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私心
這一眼,讓溫晚想起和梁馭的初次見面。
那時正值初夏,也是在這裏,她跟着溫玉玲來梁家拜訪。
這場會面美其名曰是探訪好友,其實是雙方父母商量着,來給她和梁馭安排一個見面的機會。來之前,溫晚曾因為這段從未經過她同意的婚約,跟溫玉玲吵了好幾次架。
最後不得已才妥協,溫晚決定先來跟對方見一面,再找別的由頭打消溫玉玲的念頭。
只是當時,她沒想到要跟她結婚的那個人會是梁馭。
還是碰面之後才聽魏淑雲說起,這段婚事開始是因為兩位長輩的約定。
梁馭的外公跟她的外公早年間曾是一起工作過的同事,兩人志趣相投性格互補,沒多久成了知己好友,退休後也經常來往小聚,就連孫輩出生落地的時間都不分先後。
兩位外公一合計,索性商定了這門親事。
家裏人本以為是随口一說,直至那年梁馭的外公去世,千叮萬囑交代梁父一定要履行舊約,這事才正式被拿出來放在明面上做打算。
加之梁馭這些年心系事業,魏淑雲對他的終身大事也是真的着急。
而溫玉玲這邊,溫晚自三年前斬獲影後後便再無佳作,便開始籌劃她回歸家庭的事,于是想起了這門婚約。
要說溫玉玲看中這門婚事之前,從未考慮過梁馭職業和家境,溫晚是不信的。
因為就連她自己,也并非全無私心。
#
這場家宴一直延續到晚上10點。
散席後,溫晚又被梁老太太叫去說了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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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時接到溫玉玲的電話,讓她現在立刻回家一趟。
秋日的晚風帶了點涼意,溫晚依偎在梁馭的臂彎裏,同魏淑雲告別,待別墅的門重新關上,她才閃電般地抽回手,将帶着些微弧度的唇角緩緩拉直。
梁馭側眸看她這一系列動作,沒忍住調侃:“這麽嫌棄你的合作夥伴?”
溫晚沒接茬,倒是想起剛才臨走前老太太話裏有話,問他:“剛剛奶奶說讓我們什麽事抓點緊,你聽懂了嗎?”
梁馭看她幾秒,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懂。
他想開個玩笑順勢将這一頁翻過去,可這姑娘眼底的光太直白太單純,幾乎幹淨到透明。
梁馭挪開眼,摸了顆随身攜帶的薄荷糖扔進嘴裏,話音摻着點輕松的笑意:“沒什麽,老人家愛念叨而已,別太往心裏去。”
他躬身坐進車內,準備讓司機先送她回蘭溪公館。
被溫晚拒絕了,說等下得回家一趟,“你先走吧,于渺會來接我的。”
入秋了夜裏涼,梁馭看她攏了下薄若蟬翼的外套,漂亮倒是漂亮,只是一點保暖的作用都沒有,他溫着嗓音勸她:“要等也先上來再說,我把你放到小區門口就走。”
也是,她剛剛才和梁馭如膠似漆地走出來,這要被梁家人發現她又該怎麽解釋。
考慮到這些,溫晚只好妥協。
車裏的确比外頭暖和許多,她搓搓被風吹得冰涼的手,再拿出手機給于渺發消息,話還沒編輯完,膝蓋上就多了一件西裝外套。
帶着還未散去的餘溫覆在腿上。
溫晚擡眸。梁馭正在将襯衫的袖口翻折起來,側臉線條流暢分明,似乎知道她會推辭,于是直接開口将她的顧慮打消:“外頭冷,凍感冒了不值當。”
幹他們這一行,需要的就是充足的精力和狀态,不然不僅是自己難受,也會拖累劇組。
溫晚想起上回被感冒折磨的日子,趕在下車前将外套穿上了,“謝謝梁老師。”
梁馭看過來,剛想說點什麽,司機已經将車穩穩停在了路邊。
溫晚很有自知之明,不僅下車的動作利落,甚至等在車邊同他道別後,還極為妥帖地替他關上了車門。
車輛很快發動,梁馭從後視鏡裏瞥過那道身影。
碩大的西裝外套穿在身上,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路上沒有行人,她獨自站在明暗光線的交界處,氣質出塵,纖弱又安靜。
就好像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樣。
#
上次回馥廂苑還是在兩個星期以前,她錯失金璨獎影後的隔天。
溫玉玲把一件事翻來覆去地說,整整訓了她兩個小時才放人,到現在溫晚想起都一陣頭疼。
這回,于渺照例将溫晚送到門口。
下了車,她沒急着進去,在門外做了好半天的心裏建設才提步往裏走。
自離婚後,除了每周三周五有阿姨來打掃衛生之外,只有溫玉玲一人獨自住在這四百多平的房子裏,她極少社交,也幾乎不跟親朋好友來往,全部的時間和心思幾乎都花在了溫晚身上。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該交什麽樣的朋友,該演什麽樣的戲,什麽時候要專注事業什麽時候該結婚生子,甚至連溫晚每天的行程都要一一找于渺過問。
作為一個母親,她覺得溫晚也應該像她一樣,按部就班的過完這一生。
她不能允許自己女兒的人生出一點差錯。
所以這次,溫晚也大概能猜到她想說的是什麽。
“啪——”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溫玉玲就将一摞文件扔到她面前。
那張曾經火遍大江南北的臉,十多年過去,仍未染風霜,溫晚身上那種淡雅沉靜的氣質,究其根本,大概也是源自于母親。
“我聽于渺說,你把莫羽的這部戲給推了,為什麽?”
溫晚放下包,給自己倒了杯水,“這個戲跟我之前演過的人設背景都很相似,我怕觀衆會審美疲勞,所以就讓——”
“你才拍過幾部戲就這樣自命清高了。”話沒說完,溫玉玲便迫不及待地打斷她,“我這些年拍戲的經驗難道不比你多,你知道莫羽這部戲的女主角,有多少人擠破頭争取都拿不到嗎?”
溫晚沒說話,沉默着喝完了一杯水。
她知道一旦開頭,不管她再說什麽,溫玉玲都會将她打回來,與其浪費口舌,還不如閉嘴承受數落得好。
反正戲也已經退了,溫玉玲是不會做出出爾反爾這種下自己臉面的事的。
像這種已成定局的事,也就是多說兩句出出氣罷了。
只是溫晚沒想到,溫玉玲這次叫她回來的目的還有一個。
車轱辘話說了半個多小時,溫玉玲總算拉回正題,直接問她和梁馭準備什麽時候要孩子。
溫晚一口水沒喝完,在喉嚨管裏嗆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最後是謊稱明早還有工作,才紅着一雙眼從別墅出來。
被外頭的涼風一吹,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被“生孩子”三個字刺激的,溫晚站在門口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攏緊外套,才發現穿的衣服并不屬于自己。
她抻開手看了眼不合身的西裝,半晌後抱膝蹲下來,将頭埋在臂彎裏深深舒了口氣。
過不久,院外的人行道仿佛有車駛過,明亮的車燈掃過來。
溫晚擡起頭,看見有人從車上下來,就等在院門外。
她站起來走近,這才發現那人是領證那天見過的,梁馭的助理。
秦聞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夫人,梁先生讓我來接您回去。”
溫晚有些意外,問:“你在這等多久了?”
“大概半個小時。”秦聞說。
這樣一來,推辭的話就在嘴邊溫晚卻說不出口了,她不想大晚上讓人白跑一趟,“那麻煩你了。”
#
很快,轎車平穩地沒入街道,與夜色融為一體。
行駛了一段後,溫晚推己及人,覺得自己還是該禮貌地關心一下:“他還在忙嗎?”
前座的秦聞很快回應:“這個點,梁先生應該還在公司開會。”
溫晚摸到墜在袖管外側的一枚樣式精巧的袖扣,順勢問:“那他這段時間都住在哪裏?”
這個問題要細究起來是有些個人情緒在的,秦聞沉吟幾分,回答地很謹慎:“工作結束後,梁先生一般會回東區的宏煊盛景休息,那邊離公司更近一點。”
不同于秦聞自認缜密的推敲猜測,溫晚只是随口一問。
到此,她覺得自己的關心已經夠了,也沒再說別的。
秦聞不是個多話的人,溫晚也沒有要找人聊天的意思。
車廂裏太安靜,行動過程也格外平穩,于是沒一會,溫晚就靠着座椅睡着了。
意識搖搖晃晃地沉溺下墜,将她帶回過去的某個時間點。
那仿佛是高中時期,她拿着剛發下來的月考試卷回家,溫玉玲卻因為她考得太差拒絕簽字,質問她為什麽別人能拿第一,而她卻只能考第二名。
“你能不能讓我少操點心?!”
“下次再考成這樣,我就把你那些畫本雜志全都扔出去!”
畫面一轉,溫玉玲真的開始搜出她的畫本和雜志,櫃子裏的東西全被翻出來撒了一地,溫晚眼睜睜看着她心愛的寶貝被棄若敝履卻無能為力。
直到溫玉玲抓住櫃子最裏面的那個抽屜。
“不要!”溫晚大聲喊,然後跑過去,用纖弱的身軀死死抵在櫃門前。
可這個動作已經足以讓溫玉玲發現她的秘密。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分秒之間,那種焦躁和害怕,讓溫晚逼着自己的意識從那個窒息的夢境裏掙脫,睜開眼後,确認自己還在車上,這才如釋重負。
她清醒過來,仔細看,窗外的景色卻已停滞不前。
若有似無的薄荷氣息萦繞鼻尖,溫晚感覺身邊坐了一個人。
車內布灑的暗黃光線,将男人的側臉線條襯得柔和,使她幾乎分不清是在現實還是夢中。
聽見動靜,梁馭側眸看過來,音色低懶,如羽毛般輕柔地磨過她心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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