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兩刻鐘後, 裴沅祯的馬車進了一處院子。

等沈栀栀下車時,才發現這?是凝香館的後院。

穿過荷花池游廊,進入一座精致奢華的閣樓, 沿階而上, 便瞧見裴沅瑾早已等在那了。

閣樓寬敞,四面皆是雕花落地大窗,淺色紗幔被高高挂起?, 四周之?景俯瞰眼?下。

沈栀栀驚奇地打量各處景致,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園林樓閣。

那廂, 裴沅瑾招呼道:“二?哥總算來了, 還以為今日二?哥又?忙朝中事而失約。”

裴沅祯笑了笑,在長幾前坐下。

很快,有婢女捧着酒水點心魚貫而入,擺放好後又?身姿輕盈地退出。

沈栀栀跪坐在一旁給兩人倒酒。

裴沅祯道:“今日三弟不回府?”

“不回, ”裴沅瑾說:“回去就要挨罵,我懶得回。”

“對?了,”他說:“父親得知我不回,派人送了家裏做的月餅來, 你也嘗嘗。”

裴沅瑾從盤中遞了塊金黃焦熟的月餅過去,瞥了眼?低頭忙活的沈栀栀,又?拿了一塊給她?。

“小丫頭, 今日中秋, 你也嘗嘗。”

主子們的東西, 她?一個奴婢可?不敢享用, 忙搖頭推卻:“不不不, 奴婢不能.....唔——”

裴沅瑾索性一塊餅子塞入她?口中,笑得妖豔狡黠:“滋味極好, 保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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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鼓着兩頰看向裴沅祯,見他沒說話?似默認,這?才取下月餅慢慢吃起?來。

“上次二?哥交代的事,我這?邊有了點眉目。”裴沅瑾敬了杯酒後,說:“在府上畏罪自殺的楊佥事和?在獄中畏罪自殺的覃侍郎,兩人私賬上的賄賂來自岱梁同一人。”

“何人?”

“岱梁荷縣縣令杜梁志。”

裴沅祯凝眉。

“二?哥難以置信是嗎?”裴沅瑾笑:“其實?我也難以置信,一個小小的荷縣縣令居然敢這?麽做。岱梁是二?哥‘改田種桑’政令的首個實?驗州,而荷縣更是第一個進行示範的縣城。但二?哥有所不知,這?荷縣也是最初民亂之?地。”

“我查到......”他繼續道:“荷縣之?所以民亂,是因為百姓的田地被強行兼并,許多人淪為佃農。今年恰好遇上南邊水患,荷縣縣令為了政績好看,勒令整個縣的稅糧一次性.交齊。”

“可?百姓無田種,稅糧從何來?被逼無奈便只有反了。”

裴沅祯慢條斯理飲酒,靜默地聽。

“另外有趣的是,荷縣縣令有兩個庶妹,分別是楊佥事和?覃侍郎的妾室。”

裴沅祯放下酒杯,淡淡問:“一個小小縣令,卻能伸手到京城做事,背後誰人指使,可?知?”

裴沅瑾頓了頓,尴尬笑道:“這?.....暫時還未查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民亂之?事荷縣縣令乃主謀。而且京城附近州縣的難民皆是荷縣口音,可?以斷定造謠生事也是由他策劃。”

“二?哥,”裴沅瑾親自倒了杯酒過去:“接下來,二?哥有何打算?”

“事情因岱梁而起?,那自然要從岱梁解決。”

“二?哥的意思是......”

“我欲親自去趟岱梁。”

室內安靜了片刻。

少頃,裴沅瑾目光轉向沈栀栀,突然“咦”了聲?。

“小丫頭,你今日打扮挺好看啊。”他笑着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沈栀栀。

沈栀栀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裴公子,奴婢本來今日放假,要同好友們出門逛街來着。”

裴沅瑾意味深長地“哦”了聲?,說:“結果?你沒去逛街,而是陪我二?哥喝酒來了。”

“奴婢可?沒陪大人喝酒,此?刻陪喝酒的不是裴公子嗎?奴婢只是随行伺候。”

裴沅瑾聽後,哈哈大笑。

裴沅祯正在思忖事情,聞言,瞥了眼?沈栀栀,也揚了揚唇。

沈栀栀本來臉不紅的,被裴沅瑾這?麽一笑,頓時覺得手腳無措起?來。她?第一次這?麽打扮,也不知是真的好看,還是裴公子故意取笑她?。

她?紅着臉嘟哝:“有這?麽好笑嗎。”

“好好好,不好笑。”裴沅瑾見小姑娘臉紅也不逗弄了,拿了塊牛乳菱粉香糕遞給她?:“吃吧,新鮮熱乎的,京城美食四絕之?一。”

聞言,沈栀栀趕忙接住,覺得有些燙,就從袖中掏出帕子包住。

裴沅瑾眼?尖,瞥了眼?帕子上繡着“無瑕”兩個字,頓時面色古怪起?來。

沈栀栀察覺了,茫然問:“裴公子,奴婢哪裏不妥嗎?”

“小丫頭......”裴沅瑾折扇一打,風流倜傥地問:“你這?帕子從何處而得?”

沈栀栀瞧了眼?,這?才想起?自己出門時着急,誤把以前賣的“無瑕公子”的帕子拿出來了。

無瑕公子聞名遐迩,而她?一個婢女用無瑕公子的帕子,怎麽看都怎麽顯得......鄙陋。

她?尴尬,支吾道:“哦,奴婢一個朋友送的。”

“哪個朋友?”

“說了裴公子也不認識。”

裴沅瑾樂了,對?裴沅祯道:“二?哥,你這?婢女可?真是個有趣的寶貝。”

裴沅祯睨了眼?低頭吃牛乳菱粉香糕的沈栀栀,淡笑了下。

說:“這?樣的帕子,我府上的婢女幾乎人手一張,有何稀奇?”

裴沅瑾目瞪口呆。

沈栀栀:“......”

裴沅祯又?道:“誰讓無瑕公子名冠天下,居然連我府上的婢女都敬仰。”

裴沅瑾愣了片刻,随即悶笑起?來,越笑越不可?收拾,肩膀顫抖。

最後,還是裴沅祯問起?了其他事,他才收了笑。

兩人飲酒談事,坐了近一個時辰,快午膳時,裴沅祯謝絕裴沅瑾邀請帶沈栀栀起?身。

臨走前,裴沅瑾意味不明?地看向沈栀栀,笑問:“小丫頭,無瑕公子俊不俊?”

沈栀栀莫名其妙,點頭道:“既是無瑕如玉之?人,當然是俊的。”

“那是無瑕公子俊,還是裴大人俊?”

“......”

這?話?問得輕佻,沈栀栀不好回答。

可?裴沅瑾以為她?默認了,兀自點頭:“有眼?光,我也覺得無瑕公子比裴大人英俊許多。”

裴沅祯擡腳上馬車,目光涼涼地瞥過來。

沈栀栀不敢違抗,連忙福身告辭,跟了上去。

等坐進馬車後,她?小聲?問:“大人,奴婢覺得裴公子今日怪怪的。”

“你不知道?”

沈栀栀:?

“裴沅瑾就是無瑕公子,無瑕公子就是裴家老三。”

“!!!”

沈栀栀在馬車上整個人傻眼?,思緒淩亂了一路,連裴沅祯将她?帶到酒樓都沒察覺。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在雅間了。

“大人,”沈栀栀問:“我們中午在這?用膳?”

“嗯。”

裴沅祯神色寡淡,他徑直走到窗邊一把長椅坐下,阖眼?假寐。

沈栀栀打量屋內環境。

室內極其雅致,西邊有隔間,裏頭擺了張用來歇息的軟榻。而東邊是一排書架,書架前是一張兩米長的書畫桌。

屋內牆壁上挂了幾幅畫,觀畫作手法,倒像是出自同一人。

桌上放着裴沅祯慣用的高白瓷茶具,茶具簡單潔白,沒有任何花紋修飾,杯胎薄而通透,一看就價值不菲。

想來,這?裏是裴沅祯常來的地方。

沈栀栀緩緩走到裴沅祯身旁。許是上午吃了酒的緣故,他此?時整個人透着慵懶的氣?息,慵懶中夾雜着幾絲疲憊。

原本想問他要不要喝茶來着,如此?看來,不必打擾了。

她?視線望出窗外,鳥瞰整個京城樣貌,連遠處的山岚也能瞧得清楚。

就這?麽地,裴沅祯靠着長椅打盹,而沈栀栀站在一旁賞景。

時光倒是難得靜谧。

過了會,侍衛在門口請示:“大人,可?要擺膳?”

裴沅祯沒應聲?。

沈栀栀見他像是睡着了,便悄悄走到門口對?侍衛說晚些再傳膳。

然而等她?轉身回去時,裴沅祯突然出聲?:“你家在何處?”

沈栀栀腳步頓了頓,猜想裴沅祯是打算跟她?話?家常?

她?走過去道:“大人,奴婢家在梅南村,離京城約莫六百裏。”

“唔....有點遠。”

沈栀栀點頭:“可?不是?奴婢就想着以後回村再不來京城了。許多年沒回去了,也不知村裏變了沒?奴婢記得家門口種了株槐樹呢,到了春天滿樹槐花,小時候奴婢的娘親還曾做過槐花糕,可?香了。”

“好吃嗎?”

“奴婢覺得好吃,但大人應該不喜歡。”

“為何?”

“奴婢家裏窮,做糕點也簡單,就是糯米撒上槐花蒸熟就成了。”

“确實?不好吃。”

“......”

沈栀栀沒理他,說起?家鄉的事,她?有些懷念。繼續道:“奴婢想好了,等以後回村建宅子時,那棵槐樹得留着,以後我也做槐花糕。”

“建宅子?”

“對?啊,”沈栀栀道:“奴婢打算在村裏好生過日子,自然得建個大宅子,還得風風光光才行。不是有個詞叫衣錦還鄉嗎,奴婢當年出來時跟鄉親們說是去投奔親戚,沒人知道奴婢是自己賣身當丫鬟來了。”

提起?這?個,沈栀栀又?想到自己當了這?麽多年丫鬟,好不容易攢的錢都栽在裴沅祯身上了,就有點氣?。

趁裴沅祯阖眼?看不見,沈栀栀兩根手指戳戳戳——我戳死你個裴奸臣!

“做什麽?”

沈栀栀一慫,立馬收手。

“你是不是在想錢的事?”裴沅祯問。

沈栀栀驚訝:“大人,你分明?看不見也聽不着,怎麽知道奴婢在做什麽想什麽?”

裴沅祯笑了笑,沒回答。

這?婢女一心除了錢,還能想什麽。

“好生伺候,”裴沅祯說:“以後讓你風風光光衣錦還鄉。”

“哎!”

沈栀栀眼?睛一亮,莫名因為裴沅祯這?句話?精神振奮。

過了會,裴沅祯吩咐擺膳。用過膳之?後他便打算回府了。

沈栀栀跟着他下樓。

但今日是中秋,出門逛街的人頗多,酒樓門口人頭攢動。裴沅祯即便貴為首輔,也得站在門口等一會馬車。

沈栀栀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等,正巧有個挑擔的商販從他們跟前經過。擔子上堆着一摞摞五顏六色的糖粑。

她?後退兩步,打算讓道給這?人,就聽裴沅祯突然開口。

“那是什麽?”

“大人,那是五彩如意糖粑。”

“滋味如何?”

“還好,齁甜。”

“看着色澤不錯。”

“花哨着呢。”

“裏頭什麽餡兒?”

“好像是......”

沈栀栀後知後覺轉頭,就見裴沅祯盯着那些糖粑瞧。頓時明?白過來他肯定是想吃了,畢竟那東西極甜,最合他胃口。

她?遲疑了下,體貼地問:“大人可?要嘗一嘗?”

裴沅祯矜持地點頭:“也好。”

說完,他望向沈栀栀。

沈栀栀:?

裴沅祯:“還不去買?”

“那個......大人......奴婢不想嘗。”她?才不舍得花錢買那種甜掉牙的東西。

裴沅祯面無表情凝視她?,緩緩吐出句:“我沒帶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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