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七郎, 今晚我在朝芳園有宴,你可要一道來?”桓陵将箭支扔出,正中壺中。

他滿意一笑, 又取了一支箭在手中。

王洵搖搖頭:“你這一月都辦了多少場宴會了?也不覺得無趣。”

桓陵手中的箭支穩穩當當地落入壺中, 他轉頭對王洵笑道:“左右也無事,大家聚在一處喝喝酒有什麽不好。你我也就這兩年輕松了。”

王洵撥動身前古琴,臉上笑容溫和,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便是摯友,他也不會對其的生活方式指指點點。

“還是在朝芳園?”琴弦撥出不成曲調的幾個音,王洵問。

“不錯。”桓陵答道, “看我今日投壺定要拔得頭籌!”

他拂衣坐在王洵身旁,又道:“今晚我們還請到了樂坊那位清梨姑娘,她歌舞均是一絕,你當真不願去瞧瞧?”

“無甚興趣。”王洵神情淡淡。

“好罷,如今你眼中只有一個裴家女郎,再看不進別的女子了。”桓陵取笑道。

王洵淡然如常:“我心中既然有了她, 便不該再多瞧別的女子。”

他這般反叫桓陵沒了趣味, 撇了撇嘴:“罷了罷了, 不該同你這頑石說這些。”

能叫眼前這頑石開竅的裴家小女郎, 也真是本事。

說起這裴家小女郎…

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桓陵又開口說:“今晚蕭家雲深也會去, 就是那裴家小女郎的表兄,說起來,這清梨姑娘,便是他請來的。”

“他也是不易,不久之前這清梨還對他與其他恩客一般不假辭色, 虧得他日日前去,花重金只為博美人一笑,而今總算待他有幾分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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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番話,王洵停住了手中動作:“聽說蕭家向來家教甚嚴,他怎敢與一個樂坊歌姬關系這般密切?”

蕭家那位中書令,怎麽會縱容他這樣敗壞自己的名聲。

與歌姬糾纏,對世家子弟來說的确是樁風流雅事,但蕭雲深如此,竟有幾分深情模樣,倘若他真将一個樂坊歌姬放在心上,如何還有門當戶對的女郎肯嫁他?

作為蕭明洲已逝大哥的長子,在蕭明洲不肯娶妻生子的情況下,未來如無意外,定是蕭雲深繼承蕭家。

而他如今所為…

桓陵摸了摸鼻梁:“這樣的事,自然是要瞞着長輩們了。”

便是纨绔,也是講義氣的。如王洵這樣的慎獨君子與洛陽城的纨绔,并不在一個圈子,自然也無從得知這些事。

也就桓陵交游廣闊,洛陽城中誰他都能說上兩句話,故而知道了這件事。

“說來雲深也是可憐,蕭家那位中書令對他一向管教,每月月例都是有數的,他這些日子為清梨花的銀錢,還是借遍了周圍一群人的。”桓陵嘆道。

王洵深深地皺起眉,桓陵見他神色,只說:“我知道你一向不屑這般,但這也不過些許小事。雲深如今對那歌姬正是情熱之際,等過段時日,他清醒過來便好。”

“到那時,他自會對這清梨撂開手,哪裏會真的想将這歌姬娶回家中做夫人。”

桓陵的神色很是薄涼,這時候,他面上便顯出了桓家這等大族養出的世家郎君獨有的傲慢。

“但願如此。”王洵這樣說,臉上卻未見笑意。

或許他該将這事,告知蓁蓁。

天色已暗,裴蓁蓁才帶着紫蘇回到瑤臺院。

白芷第一時間将王家來的信交給她,裴蓁蓁原以為又是一些家常閑話,走進卧房,一邊拆開信封,一邊任白芷為她脫下披風。

将信讀完,裴蓁蓁神色大變,轉身就往院外跑去。

白芷手中攏着她的披風,見此驚道:“女郎,怎麽了?!”

裴蓁蓁卻無暇理會她,她怎麽忘了,她怎麽忘了這件事!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裴蓁蓁快步穿過庭院,在外院門口與裴清行撞了滿懷。

“蓁蓁,怎麽了?”裴清行見她如此匆忙,有些奇怪,不是方才從府外回來,怎麽現在又往外跑?

“我有急事出府。”裴蓁蓁并沒有解釋的意思,事态緊急,她必須立刻趕去朝芳園。

“等等,”裴清行拉住她,“還有一個時辰便要宵禁,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非要此刻出門。”

裴蓁蓁神情凝重:“我騎快馬,會在宵禁之前趕回來。”

裴清行當然不可能答應,他怎麽能放下裴蓁蓁一個小女郎在夜裏獨自出門?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裴蓁蓁話裏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裴清行嘆了口氣,吩咐下人備車。

“我陪你一道。”他這樣說。

前往朝芳園的馬車上,裴蓁蓁望向窗外,死死抿着嘴角。

希望來得及,希望她還來得及阻止一切。

馬車到了朝芳園外,裴蓁蓁利落地翻身下車,快得裴清行來不及扶她一把,只能拿着她未來得及披上的披風跟在她身後。

月色明淨,朝芳園的大門緊緊關上,高高的圍牆擋住了一切窺探的視線,四周一片靜谧。

裴蓁蓁冷着臉,上前一腳踹在了門上,木門發出一聲悶響。

一時無人回應,裴蓁蓁帶着怒氣連踹幾腳,裴清行看得無奈,蓁蓁這樣,實在有失端莊…

“誰啊?!大晚上的不睡覺,擾人清夢!”負責守門的随從滿臉酒氣地打開門,睡眼朦胧,今日郎君宴客,也賞了他一壇子酒,他多喝了幾杯,混沌着正睡過去,便被這踹門聲驚醒。

裴蓁蓁不曾理會他,直直沖了進去。

随從的酒一下子被吓醒了:“你是誰?!怎敢擅自闖進我家郎君的園子!”

他這就要喚來護衛,将人拿下。

裴清行趕緊上前一步,遞上裴家的名帖,為裴蓁蓁收尾。

随從見了名帖,想起這也是曾來朝芳園做客的客人,态度便和緩下來。

裴清行解釋道:“這是我家妹妹,表兄雲深正在園中做客,我們尋他有急事,因而失禮,還望見諒。”

随從聽他這樣說,便去了疑惑,主動帶着他往園中去。

這時,朝芳園中,十餘個世家少年郎圍坐在一起,旁有歌姬撫琴而歌,推杯交盞之間,酒意正酣。

“真不知道雲深怎麽就偏偏瞧上了那個清梨?若論相貌,她也不算頂尖,性格還清高得很。前些日子,對雲深還是愛搭不理,雲深使了那麽多銀錢,才得了她一個好臉。這般女子,有什麽好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各花入各眼,雲深偏偏就喜歡她呢!”

“還是二郎大方,直接為雲深買下了清梨的初夜,清梨可是清倌,這價錢可真是不便宜。”

被稱作二郎的少年滿面暈紅,聞言揮了揮手:“這有什麽,我別的不多,就是錢多的是。雲深瞧得起我,肯做我兄弟,一個歌姬而已,若不是那樂坊眼見雲深真心喜歡,死咬着不肯讓我給她贖身,我便将那清梨買下送他了!”

“無妨,無妨,只要過了今夜,清梨就是雲深的人…”

桓陵懶懶地坐在主位,自斟自飲,未曾參與這些閑話。

“十三郎,十三郎!”身旁的少年忽然狂拍桓陵肩膀。“我是不是喝醉了?”

桓陵翻了個白眼:“你有沒有喝醉自己不知道麽?”

“我怎麽好像看見有個小女郎沖過來了…”

嗯?!桓陵擡起頭,抹了抹眼睛,喃喃道:“難道我也喝醉了?”

否則怎麽會看見那裴家小女郎出現在自己面前…

用力甩了甩被酒意熏得混沌的頭,桓陵看向身旁少年:“你有沒有看見什麽?”

身旁少年搓着手:“十三郎,這可是你家妹妹?長得可真是好看得緊…”

是真的?桓陵趕緊地站起身:“裴家小女郎,你怎麽來了?”

他環視四周,只見一群喝得半醉的醉鬼,心中一突,若是七郎知道自己叫他歡喜的小女郎到了此處,定然不會放過自己的。

裴蓁蓁無心與他寒暄,直截了當地問:“蕭雲深在哪裏?!”

“你問這作甚?”

桓陵話還沒說完,他身旁的少年搶着道:“就在那間房中…”

裴蓁蓁轉身便走,那少年立刻要跟上去,被桓陵拉着肩膀拽回來:“你這般殷勤作甚!”

“這小女郎好生漂亮,十三郎,她是什麽出身?可有婚配?”

桓陵勾着他的脖子,擡手敲了他一記:“別看了,她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看着裴蓁蓁的背影,桓陵被酒意麻醉得遲鈍的腦子突然想起,現在那清梨和雲深正一道在房中,現在進去…

桓陵趕緊追了上去:“裴家小女郎,你可不能進去!”

叫她看見什麽不該看的,七郎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喂,十三郎,你什麽意思,我堂堂大好兒郎,如何配不得這小女郎了!”

桓陵匆匆追上去,急得一身冷汗,裴蓁蓁卻将他甩在身後,絲毫不曾理會他說什麽。

這時候,裴清行也趕到了,眼見桓陵這般着急,便問:“怎麽了?”

“不能叫你妹妹進去!”桓陵喘着氣道,酒意上頭,不由有些眩暈。

“為何?”裴清行不解。

“雲深…和那樂坊的清梨姑娘都在裏面!”

裴清行也變了臉色,他立刻便明白為何不能叫裴蓁蓁看見,責怪地看了桓陵一眼,上前要阻止。

而這時,裴蓁蓁已經到了蕭雲深的房門前,面色冰冷。

“蓁蓁,等等!”裴清行高聲道。

但這話已經晚了。裴蓁蓁擡起腳,狠狠踹在了房門上,似乎将這房門當做了蕭雲深來洩憤。

砰地一聲巨響,房門竟然就這般轟然倒塌。

看見這一幕的桓陵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恭喜發財,大吉大利,他還是閃遠點兒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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