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船繼續南下?, 快接近岱梁時,天氣總算轉晴。
連着下?了多日的?雨,沈栀栀覺得全身都快發黴了。她早上起來趁日頭好?, 從屋子裏抱被褥去曬。
想了想, 又跑去把阮烏的?床墊也拖出?來曬。
阮烏這種狗,別看平日勇猛無敵的?樣兒?,然而一上船就蔫了。它跟尤冰倩一樣, 暈船。吐倒是不吐,就是打?不起精神, 一天到晚躺在它的?狗窩裏睡覺。
沈栀栀幫它曬床墊, 它還不樂意?,咬着不肯放。
“你放不不放?”沈栀栀兇它:“你看你睡這些日下?來,狗毛亂翹,哪裏還有當?初那個威風凜凜阮将軍的?樣子?”
阮烏嗷嗚兩下?, 撒氣放開?,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沈栀栀曬完東西沒什麽事做,想起前?幾日買的?兩尺布來。
不知是近日夥食好?,還是解毒的?特?殊藥材導致, 她發覺自己身子長得很快,小衣隔一段時日就得換新的?,出?門時她帶來的?已?經穿不得了。
她叉腰在欄杆邊站了會, 然後進屋取布去找尤冰倩。尤冰倩才情見識廣博, 想來她那裏的?花樣子應該極多。
只?不過, 尤冰倩不在屋子, 婢女說去見裴沅祯了。
是以, 沈栀栀又跑去裴沅祯的?書?房外頭等。約莫等了兩刻鐘,房門吱呀一開?, 尤冰倩走出?來。
她轉頭一看,見沈栀栀站在那,問道:“栀栀姑娘找公子?公子在裏頭。”
沈栀栀搖頭,笑道:“我來找你的?。”
她眼尖地瞧見尤冰倩的?眼眶泛紅,像是才哭過,連聲音都還帶着未緩過來的?情緒。
“你......”她遲疑了下?,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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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裴沅祯說什麽話讓她傷心了?
她想起裴沅祯這些日在船上的?種種惡劣行徑,是越發放浪形骸了,有時候二樓雅廳裏的?歌舞居然持續一整宿。
沈栀栀心下?唏噓,見尤冰倩如此,實在為她感到不值。
“沒事。”尤冰倩搖頭笑了笑:“栀栀姑娘找我有何事?”
她既然不想說,沈栀栀也不好?再?問。
“哦,也不是大事......”她從布袋裏掏出?棉布,問:“尤小姐可否幫我看看,這種布料繡什麽花色好??”
“栀栀姑娘要做......小衣?”尤冰倩把最後兩個字小聲吐在唇邊,牽着沈栀栀往回走:“我那有許多花色,帶你去挑選。”
如此過了幾日,船在一個叫邬禾的?縣城停下?來補給。沈栀栀不用伺候筆墨,便擺了張椅子坐在船頭做針線。
阮烏窩在她身邊曬太陽。
過了會,船上突然熱鬧起來。聽說又來了個新的?歌姬,是邬禾青樓琵琶彈得最好?的?。
沈栀栀聽婆子和小厮們竊竊私語,說那歌姬琵琶彈得如何如何好?,腰肢如何如何細,臉蛋又是如何如何的?白嫩美豔。
沈栀栀已?經見怪不怪了。這一路下?來,幾乎每停一個地方補給,裴沅祯都會招當?地的?頭牌來服侍。
她放下?針線揉了揉眼睛,然後懶懶地靠在阮烏身上。
“狗大人,你家主子這些年是不是在京城憋壞了?”
她無聊地說:“以前?還聽說裴首輔不近女色呢,原來傳言都是假的?啊。儲玉院那些姑娘身份不明他不好?親近,如今出?來外頭,竟是肆無忌憚起來。啧啧......”
阮烏懶洋洋地甩尾巴。
沈栀栀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梳狗毛。
“也不知何時能到岱梁,再?這麽下?去,這船上到處都是胭脂水粉的?味兒?,實在熏得很。”
雅廳的?那些歌姬舞姬花枝招展,個個身上灑了香露,連飯堂和走廊都有她們的?味道。
最可憐的?是尤冰倩,不僅得忍受裴沅祯招妓,還得忍受這些歌姬們挑釁。
想到尤冰倩前?幾日泛紅的?眼眶,強忍着不肯掉淚的?樣子,她嘆了口氣。
真沒勁!
她想。
原本還以為能看到權臣貴女虐戀情深不能自拔而生米煮成熟飯什麽的?,沒想到是這樣。
真為尤小姐感到不值!回頭有機會了,定要好?生勸勸她,這種負心薄情的?大奸臣有什麽好?喜歡的??
棄了得了,這世上俊秀的?男子多的?是!
書?房裏,剛上船的?歌姬面色凝重?。
“大人,屬下?剛得到消息,荷縣水患嚴重?。”
裴沅祯正在看書?,動作緩緩停下?:“整個岱梁水系通暢,河壩牢固,又怎會有水患?”
此前?,他之所以将“改田種桑”政令選在岱梁,原因之一就是看中整個岱梁的?水系完善。尤其是荷縣的?水系四通八達,河壩堅固,儲水充足,是種桑的?最佳之選。
“屬下?也覺得奇怪。荷縣水壩确實牢固,且河道通暢,即便遇到連日秋雨也未必能淹沒荷縣。”
“可這次荷縣多處水壩決堤,水流洶湧而河道疏散不及,便徑直沖向了百姓農田和村莊。如今荷縣多個村莊被淹,百姓四處逃難。可荷縣縣令不僅坐視不管,還封鎖消息,将逃離村莊的?百姓拘押。”
“而且,更嚴重?的?是,部分地區已?經出?現了瘟疫。”
裴沅祯翻轉玉扳指,眸色沉沉。
“荷縣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岱梁附近州縣已?出?現了許多難民,有些甚至逃到了邬禾。昨日,青樓後院還來了個打?雜的?,就是從荷縣逃出?來的?。”
“消息前?兩日從岱梁傳到屬下?手中,正巧得知大人路過此地,便一直在此等候。眼下?當?如何,還請大人示下?。”
裴沅祯聽完,緩緩閉上眸子,良久未語。
那歌姬在船上逗留了半日才下?船。之後,船速行進極快。
第?三日,他們就進入了岱梁地界,又于次日傍晚到達了荷縣縣城。
荷縣混亂,連客棧生意?也凋零,掌櫃的?見他們一行人下?馬車十分熱情。得知裴沅祯要包下?客棧,更是恨不得磕頭跪謝。
“有有有,幹淨廂房,熱飯熱菜全都有。”掌櫃的?說。
“後院馬廄裏新鮮草料充足,客官的?馬可栓在那。”
“前?些日連着下?雨,一樓潮濕,要不搬去二樓和三樓住?”
“小店是本縣最好?的?客棧,客官需要什麽只?管吩咐。”
掌櫃殷切地把人領進堂內,吩咐跑堂沏茶來。
沈栀栀牽着阮烏站在堂中央四處打?量。
這家客棧年歲已?久略微老舊,但勝在寬敞幹淨。二樓廂房也多,想來她能自己住一個屋子了。此前?船上條件有限,她都是跟其他婢女一起擠的?。
這會兒?已?掌燈,衆人卸下?旅途疲憊,忙碌的?身影在燈火下?變得輕快起來。
沈栀栀視線看向門口站着的?裴沅祯,也不知他在想什麽,盯着某處一動不動。
她走過去,順着他視線看了會,才發現街角瑟縮着兩個人。許是逃難入城的?,天黑将至兩人共寝一張單薄的?被褥。
掌櫃的?正好?扛東西經過,也瞅了眼,說:“那些都是從荷縣來的?,如今城裏到處都是。客官平日可得少出?門,這城裏啊......”
他搖頭嘆氣:“死了好?些人,晦氣。”
“公子......公子?”
少頃,沈栀栀喊他:“您要現在用晚膳嗎?”
裴沅祯沒應聲。
“奴婢吩咐小二把飯菜擺大堂如何?還是您想回房間用?”
“不必。”
裴沅祯談談應了句,然後轉身徑直上了二樓。
不必是何意??
是不必擺在大堂,還是不必擺房間啊?
沈栀栀疑惑地跟着他上樓,然而跟到門口時,門倏地從裏頭關上。她躲閃不及,“砰”地撞上去。
下?一刻,就聽裏頭裴沅祯清冷的?聲音傳來:“跟着做什麽,我換衣裳。”
“......哦。”
沈栀栀揉了揉額頭,對着門惡狠狠地揮了幾拳——拽什麽拽!不給你飯吃餓一頓看你還怎麽拽!
她氣呼呼轉身下?樓,自己尋了個桌子吃飯去了。
吃過晚飯,沈栀栀回屋收拾行李。她果真單獨得了個屋子,不過也不只?她一人住,阮烏死皮賴臉跟着她,還把自己的?小花床墊拖進來。
小花床墊整整齊齊地擺在櫃子下?,旁邊還放着兩包肉幹。
沈栀栀懶得管它,行了這麽多天的?船,她累得很,想早點洗漱歇下?。
端盆出?門打?水時,瞧見尤冰倩進了奚神醫的?房間,她好?奇跟過去。
房門敞開?,裏頭燈火通明。而尤冰倩抱着堆藥材放在桌上,提筆正在一一記錄。
她邊記錄,邊拿帕子掖眼角。
也不知是遇到了何事,這麽晚了還獨自在這抹淚。
沈栀栀探頭瞧了瞧屋內,沒看見奚神醫的?身影。想了想,她走進去。
“冰倩姐姐,你幹嘛哭啊?”
在船上這些日,沈栀栀跟尤冰倩感情日益增進。尤冰倩年紀比她大,讓她喚一聲姐姐。
一開?始沈栀栀不大好?意?思,畢竟尤冰倩是京城聞名的?貴女,哪是她一個婢女能喊姐姐的??後來拘束地喊了兩次後也就順口了。
這會兒?,見她像是又消瘦了許多,于心不忍。
莫不是裴奸臣又欺負她了?
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裴沅祯就不是個可托付終身的?人,為這種男人流淚實在不值得。
尤冰倩搖頭,強顏歡笑說沒事,可在沈栀栀看來絕對是有大事。
她長長嘆了口氣。
尤冰倩停筆:“你嘆什麽氣?”
“冰倩姐姐,”沈栀栀道:“其實有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
“什麽話?”
“就是......”沈栀栀左右打?量了下?,小聲道:“我為冰倩姐姐感到不值!”
“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為何偏偏喜歡他?這種男人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姐姐你模樣好?、家世好?,性子又溫柔,還懂醫術本事也大,何愁找不到良婿?”
尤冰倩一臉莫名:“栀栀妹妹說的?是哪個?”
“咱們公子啊,就是他!”
“他除了臉長得好?看點還有什麽好?的??哪裏值得冰倩姐姐為他傷心至此?”
尤冰倩大駭,欲阻攔,卻被她摁住。
“你先別急辯解。”沈栀栀情緒上頭,根本收不住:“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你平日是沒見着,公子這人性情古怪還脾氣不好?,你要是跟這樣的?男人過日子保準你每天有氣受。撇開?這些不說,就說在船上的?這些天你也應該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看清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吧.........”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最後道:“總之,像這種愛拈花惹草朝三暮四薄情寡義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終身!”
她一通話下?來,淋漓酣暢。
而一旁的?尤冰倩傻眼了,面色古怪又震驚地望着她。
沈栀栀不解她這是什麽表情,懵了懵。
但下?一刻,屋子裏突然傳來句怒叱。
“沈栀栀你給我進來!”
“???”
沈栀栀猛地看向屏風後頭,整個人頓時如遭雷劈。
“公子他......在裏面?”
尤冰倩同情地點頭:“在呢,在跟我師父探讨瘟疫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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