖,裴蓁蓁揚起臉,這一世,她要他們都平平安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12 22:40:12~2020-09-13 21:03: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彌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和也 30瓶;郁渝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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