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磐

晚上，玉琳獨自坐在窗前回想着白天發生的事。

“為情而困！”這句老話現在用在玉琳身上再恰當不過了。“愛情”這個令多少青年男女向往的歸宿，同樣也讓玉琳渴望。但對于“愛情”玉琳想過，卻又不敢去想。以自己這樣一個重殘之身去想“愛情”，未免是個癡心的奢望，又有哪個正人君子會愛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癱子呢？由于從小就不能站立，身體的發育受到影響，脊椎有些側彎變形，腰部還有個坑；還有就是從小都是坐着，骨盆也有些畸形。以上種種自身的殘缺使得玉琳對“愛情”沒有一點信心，更對婚後男歡女愛的房事有着嚴重的心理障礙。

從懂事的幼年開始，當她知道自己與別人不一樣時，就努力去尋找自己的真愛。在那個年代，富裕人家的姑娘對琴棋書畫不說精通，也是必須知道一二的。玉琳的琵琶就彈的很好，書畫也不錯，但自從十歲那年，父親的一個朋友---一個雲游四方的道人來到她家，道人教她學圍棋，玉琳很快就迷上了。玉琳覺得，在中國傳統的琴棋書畫中，唯有下棋是有對手的，坐照、手談、紋枰論道，高雅中包含着豐富的對立沖突意味。圍棋也如同人生，印證着人生。黑白每一個子、每一步棋都是平等的，區別只在于先或是後放在什麽位置上和發揮了什麽作用，它是整盤棋的一部分，可能演變為廢子，也可能成為‘棋筋’，而廢子和‘棋筋’也随形勢而變化。勢和地、攻與守、先中後、後中先，都充滿辯證的意味，而且內中有着豐富的棋文化。

那位道人教了玉琳兩年後就繼續雲游去了，而對圍棋的喜愛卻在她幼小的心靈深深紮下了根。在以後的日子裏，玉琳憑着自己的好學和鑽研，研讀了大量的古今棋譜，但又不拘泥于很多棋譜上固定的定式，而是敢于天下人為先，自己研究出了很多新的定式，以不變應萬變。這時的玉琳才感到小小的棋盤裏有着無限寬闊的天地，更感到中國棋文化的博大精深、象天法地。

玉琳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圍棋中，自然也就不去想什麽“愛情”了。可當她想到秋生能惦記自己的殘腿四年之久，換言之，假如我嫁給他，那我這一輩子......“呸！好不害臊。”玉琳在心裏暗罵着自己，但她又突然悟到：難道我愛上他了？！可秋生愛我嗎？畢竟他還小我兩歲啊！他喜歡我的殘腿，可他喜歡我這個人嗎？一股莫名的煩惱湧上心頭。一陣秋風吹來，玉琳打了個寒戰，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早，玉琳醒來覺得頭昏沉沉的，渾身酸懶，她讓丫鬟翠兒等秋生來了讓他進來。

秋生按時來到玉琳的房間，聽說玉琳病了趕快走進她的卧室。玉琳半倚着躺在床上，見他進來了示意讓他坐下。秋生忐忑地坐下了。四目相視，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對視着，仿佛都想從對方的眼裏得到什麽答案，不過倆人的眼光裏都多了一分愛慕。

其實秋生昨晚也沒睡好。玉琳“腿”的秘密解開了，秋生也如釋重負輕松了許多。

還是玉琳先開了口說：“我的腿你都看見了，你的“心結”也該解開了！”

秋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稍傾，他又擡起頭看着她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你能站起來了。”

玉琳苦笑了一下說：“我也只能是在夢裏才能站起來！”

秋生卻認真地說：“姐，今生我就是你的腿。”

玉琳聽他此言頗為感動，眼裏情不自禁的瑩滿了淚珠......

這時丫鬟翠兒進來說：“小姐，回春堂的秦大夫來了。”

玉琳說：“請他進來。”

秦大夫是柳家的常客，因常給玉琳看病，和玉琳已很熟了。老爺子胡須都已經白了，還愛說一口文言文。他給玉琳號了號脈說：“ 小姐只是偶感風寒，并無大礙。吃上兩服藥即可痊愈。”

在給玉琳開方子時，秋生湊上前去問：“秦大夫，大家都說您醫術高明，難道玉琳的腿就再也治不好了？”明知此話是多餘的，但秋生還是有點不死心。

老爺子搖了搖頭說：“哎！恕老朽無能。小姐的腿慢說是老朽了，就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是無能為力矣！”

玉琳輕聲說：“秋生，你就不要難為秦大夫了，我自己的病我知道。”

老爺子卻又說：“小姐，老朽有一言，不知小姐肯聽否？”

玉琳說“您請講。”

老爺子走到玉琳的床邊說：“小姐體質虛弱，經脈不暢，胸內郁結，氣血兩虧，以上種種皆因久坐而至。嗯，倘若小姐日後能多出去走動走動，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調整自己的心情；另外，每天讓人适當按摩和活動肢體，再輔以站立和行走鍛煉，定能強健體魄。”

玉琳吃驚的瞪大眼睛說：“先生拿我取笑吧？我這樣的腿腳還能站立？”

秦老爺子一捋胡須笑道：“小姐此言差矣！君不見常有腿折胳膊斷的找我們求醫，我們将其傷處用夾板固定，待其痊愈。”

“這與我的腿何幹呢？”玉琳問。

秦老爺子略一沉吟道：“老朽想出一個變通之法。小姐因雙腿癱軟無力，膝蓋處不能自制，故而不能站立。若用夾板将雙腿固定，膝蓋自然不能彎曲，再輔以拐杖或有人攙扶，定可站立和踱步。長此以往，對身體将大有裨益。”

秋生和玉琳都驚喜地問：“真的？”

秦老爺子微笑的點點頭說：“老朽若大年紀，怎敢亂打诳語！明天去我那裏取兩副夾板，照我所言，定可成事。”

秋生第二天來到回春堂，秦老爺子教了他一些簡單的按摩手法，再告訴他如何打夾板。秋生悟性很好，一會就學會了，高高興興的拿着夾板和一副木拐杖回到柳家。來到玉琳的卧室，玉琳倚在床上迎着他的目光，眼眸裏閃動着一種說不出的情感。昨天聽了秦老爺子的一番話，想到自己能站立起來，玉琳高興的夜不能寐。以前她曾讓兩個丫鬟把她架起來過，可哪知兩條不聽使喚的腿根本就站不直，膝蓋直發軟，兩個不聽話的腳踝不是左扭就是右歪，要不是丫鬟使勁架着她的身軀，怕是早就癱倒了。

玉琳輕輕地說：“我們開始吧！”

秋生輕輕地擡起玉琳那沉睡太久的腿，腿的肌肉很松弛，白皙的小腳向下搭拉着，整條腿軟而無力的任由秋生擺布。秋生按照秦老爺子教他的辦法，托着玉琳的腿屈膝、抻拉、外展、內旋、後彎，一套活動做完，玉琳沒什麽感覺，反而是秋生到有點氣喘噓噓了。

該打夾板了，丫鬟翠兒心細，用一條舊棉褲的兩條褲腿，改成能緊緊包住玉琳瘦弱雙腿而不讓夾板硌傷腿部的軟夾層。接下來秋生給玉琳的腿打上夾板，他怕布帶和夾板把玉琳給勒疼了，玉琳卻讓他綁緊點，生怕綁不緊而站立失敗。打了夾板的雙腿看上去是那麽僵硬。秋生托起她的雙腿和身子，把玉琳輕輕移到床邊。一切都準備好了，秋生和翠兒一左一右把玉琳慢慢地架了起來。玉琳随着身子慢慢站直，全身的重量漸漸壓到從沒站直過的雙腿上，秋生能感到玉琳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摟着他肩膀上的手指甲已經深深地掐人肉中。玉琳緊緊咬着嘴唇，眼睛盯着自己的雙腿，她生怕看到失敗的結局。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玉琳松開了摟着翠兒的手，想找一下身體的平衡，但身子一晃，險些就要跌倒，多虧秋生架着她才站住了。

翠兒眼裏含着淚說：“小姐，你站起來了！你站起來了！”

玉琳低頭看着自己的腿，再擡起頭看看秋生和翠兒，坐了二十年的輪椅，坐着和站着看眼前的一切，視線是截然不同的，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仿佛自己也走向了新生。她抖動着嘴唇，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我能站起來了！我能站起來了！”說完她撲到秋生的肩膀上“哇！”的一聲恸哭起來。秋生的肩膀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姑娘的眼淚給打濕了......

正象秦大夫所講，站立不是目的，給玉琳增大活動量才是根本。經過幾天的練習，玉琳已經基本能夠保持站立後的平衡，接下來就是要邁出自己的第一步。由于玉琳雙足下垂嚴重，擡腿邁步談何容易。

秋生站在玉琳前面，雙手托住她的胳膊說：“姐，勇敢一點，來，邁步走向新生活。”

玉琳聽了他這句話很激動，她明白這句話後邊的含義。

她深情地望着秋生，堅定的一字一句地念着：“走向新生活，我要走向新生活！”

她竭力擡起身體的右半部份，右腳的後跟已經提起，但腳尖還是離不開地面。秋生說：“用腰部的力量往前邁腿！別怕，我會保護你的。”玉琳鼓足勇氣，默默想着秋生說的話，使出全身的力氣用腰部的力量往前甩腿，只見腳尖笨拙的蹭着地面邁出了一小步，也就二、三寸的樣子，随着右腳木然的落地，玉琳又邁出了左腿......眼淚順着她的臉頰無聲的滾落，她感到自己開始了一個新的人生！

而對秋生而言，看慣了坐在輪椅上的玉琳，今天一旦她能夠站立，少女窈窕的身材立刻突顯。腿雖然殘疾了，但并不影響玉琳上身的發育。那時女性時興穿旗袍，一件件不同顏色和質地的旗袍穿在玉琳身上，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把個女性優美的特征包裹的一覽無餘。倘若玉琳不是坐在輪椅上的話，真就宛如一個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讓秋生直看得熱血沸騰。

從這以後，每天的行走鍛煉成了玉琳的必做之事。雖然也怕摔倒，但更多是被秋生希冀的目光牽引着，那雙軟若無骨而又粉嫩白皙的玉腳就這樣顫微微的邁出了一步又一步，偶有不慎将要摔倒，卻堪堪都是倒在了秋生的懷中，頭幾次還會臉紅發燒，日子一常反而被一種幸福感所包圍，心裏甜蜜蜜的。

心态有了變化，再加上鍛煉，使得玉琳的體質大大增強。春天在古鎮外的桃花林裏、夏日在蟬鳴蛙叫的荷塘邊、秋季在長滿果實的果園中、冬晴在傲雪綻放的梅花樹下，經常能看見一輛帶篷的馬車載着一對青年男女在這些地方流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