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船行了幾天後遇上大雨天氣, 速度開始慢下來。

這些日,除了澶州鬧事外,其餘時候裴沅祯皆安安靜靜。要麽在書房裏處理庶務, 要麽就是在二樓雅廳裏聽歌姬撫琴。

直到這天, 船停在恒城碼頭時,氣氛突然沸騰起來。

原因是,恒城青樓頭牌莺莺姑娘即将上船為裴沅祯獻一?支舞。

莺莺姑娘來的?時候, 頗是聲勢浩大,将頭牌的?氣勢擺得足足的?。兩?個婢女為她撐傘, 四個健壯的?腳夫為她擡轎。紅紗遮面, 風姿綽約,一?路招搖地上了裴沅祯的?船。

沈栀栀站在二樓欄杆處,看得目瞪口?呆。

她轉頭對正在嗑瓜子的?奚神醫,閑聊道:“這排場,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公主駕臨呢。”

奚神醫吐了把瓜子殼:“丫頭你不懂,這可是恒城的?頭牌,當?年先帝下江南時還曾當?過入幕之賓。”

沈栀栀八卦之心頓起,忙問:“先帝?豈不是很多年前了?那這頭牌也太老了吧。”

裴沅祯真下得去嘴。

奚神醫說?:“先帝駕崩也才六年, 六年前莺莺姑娘十六年華。”

“哦,”沈栀栀仔細算了算:“如?今正好二十二歲,也還好。可這六年她都?是頭牌嗎?”

“所以啊, ”奚神醫說?:“這就是莺莺姑娘厲害之處。”

沈栀栀好奇:“她哪裏厲害?”

“她......算了, 說?了你小姑娘也不懂。”奚神醫懶得再聊, 瓜子往兜裏一?揣, 轉頭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這麽神神秘秘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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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心想, 她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青樓女子最厲害的?本事不就是服侍男人?嗎?

啧啧......

正好此時莺莺姑娘被侍衛領上樓來, 經過她身邊時,還妖嬈撩人?地瞥了她一?眼?,香風陣陣。

沈栀栀眼?睜睜看她走進裴沅祯的?卧房,暗暗咋舌。

如?今跟着裴沅祯出門?,她也算是見過許多世面了。對于裴沅祯白日狎妓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她百無聊賴地站了會,突然想起一?事,四處搜尋。

這會兒,尤小姐在做什麽呢?

這廂,莺莺姑娘進了裴沅祯的?卧房後,霎時收起身上那股妩媚風情,朝太師椅上的?裴沅祯跪下行禮。

“大人?,屬下有消息。”

“是何消息,需如?此大動靜?”

“原本屬下想派人?傳給?大人?,可大人?多年居于京城消息網難免疏漏,屬下怕消息洩露便親自前來。”

裴沅祯擡眼?:“消息網疏漏?”

“是。”莺莺姑娘說?:“屬下也是這兩?年漸漸發覺的?。以前屬下傳消息能?很快收到回應,然而這兩?年屬下傳去京城的?消息總是延遲。”

“你懷疑......”裴沅祯眸色微動:“這裏頭有內奸?”

“是。”

裴沅祯默了會。

三弟經營的?秦樓楚館遍布天下,他這些年便也趁着這個便利建立了自己的?情報網。幾乎每個地方的?青樓都?有他安排的?探子,用來探聽當?地消息。

若是出了疏漏,恐怕......

須臾,裴沅祯問:“這次是何消息?”

莺莺姑娘說?:“大人?命屬下查探荷縣之事,屬下查到了些消息。荷縣縣令根本不願花錢買米糧救濟百姓,朝廷撥下來的?錢也早已被岱梁官員貪墨。此事屬下以為有人?故意放縱,目的?就是讓民亂鬧大,好栽贓大人?。”

這事此前在京城時,三弟就已經跟他說?過。也正是猜到荷縣縣令不會買糧救民,他這趟才會帶糧而行。

卻不想,這些人?膽大到連朝廷撥的?錢都?敢吞沒。

裴沅祯冷笑?連連:“可查到是哪些官員?”

“暫時未知。荷縣縣令狡詐,手上半真半假的?賬本有許多,但其中?有一?本全是真的?,可具體是哪一?本只有荷縣縣令本人?知曉。”

莺莺姑娘又?道:“這個荷縣縣令倒是很聰明,以渾水摸魚來保命。”

“大人?,”她問:“接下來該查什麽、往何處查,還請大人?示下。”

“不必了。”裴沅祯道:“我此次去岱梁便是要親自查那本賬冊,你繼續留在恒城,有其他消息直接派人?快馬送去岱梁。”

“是。”

沈栀栀在一?樓的?艙尾找到了尤冰倩。

此時,尤冰倩蹲在一?只小火爐前,時不時咳嗽兩?下。

尤冰倩本就身子骨弱,乘船的?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又?瘦了一?圈。再加上秋雨天氣寒涼,這麽折騰下來,尤冰倩病了。

見她背影凄涼孤寂,一?個人?蹲在濕漉漉的?夾板上咳嗽不停,而樓上裴沅祯卻在肆無忌憚狎妓,沈栀栀更同情了。

她走過去:“尤小姐在這做什麽?”

尤冰倩見她過來,笑?了下,努力壓下胸口?的?那陣難受,說?:“煎藥呢,栀栀姑娘下來做什麽?”

“奴婢閑着沒事到處走走。”

尤冰倩點頭,随即道:“說?了多少?遍,你不是我的?奴婢無需在我面前自稱奴婢。再說?了,我真心把栀栀姑娘當?朋友,你如?此稱呼倒是顯得疏離。”

尤冰倩這人?對誰都?溫溫柔柔,沈栀栀心裏更是為她同仇敵忾。

那個天殺的?裴奸臣,居然辜負這麽好的?女子。

“奴......我見這裏風大,不若讓我幫你吧?你回去歇息。”

尤冰倩搖頭:“無礙,我也是閑着無事索性在這打發時間。”

“哦,”沈栀栀遲疑片刻,委婉地問:“莺莺姑娘上船的?事,你聽說?了?”

尤冰倩似乎不願提到這種事,只淡淡點頭“嗯”了聲,然後拿了把扇子扇火。

她低着頭,露出纖細的?脖頸和單薄的?肩,以及因病而日漸慘白的?臉。

沈栀栀暗暗嘆氣。

“上回給?你的?油膏可還用得慣?”少?頃,尤冰倩問。

“當?然,我還從未用過這麽好的?東西,抹在臉上,皮膚變得光滑了。”沈栀栀笑?道。

尤冰倩也笑?:“你喜歡就好,那些油膏是我用特殊藥材制作的?。我那還有很多,若是用完了可再向我要。”

“那怎麽好意思,”沈栀栀說?:“你用的?藥材肯定都?是頂頂貴的?,我哪能?白要。”

尤冰倩莞爾。

盯着她看了會,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有時候,我很羨慕你。”

“哈?”

沈栀栀還以為自己聽岔了。她一?個筆墨丫頭,給?人?當?婢女使喚呢,怎麽就羨慕了?

尤冰倩停下扇子,往爐子裏添了點碳,輕聲道:“無憂無慮,就是令人?羨慕。”

沈栀栀問:“尤小姐難道有很多憂慮嗎?”

“嗯,還挺多。”

“哦。”

沈栀栀不好問是不是跟裴沅祯有關,免得又?惹她傷心難過。

不過為了安慰尤冰倩,她想了想,決定把自己慘絕人?寰的?遭遇說?給?她聽。

“我也不是無憂無慮,”沈栀栀說?:“還挺多煩惱的?。”

尤冰倩轉頭。

“你們貴女有貴女的?煩惱,我們做奴婢也有奴婢的?煩惱。遠的?不說?,就我自己身上還背着一?大筆債務呢,每個月月錢都?得拿去還債,而且還得小心翼翼伺候主子,若是主子不高興了随時會罰月錢。”

尤冰倩驚訝:“裴大......公子還會罰你月錢?”

“怎麽不會?我悄悄跟你說?啊......”沈栀栀湊過去:“他那人?壞着呢。”

“我上回打碎了個珊瑚青硯,并?不是故意的?,他堂堂首輔萬貫家財卻還要我這麽個小小的?婢女還錢。”

“這就算了,我打碎的?我認栽。可以前他派人?搜查我的?院子,把我埋在樹下的?錢都?挖走了,一?直放在他屋裏不還我,你說?是何意?”

“我當?丫鬟攢了那麽多年的?錢全進他口?袋不說?,到現在還得辛辛苦苦幹活還債,你說?慘不慘?”

尤冰倩像是從未聽過這麽有趣的?事,她忍俊不禁。為表同情,故作認真點頭:“慘!”

“是吧。”有人?傾聽,沈栀栀心裏舒服多了,說?:“古往今來沒見過像我這樣當?丫鬟越當?越窮的?了。”

尤冰倩忍不住笑?出聲來,牽動胸口?又?一?陣慌亂的?咳嗽,咳得她臉色變紅。

沈栀栀幫她順氣:“我都?這麽慘了,你還笑?。”

尤冰倩緩了會兒,正要開口?說?什麽,突然瞧見沈栀栀身後的?人?,立即頓住。

她起身福了福:“公子。”

裴沅祯負手站在那,面上似笑?非笑?地睨着膽大包天的?小婢女。

沈栀栀身子僵硬地轉身,讪讪行禮:“好、巧啊,公子也在這。”

“是很巧。”裴沅祯踱步:“不巧又?豈會知道有人?在背後對我有這麽多怨言?”

“......”

沈栀栀咽了咽喉嚨:“也不是怨言,就是......跟尤小姐随便聊聊天而已。”

“是麽?”

“嗯吶.....”沈栀栀大眼?睛真誠:“奴婢對公子忠心耿耿又?豈敢有怨言。”

“是不敢還是沒有?”

“絕對沒有!”

沈栀栀立馬說?,還無辜地舉了兩?根手指發誓。

為了盡快轉移話題,她往裴沅祯身後看了看,想也沒想就問:“莺莺姑娘走了嗎?公子居然這麽快?”

此話一?出,也不知怎麽的?,裴沅祯似笑?非笑?的?臉色漸漸變黑了。

她說?錯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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