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裴蓁蓁大步走進房中, 只見薄紗之後,少女身段姣好,她微垂着頭正将紗衣解下, 露出的半邊香肩膚白勝雪。

身後, 蕭雲深雙目緊閉,無聲無息地躺在床榻之上。

見到裴蓁蓁突兀闖進來,少女驚叫一聲,駭得連連後退, 直撞上身後屏風,她這才反應過來,将搭在屏風上的外裳扯下裹住自己。

裴蓁蓁絲毫不曾理會她, 走上前抓起蕭雲深的手腕為他把脈,片刻後終于松了口氣,不過是尋常迷藥,只叫人昏睡,并不傷身。

看着蕭雲深帶着三分酒氣的臉,裴蓁蓁氣不打一處來, 他倒是睡得安穩!

“蓁蓁, 怎麽回事?”裴清行見了這一幕, 實在不解。

雖然與歌姬親密往來确非好事, 但這樣生氣, 似乎也不必。

“他中了迷藥。”裴蓁蓁冷聲道。

裴清行目光一凝, 慎重地看向清梨,若是迷藥,這一切就定不是那麽簡單。蕭雲深迷上這歌姬,怕是有心之人故意算計的結果,還有今夜...

旁邊的銅盆中還盛着半盆洗臉用的水, 裴蓁蓁一把抓起,半盆水兜頭淋了蕭雲深一臉,而後洩憤一般将銅盆狠狠擲在地上。

“誰啊?!”蕭雲深迷瞪着睜開眼,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誰?誰敢拿水潑他?!

“蓁蓁?你怎麽在這裏?”他看着眼前的裴蓁蓁,一臉狀況外。

掃視一眼,看見披着外衣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清梨,他更是不明白了。

“清梨,你怎麽了...”

裴蓁蓁擡手給了他一巴掌:“蠢貨,你現在還不明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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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自己中了別人的計都不知道,連自己喝下了帶迷藥的酒都未曾察覺,蕭家是養出了怎樣一個蠢貨!

蕭雲深被這一掌打蒙了,聽見銅盆落地之聲不得不進來查看的桓陵等人也被這一掌驚住。

好彪悍的女郎啊!

蕭雲深素來好脾性,但此時也有些動怒:“蓁蓁...”

裴清行攔下他的話:“表兄,你方才,中了迷藥。”

若不是裴蓁蓁一盆冷水,此時還醒不過來。

迷藥?!

在場所有人都為這句話驚住,怎麽會中迷藥,他們一道飲的酒,怎麽就雲深出了事?!

除非...衆人的目光都落到角落中的清梨身上,能給雲深下迷藥的,似乎也只有她了。

被這樣多的目光注視,清梨知道事敗,臉色慘白。

桓陵皺着眉,見她已經衣衫半褪,問:“你不願意伺候雲深直說便是,何必行此手段。”

“你們這些世家郎君,我如何得罪得起。”她慘淡一笑,很是凄涼。

旁觀的纨绔子中,有人禁不住對她升起幾分同情。

蕭雲深臉色黯然:“你我相識數日,你不肯,難道我還會逼你不成?”

清梨別過頭,不肯言語。

“罷了。”蕭雲深搖搖頭,“今日之事,就此算了吧。說來,也是我的錯,我不該強求。”

裴蓁蓁聽得血氣翻湧,反手又給了他一掌。

蕭雲深捂着通紅的臉:“蓁蓁,你過分了吧!”

真當他沒有脾氣啊。

在場的少年郎君也幫腔道:“雲深心善,你這女郎打他作甚,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清梨也未曾真的傷了他,雲深都不計較,只當一切未曾發生便是。”

十來歲的少年郎,最是憐香惜玉了。

裴蓁蓁冷笑一聲,上前強硬地拉過清梨的手腕,一探脈搏,果然不出她所料——

“你做什麽?!”清梨察覺到什麽,忙不疊地甩開裴蓁蓁,拼命往後退去,卻是一個踉跄,狼狽地摔在地上。

她下意識地捏住自己的右手腕,面色驚惶。

裴清行肅容看向裴蓁蓁:“蓁蓁,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裴蓁蓁居高臨下地看着瑟縮的清梨,目光冰冷:“你只要請一個醫士來為她把一把脈,一切便清楚了。”

蕭雲深想到什麽,臉上的怒容轉為不可置信:“蓁蓁,你這是什麽意思?!”

裴蓁蓁轉身看向他:“你可知,她腹中,已經有了快兩月身孕!”

“怎麽可能?!清梨不還是清倌嗎?!”有人驚聲道。

蕭雲深默默握緊了拳。

“這就要問問她了。”裴蓁蓁捏住清梨的下巴,冷冷與她對視。

桓陵冷眼看向清梨:“你竟然要将不知是誰的孩子,賴在雲深頭上。”

“她竟然敢這麽做...”少年們倒吸一口冷氣。

敢這般算計一個世家郎君,難道未曾想過事情敗露,她将死無葬身之地?

若今日叫她成功,他們這些人,豈不是都成了幫兇?!

那被衆人稱作二郎的少年一時氣不過,沖到清梨面前,高高揚起了拳頭,但猶豫一番終究還是沒能落下去。

他堂堂男子漢,如何能對一個弱女子動手?

恨恨地放下拳頭,少年高聲質問:“你說,雲深有何處對不住你,為了讨你歡心,花了多少銀錢,你要什麽,他絕無二話!今日本也是你自己答應了要來,你自己同意了,卻又反悔!這也罷了,懷了別人孩子還要栽在雲深身上,你為何要這樣害他?!”

雲深每次見這女子,他們都有陪同,她甚是清高,雲深之前連她一根手指都未能碰過,那孩子絕不可能是雲深的!

“對不起...對不起...可我...可我實在是...沒辦法,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清梨掩住面,泣不成聲。

沒辦法?你沒有辦法就可以傷害別人?

還是害一個赤誠待你,未有壞心的少年?!

清梨跪在地上,膝行兩步到蕭雲深跟前,抱住他的腿:“郎君,清梨知錯,清梨不該起了這樣的心思,我只是,我只是想給腹中孩兒一個好出身,求郎君寬容,我的孩子是無辜的,求讓我将他生下,那之後,便是刀斧加身,清梨也絲毫不怨。求郎君容我生下孩子!”

在場心軟些的,都不由為她這番慈母之心動容。

但裴蓁蓁眼中盡是冷漠,未曾對她升起一絲一毫的同情。

前世清梨自今夜之後便消失,直到一年之後,抱着孩子逼上蕭家門,只道蕭雲深抛棄妻女,讓他身敗名裂。

那時,她可曾知錯?

裴蓁蓁的目光投向蕭雲深,偏生這個蠢貨,竟還傻傻認下,不顧舅舅阻攔,娶清梨為妻,讓蕭家上下,都成了洛陽城的笑話!那日舅舅被氣得當場嘔血,纏綿病榻數日。

彼時蕭雲珩斷臂,已無入朝為官的機會,更不可能任家主之位;而蕭雲深名聲盡毀,蕭家旁支借此逼舅舅廢除蕭雲深繼承蕭家的資格,為了不叫家主之位旁落,舅舅未曾病愈還要強撐着應付族人,因此傷了根本。

蕭雲深掙了掙,可清梨将他的腿抱得太緊,他無措地看向裴蓁蓁,不知如何是好。

對上蕭雲深的目光,裴蓁蓁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滋味。

他仁善、赤誠,也有擔當,可是他的仁善,什麽用也沒有!

他是蕭家的長子,他本該承擔起蕭家的榮耀,最後卻死在破廟之中,只得一副草席裹身。

可也是他,明明斷了一條腿,還将自己護在身後。

見裴蓁蓁不語,蕭雲深抿了抿唇,對清梨道:“你告訴我,腹中孩子父親是誰,我可以為你做主,讓他娶你為妻。”

“不!”清梨脫口而出,她搖着頭,不行,她不能說...

蕭雲深,一定是想問出他的姓名,然後報複他!

見她如此,蕭雲深也意識到了她的想法,原來到此時,她也不曾信他,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的舉動。

他心中酸澀難言,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女子,卻沒想到是這般結果。

她原來,從未信過他的真心。

“你莫不是現在,還對她心存憐惜?”裴蓁蓁冷聲問道。

蕭雲深聲音嘶啞:“我...”

裴蓁蓁将清梨從地上拎起:“你以為,她一個小小歌姬,真有膽子這樣算計你?!若不是背後有人算計,你和這歌姬之事怎麽會不漏一點風聲,叫舅舅絲毫不知!你能不能動動腦子!”

蕭雲深收緊了手,怔怔地看向清梨。

“不!沒有——”清梨高聲叫道,“不是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謀劃的,是我大膽,我願以死謝罪,只要我生下腹中孩兒,清梨願以死謝罪!”

“以死謝罪?你以為你這一條賤命,抵得過蕭家百年清名,換得了蕭雲深一世前程?!”裴蓁蓁冰冷地逼近清梨的臉,目光銳利如刀。

按捺住心中殺意,看向清梨小腹,只看在那個孩子的份上,那個叫她姑姑的孩子...

見裴蓁蓁說得嚴重,在場的少年纨绔忍不住道:“哪有這般嚴重,不過是個歌姬,便有了孩子,納為妾室放在後院便是。”

桓陵面色冷肅:“既然有心算計,哪有那般簡單。”

是啊,哪有那麽簡單。

蕭雲深娶了清梨,從此南魏再無世家女肯嫁入蕭家門,他真以為那個孩子是他的女兒,待她如珠如寶,他也對清梨一心一意,舅舅要為納幾名妾室他也不肯。

他未曾怪過清梨抱着女兒上門毀了他的名聲,還後悔自己未能及時找到她們,叫她孤身生下孩子。

直到幾年後,清梨卧病在床,臨死之前才說出真相,她早已服下丹藥,再不能生育。而生下的女兒,也是他人血脈,她要女兒,去尋自己的親生父親!

蕭雲深的仁善,最後盡數化作利刃,插在他心口。

緩緩站起身,蕭雲深複雜地看向清梨:“将你背後之人說出,我可饒你和腹中孩子一命。”

“沒有...真的沒有...”清梨倉惶地搖着頭,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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