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溪東往事(3)
談行止下午就躺上了床, 但到了晚上都沒睡着。
他爬起身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結,再回憶溫晞那一下的觸感。
臉霎時又發燙了起來。
奇怪。
他以前收到女生情書的時候, 可沒這種奇異的感受。
來了溪東鎮以後, 他的睡眠就變得極好。但今天,他不得不從包裏翻出褪黑素,找了兩片服下。
重新翻上了床,藥效正發作, 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聽見了樓上有講話聲傳來。
“你前天怎麽又打晞晞了?”是溫晞的奶奶憤怒發問,“趁我下不了床, 你就老往她身上撒氣!”
“打幾下怎麽了?她每天又幹不了多少活,又掙不了錢,全靠我養着。我就打她幾下,怎麽了?”
“你還是不是人,她可是你親孫女!”
“親孫女?我是把她當親孫女養着,可溫初晴沒把她當親女兒啊!這都叫什麽個事啊, 讓我阿恒入贅還不夠, 還要把她不喜歡的女兒扔給我們養?我們都一把老骨頭了, 還要替她看女兒。養就養了, 錢也不多給一分, 真晦氣。”
“你還說?”溫奶奶悲憤道, “阿恒每個月給你的錢也不少了,都被你拿去賭了。那是阿恒留給晞晞用的,我要存起來給晞晞動手術的,你不準再拿去賭了!”
“哼,憑什麽讓我們出錢去給她動手術。溫家這麽有錢, 他們一毛不拔,憑什麽我們出?都瞎了快十幾年了,還治個什麽勁啊?她自己都說不用治了。”
……
老兩口吵了好久,吵得談行止再也睡不着了。
他煩躁地爬下床,又下樓摸去廚房,想找點東西吃。
剛走進一片漆黑的廚房,他就撞上了在裏面的溫晞,驚駭得他和溫晞雙雙叫起來。
“別喊,別喊,是我。”談行止先反應過來,“是我。”
認出了他的聲音,溫晞停住了叫喚。
“哎,你怎麽……”他剛想問她怎麽不開燈,又硬生生改了話,“你怎麽大晚上又在廚房裏?”
他打開廚房的燈,便見溫晞垂着頭,抱膝躲在廚房的一隅,睫毛上還挂着淚珠。
“欸,你怎麽又哭了?”談行止手忙腳亂地去找身上的餐巾紙,給她擦眼淚,“在廚房幹什麽?有活沒幹完?”
“沒有,都幹完了。”溫晞抽泣着回答他,“爺爺和奶奶又吵架了。房子不隔音,就廚房聲音最小,我睡不着,就躲過來了。”
談行止同情地看着瘦弱的少女:“他們老是這樣嗎?還有……”
他想問而不敢問溫家的事。
溫家在京都也頗有名望,他一開始并不能将溫晞的溫和那個溫家聯系在一起。
直到他聽見溫晞的爺爺提到“溫初晴”這三個字,恍然間想起,溫初晴好像就是現在在溫氏掌權的大小姐。
但他只知道溫初晴只有溫煦一個兒子,并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女兒,也并不能想象,她的女兒竟然會生活得這麽悲慘。
“如果我更争氣一點,媽媽更喜歡我一點,就不會把我丢在這裏,害爺爺奶奶老吵架了。”溫晞垂眸抱着膝蓋,将她的頭深埋進去,“我也想多見見爸爸和哥哥。長這麽大了,我還沒見過哥哥是什麽樣子。”
談行止回憶了一下為數不多的幾次和溫煦見面的場景;又想起溫煦小時候被言月白扒了褲子,淪為京都笑柄。
他想,溫晞要是真見了溫煦這個二貨,百分之八百會幻滅的。
“沒事的,我可以當你的哥哥。以後,不要再叫我少爺了。”聽她這麽說,他心口酸脹,起了恻隐之心,将她的頭攏到他的肩上,替她用雙手捂住了耳朵,不讓她聽到樓上的争吵聲,“放心睡吧,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溫晞也許是真的哭累了,沒過多久,竟真的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熟睡過去。
談行止聽着她勻穩的呼吸,本能地叫了她一聲試探:“念念?”
她并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便放心地将她打橫抱起。
和同齡人比,她實在太瘦了,縮在他懷裏,就像一只乖順的小貓,任他将她一路抱回了房間,放到了床上。
樓上的争吵聲也總算停止。
為她細心掖好被子,他靜靜端詳了一會她帶淚痕的臉,就打算起身離去。
只不過在起身的剎那間,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在夢靥中大喊:“哥哥,別走。”
他被她喊得心顫了顫。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坐回到她身旁,任她緊握他的手入睡。
***
一夜好夢的溫晞一睜眼,就發現了不對勁。
她的左手,正被一只溫暖幹燥的手緊緊握着。而似乎,有人正伏在她床邊睡覺,灼熱的吐息都噴灑在她脖頸上,癢癢的暖。
她想了想,不确定那是不是談行止,便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去撫摸她身旁的臉。
濃密上挑的眉,高挺的鼻梁,飽滿的唇。她摸不出他眼睛的形狀,但聽陶姨說,他的眼睛随她一樣好看,眼尾上翹,眼神清亮。
她正在腦海裏拼湊着他的臉,卻突然被他摁住了手,帶着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道:“姐,你別鬧了,讓我再睡會兒。”
随後他便松開了手。
聽見是他的聲音,她觸電般收回了手,萬分小心地盡量避開他,下了床。
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輕響,知道是不汪朝她走過來了,忙用手指豎在唇邊:“噓,讓他再睡會兒。”
不汪聽懂了她的話,便沉默地邁着小步子走到她身旁,尾随她輕聲走出了門。
她本想輕輕将門帶上,卻在即将閉合上門時,聽見談行止崩潰的夢呓:“爺爺……我錯了……別把我丢在這裏……不要,不要,不要……”
溫晞驚異着推開門想去看看,而不汪本能地以為談行止出了什麽事,朝着門汪汪叫了兩聲。
這一喊,讓談行止從噩夢中轉醒。
他用手擦去額上冒出的冷汗,擡眼便看見了呆站在門旁的溫晞:“你……你沒事吧?小少爺?”
談行止怔了片刻,淡淡掩飾過去:“你怎麽又叫我少爺?不是昨晚就說好了,以後叫我哥哥嗎?”
溫晞将頭垂得很低很低:“少爺就是少爺,我不能叫哥哥的。小少爺,你回你自己的房再睡會兒吧。”
說完,她便一溜煙拽着不汪跑了。
“哎,念念!”
談行止沒能喊住她,心想:她今天的臉怎麽這麽紅?
***
談行止回到自己的房間,因為安眠藥的作用,他一覺直接睡到了中午。
直至房門“咚咚咚”被人敲響,他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懶洋洋道:“進來吧,念念。”
“談少爺,中飯做好了。聽你媽媽說你愛吃魚,我今天特地做了道荊芥炖魚,你嘗嘗,晞晞也最愛吃這道菜。”溫奶奶端着食案,放在了木桌上,“記得吹涼再吃啊。晞晞說你性子急,老不吹涼就吃。”
談行止愣然,向溫奶奶問道:“念念……不,我是說溫晞,她去哪兒了?”
“今天鎮上有集市,晞晞趕集去了。”溫奶奶慈愛地笑笑,“看來年輕人還是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玩。放心,等晚上,還是晞晞過來送飯。”
談行止臉又發燙了:“不是,我沒那個意思。您怎麽放心讓她一個人去?”
“她知道我身子不好,也不許我跟着。每次我想跟,也被她勸回來了。”溫奶奶嘆息,“我這孫女,什麽都好。嗐,就是命不好,怎麽會攤上這樣一個媽?”
談行止躊躇了一會,終于開口問道:“奶奶,我好奇問您句話,您別不高興啊。或者,您不高興答,就不用回答我了。溫晞的媽媽,就是溫初晴嗎?她是不是還有一個哥哥,叫溫煦?”
溫奶奶又嘆了口氣:“談少爺,你在京都,是不是也見過我孫子和兒媳婦吧?你也一定奇怪,為什麽晞晞不好好在溫家過大小姐的生活,卻要跟着我們一起吃苦吧?”
她替談行止盛着湯,向他交了底:“我這輩子沒什麽出息,唯獨養了一個出息兒子,考上了燕京大學,去公司實習的時候,居然還被溫初晴相中了。但是溫家的大小姐,哪能是我們阿恒高攀得上的?當年溫晞的外公和外婆,都硬逼着溫初晴和阿恒分手。”
“溫初晴性子硬,偷了戶口本,從家裏一意孤行跑出來,拉着我們阿恒直接去領證了。她這一走,把溫晞外婆氣壞了,說以後都不會認她這個女兒。”
“溫初晴和阿恒結婚以後,也過了不少苦日子,但他們感情不錯。先是有了溫煦,後來她又懷上了晞晞。但她有了身孕五個多月的時候,溫晞外婆得了急性白血病,溫家沒人能和她配上型,溫家的管家又偷偷去找溫初晴。她知道以後,立刻也去醫院做了配型,結果就只有她配上了。”
“但孕婦是不能捐骨髓的。溫初晴本想把晞晞打掉的,但阿恒和溫晞外婆死命地攔住了她。溫晞外婆這一病,溫初晴是對她百依百順的,說什麽都同意了。溫晞外婆臨走前,讓她和阿恒補辦了婚禮,但提出要阿恒入贅,以後也要跟我們斷絕關系,不能再管我們的事,不能給我們一分錢。阿恒本不情願的,但人都要走了,總不能讓她走得不安心,最後還是應了。”
“溫晞外婆沒熬過三個月就走了,溫初晴傷心欲絕,動了胎氣早産了。晞晞出生後沒幾個月,就被查出眼睛有問題。溫初晴懊悔得不行,覺得當時還不如打掉晞晞去救溫晞的外婆。也許是為了轉移她對晞晞外婆的愧疚,她把什麽都怪到晞晞身上,覺得是晞晞害死她媽媽的,一看到晞晞就開始發瘋,還讓阿恒把晞晞丢了。”
“阿恒被她磨得沒轍了,在京都也沒什麽信得過的人,只能把晞晞送來給我們養。但溫初晴後來發現了,又和阿恒吵架,動不動就查他飛機行程和賬戶,不準他寄錢,也不準他偷偷來看晞晞。”
“作孽啊,都十幾年了,都還不肯認這個女兒。溫煦還被她瞞着,根本不知道還有溫晞這個妹妹。”溫奶奶抹了抹眼淚,“我現在就怕,我這身子骨不行了,我那個老伴又是靠不住的。萬一哪一天,我真熬不住了,晞晞她可怎麽辦啊?”
“欸,奶奶,您別哭啊。”沉默着聽了很久的談行止,忙亂地将溫奶奶扶着坐下,又開始找身上的紙巾,遞給她擦淚,“溫晞的眼睛,以前去看過醫生嗎?是治不好了嗎?”
“阿恒以前瞞着溫初晴,帶她去做過一次手術,沒成功。醫生說,再做一次,希望也不大了。但我總想再試試看的。現在阿恒的錢都被溫初晴管着,只能我慢慢攢了。”
溫奶奶忽然抓住談行止的手:“談少爺,我本來不應該向你開這個口。可是,你看,你能不能借……”
“奶奶,我回來了。”
這次沒有敲門,溫晞就推開了談行止的房門,打斷了溫奶奶的話。
她牽着不汪,向溫奶奶淺笑:“奶奶,我餓了,中飯燒好了嗎?燒好了,我們先下去吃飯吧。”
溫奶奶慌裏慌張地起了身:“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這……我們的菜還沒做好,你等着啊,奶奶這就去做。”
“讓她和我一起吃吧。”談行止瞥了一眼滿桌子的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剩着也是浪費。”
“這怎麽行呢?”溫奶奶替溫晞拒絕了,“談少爺,還是您一個人吃吧。”
“念念,過來,”談行止不多說什麽,朝溫晞喊,“陪我一起吃。”
溫晞這次居然沒有回絕,朝溫奶奶問道:“奶奶,可以嗎?”
溫奶奶看了看她,又看了眼談行止,松了口:“那你陪談少爺一起吧,我……我先下去了。”
言畢,她蹒跚着走了出去,牽走了不汪後,替二人帶上了門。
一聽門砰地關上,溫晞就對他說:“奶奶說的那些話,你別當真。我們不缺錢的。”
談行止走近她,仔仔細細看着她的那雙眼睛,眸子裏濕漉漉的,瞳仁卻黑亮黑亮的,惹人憐愛。
這一看,他便看見了她臉上的淚痕和泛紅的眼眶。
談行止悶聲不答,只是拉着她的手,坐在木桌前,将溫奶奶剛盛好的魚湯端到她面前,把湯匙塞在她手上:“荊芥炖魚,你嘗嘗。”
她對他道了聲謝,但只喝湯,不吃魚肉。
談行止默默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他意識到什麽,将湯碗裏的魚接到他碗中,耐着性子慢慢将魚肉碾碎,将刺一根根挑出來,才重新放回她的勺子裏:“魚肉都挑完刺了,可以吃了。”
溫晞卻頓住了手,怔怔的。
“怎麽了?還怕我下毒?”他努力開玩笑想逗她,“之前騙了我,現在知道害怕了?”
她搖搖頭,卻又掉眼淚了:“不是的,就是……”
“你這小姑娘是不是林黛玉投胎的?”
談行止犯嘀咕,又去翻身上的紙巾,但早已全都給溫奶奶了。
他手足無措,正想去他的背包裏再拿,剛起身時,溫晞卻倏地撞入他懷裏,環住了他的腰。
就像一陣誤闖入他懷裏的春風,溫和柔軟,卻又令人抓不住。
談行止有一瞬的失神,僵滞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臉又“騰”地燒起來,
“哥哥,”她低低喊他,第一次叫他哥哥,“我就是有點累了,讓我靠一下吧。”
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頭上,他輕撫她柔軟的發,默許了她突如其來的軟弱。
她擁着他,高高築起的心牆漸漸土崩瓦解,将他當樹洞一樣碎碎念:“我剛剛,也在騙你。就是因為沒有錢,我才會去趕集。我想早點賺到錢,離開這裏,去外面的盲校上學。”
談行止頓了頓,心酸地輕攏住她的肩。
他來的那一天,明明扔給了她爺爺這麽多錢,可她爺爺居然一分都不願用在她身上。
“我想要讀書識字,再去找一份能養活我自己的工作,這樣奶奶就不會再為我操心了。”她仰起頭,挂着眼淚對他笑,“陶姨真好,我本來都沒想過這些。她給我講海倫·凱勒的故事,也給我讀《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是她和我說,女孩子要多讀書,才能自立。”
談行止想,他這不靠譜的媽媽,竟難得做了件靠譜的事。
心是這麽想的,嘴上卻還是不饒人:“她能教你點什麽?你要是想認字讀書,我來教你。”
她愣愣的,忘記了眨眼:“哥哥,你說什麽?”
談行止再也看不下去了,用手指揩去她的眼淚:“我說,這幾天你別幹活了,也別去趕集了,聽清楚了嗎?每天早點來我這裏上課。”
溫晞沒應,臉上還是一副傻呆呆的表情。
“怎麽,看不起我?覺得我沒資格當你老師?”他故意激她,“不想就算了。”
“沒有沒有,”她連聲否認,“唰”地松開手,眼睛彎成了月牙,甜甜地笑,“謝謝哥哥,噢不,談老師。”
談行止沒意識到,看見她破涕為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覺地上揚起來,聲音裏也浸潤着前所未有的笑意:“快喝湯,湯要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談小狗:紙巾告急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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