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沈栀栀想哭了。
見他這架勢是要把她的家底賠光!
她再次看向地上珊瑚夔龍青硯,櫻紅的珊瑚碎片還泛着光。
“大、大人......”她聲音微顫:“奴婢可否問問這東西值多少錢?”
“唔....”裴沅祯懶懶地想了想,說:“大概幾十兩銀子吧。”
幾十兩!
銀子!
吧?!
聽完,沈栀栀晴天霹靂,面上的神情比死了爹娘還難過。
“可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就不能從輕處罰嗎?”
“也不是不可以,”裴沅祯說:“看在你曾發過誓忠心可嘉的份上,給你折中如何?”
“折中是多少?”
“二十五兩。”
沈栀栀一副“您認真的嗎”表情,傻愣愣站在那。
她在心裏飛快算了算。
每月一兩月錢,那她得在裴府幹兩年多才能還清,就算把手上現有的二兩銀子貼上也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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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将來她出府——
身!無!分!文!
“大人,不能再商量了嗎?”
“不能。”
“可奴婢真的沒那麽多錢,再說了......”她吶吶道:“奴婢還有五兩六百文在大人那呢。”
裴沅祯吃糕點的動作停下,問:“你何時有錢在我這?”
“大人您忘了嗎?”沈栀栀立即擡頭,敢怒不敢言:“上次奴婢被關押時,大人曾派人去搜奴婢的小院,侍衛們把奴婢的錢都挖走了。”
“奴婢後來去問了曹侍衛,他說奴婢的銀錢就放在大人的屋子裏,沒有大人準許他不敢挪動。”
裴沅祯默了默,吩咐外頭:“把曹侍衛叫來。”
“是。”侍衛去了。
過了會,曹侍衛滿頭大汗進來。
他行了一禮,忐忑道:“大人,屬下曹毅。”
裴沅祯指了指沈栀栀,問他:“她的錢在我屋子?”
這事過去了快三個月,若是不提,曹侍衛都想不起來了。
他回憶了下,随後趕緊道:“大人,确有此事,屬下奉命搜查罪證,将沈姑娘埋在樹下的銀錢......”
“還有其他地方的。”沈栀栀飛快補充。
“......對,還有其他地方的銀錢都帶了回來。”曹侍衛說:“但并沒發現其他可疑之處。彼時屬下請示是否再将銀錢埋回去,不過大人沒吩咐,屬下便沒敢擅自做主。”
“原來如此。”裴沅祯點點頭。
他很好商量似的又看向沈栀栀:“既如此,扣去五兩六百文,你還需賠償十九兩四百文。”
“......”
沈栀栀心灰意冷地出了書房,走的時候連盤子都沒帶走。不是忘記,而是在有限的能力範圍內,用這麽個小小的舉動以示不滿和反抗。
她好吃好喝地讨好他,結果換來他無情地處罰。
二十五兩啊!那可是二十五兩!
她這輩子都沒存過這麽多錢!
回到小院,方月正在收拾衣物,問她:“姐姐回來了?大人可有說什麽?”
沈栀栀不想說話,她一屁股坐在桌邊,抱着茶壺猛灌了半壺冷茶。
只覺得這日子愈發地沒盼頭了。
“到底怎麽了?”方月見她面色不對勁,走過來:“大人罰姐姐了?”
沈栀栀點頭。
“罰姐姐什麽?”
“我不小心打碎了書房的珊瑚夔龍青硯,”沈栀栀說:“大人罰我賠錢。”
方月一驚:“賠多少?”
“原本是五十兩,後頭折中了下,賠二十五兩。”
聽完,方月更震驚了。
沈栀栀不清楚,可她在府上待這麽久是清楚的。大人書房擺的那端珊瑚夔龍青硯,可是錫蘭國使臣敬獻的,乃千年難得的珊瑚臻品。
也正是因為大人喜歡,所以才特地擺放在書房把玩。
沒想到......
她不敢置信地問:“大人真只要姐姐賠二十五兩?”
沈栀栀不樂意:“什麽叫‘只要’?二十五兩很多了啊。”
“姐姐,”方月嘆氣:“姐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姐姐可知那珊瑚夔龍青硯值多少錢?”
“值多少?”
方月心情複雜地道出個數字:“至少一百兩......黃金。”
“黃金?”
沈栀栀眼睛瞪直,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你又沒見過,怎麽知道值這麽多?”
“那是錫蘭使臣三年前送來的東西,我奉茶的時候有幸見過一眼。”方月說:“再說了,咱們大人是何等人物?書房裏的東西皆是世間稀珍,幾十兩的賤物豈配擺在大人書房?”
這麽一說......有道理。
但沈栀栀更想哭了!
雖然裴沅祯沒讓她賠那麽多,可沈栀栀年紀輕輕就莫名其妙背了筆巨債。
任誰都難以接受。
她一宿都睡不踏實,次日早早起床穿衣,徑直去後院廚房找時菊訴苦。
時菊聽了,一臉同情。
“你說我該怎麽辦?”沈栀栀恹巴巴地拿火鉗戳竈孔:“我得還那麽久呢。”
“栀栀,”時菊說:“方月說得對,大人沒讓你賠黃金已經很好了。”
沈栀栀點頭:“我知道,可是......”
“可是我今年十七了,”她說:“我原本想着等十八就贖身出府的。”
時菊打趣她:“出府去嫁人?”
“當然,難道當一輩子老姑娘?我早就想好了的,存夠銀錢就回村建大宅子,以後安安穩穩生活,再也不想當丫鬟了。”
時菊笑。
“時菊,”沈栀栀問她:“我還從未問過你呢,你我年紀相仿,就沒想過以後贖身出府?”
時菊搖頭:“我家中弟弟病重,父母年邁,就指着我了。我若嫁人了,家裏怎麽辦?”
她說:“我在裴府當丫鬟挺好的,每月有兩百文稍回家,我弟弟的病就能治,爹娘就能有飯吃。”
不知怎麽的,沈栀栀聽了,心裏些許酸楚。
“罷了,”她擡眼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回去了,一會還得伺候午膳。”
人便是如此,發現有人比自己過得更慘,頓時就覺得自己還算幸運。
比起時菊,沈栀栀覺得自己也不算太慘。
她從後院廚房出來,越走越快,走到蓮池橋上時,突然停住。
“不就是還債嗎!不就是白幹兩年嗎!”沈栀栀叉腰,氣沉丹田大喊了聲:“我沈栀栀是不會放棄的!”
大不了,重頭再來!
打定主意,沈栀栀說幹就幹,頭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列了個生意單子。
——寫家書;
——跑腿牽線;
——胭脂水粉;
——零嘴小食;
......
一口氣列了十數項,把她能想到掙錢的方式都給羅列出來,還謄錄了許多份。
大壯見了,驚訝問:“這麽多事,你做得來嗎?”
沈栀栀踢着腳下的石子:“沒辦法,得努力還債呢。”
她囑咐:“大壯哥幫我給大家分一分,哦,可能有的不認字,你就給他們念一遍。”
大壯哭笑不得:“好,栀栀妹妹去忙吧,我一會回號舍就跟大夥兒說。”
“嗯。”
得了大壯的應承,沈栀栀回了小院,沒歇兩口氣,又挎着竹籃出門。
方月忙問:“姐姐又要去哪?”
“去後花園摘點花瓣。”
她此前經過後花園時,見花壇裏的蜀葵開得紅豔豔。蜀葵是做胭脂最好的花瓣,她打算去摘些回來,做成胭脂後賣給儲玉院的姑娘們。
沈栀栀有搗鼓胭脂水粉的經驗,手藝也好,她做的胭脂細膩柔和,比外頭胭脂鋪賣的毫不遜色。
儲玉院的姑娘有錢且愛打扮,但苦于不能出門,每回要買什麽東西都是托人從外頭帶。
因此,沈栀栀去儲玉院賣胭脂,最是暢銷不過。
短短幾日,僅賣胭脂就能掙上一兩銀子。
這讓沈栀栀越發地有幹勁。
只不過,令她憂愁的是——花壇裏的蜀葵所剩不多了。
墨韻堂書房。
安俊良跟裴沅祯彙報完事情後,不經意瞥了眼東邊的博古架,目光頓了頓。
那小婢女打碎珊瑚夔龍青硯的事他自然聽說了,一同聽說的還有裴沅祯讓那婢女賠二十五兩銀子的事。
安俊良好笑,他跟了裴沅祯快十年,竟不知裴沅祯也有如此促狹的時候。
“你笑什麽?”裴沅祯從邸報中擡眼。
“沒什麽。”安俊良問:“大人真讓那婢女賠錢?我聽說那婢女都快哭了。”
“你很閑?”裴沅祯語氣涼涼。
“不閑不閑。”安俊良說:“屬下只是想起另一事。”
“過幾日,錫蘭使臣便要來京,此次前來的還有錫蘭王子。從三年前開始,大曌與錫蘭就訂立了友好盟約關系,大曌的絲綢、瓷器和銅幣最受歡迎。”
“錫蘭國需求大,瓷器和銅幣倒是還好,就是絲綢......”
提起這個,安俊良無奈道:“去年‘改農種桑’試行了一年,但桑農養出來的桑蠶并不多。此前錫蘭與我們簽訂了五十萬匹絲綢買賣,如今絲綢數量遠遠供不上,不知大人可有計策。”
“錫蘭國土富饒,藥材、珠寶繁多,每年與我們互通有無,這對國庫來說是一筆豐厚的收益。只可惜......”安俊良嘆氣:“桑田跟不上,白白錯失良機。”
裴沅祯默了會,開口道:“屆時在府上宴請錫蘭王子,你派人好生準備。”
“是。”安俊良出門。
七月中旬,錫蘭使臣來訪,裴沅祯在府上親自接待。
一頓觥籌交錯後,衆人相談甚歡,也定下了今年的交易數額。
席上,也不知是誰人起頭,說裴首輔後花園稀珍之物奇多。尤其是蜀葵,乃從蜀州進貢而來,品種世間罕有。
衆人來了興致,連帶着錫蘭使臣、吏部、戶部以及禮部陪同的官員們浩浩蕩蕩起身。
客人想賞花,裴沅祯也很給面子,領着衆位官員信步而至。
只是沒想到......
他望着花壇裏光禿禿的蜀葵,有些錯愕。
安俊良低聲問侍衛:“大人的蜀葵呢?”
侍衛頭皮發麻。
蜀葵種了這麽些年,花開了謝,謝了又開,也沒見大人來賞花。
結果今年興致高昂,卻被沈姑娘薅了個精光。
他冷汗涔涔,回禀道:“大人,蜀葵都被沈姑娘摘了。”
“摘了?”安俊良不可思議:“摘去做什麽?”
“做.....”侍衛小心翼翼看裴沅祯臉色:“聽說是拿去做胭脂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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