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躁意

溫晚驟然睜開眼。

她松開手去推他, 再一把扯過被子蓋到下巴,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梁馭被她這一系列動作弄得哭笑不得,靠床坐了會兒, 才重新躺回去。

在身體貼到床的瞬間,溫晚翻了個身背對他,整個人仍停留在床線邊緣, 她睡意全無,睜着一雙杏眸, 仿佛要把鋪陳在眼前的黑暗看穿。

無聲的氛圍在如此寂靜的夜裏竟顯得有些焦灼。

溫晚唇角低抿,努力在腦海中催眠自己趕緊入睡,然而她越這樣想, 思緒就越來越清醒。

就在她弱弱嘆了口氣, 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另一側的床頭燈忽然被人打開。

暖光驅散掉室內的黑暗, 順帶也将溫晚心裏的緊張抹消了不少。

她壓抑着回頭去看的欲望, 聽見衣料和床被摩擦的聲音, 而後房門被帶上。

外頭的燈已經關了。

梁馭借着月光踱步到窗前,翻湧的海浪聲傳至耳邊, 天際線處一片墨藍, 只餘天幕間的一輪圓月, 餘晖将海面上船舶的影子拉長。

他久違地點燃一支煙, 想用尼古丁壓制心頭的燥意。

吸了兩口覺得無味,又垂手摁滅在煙缸裏。

燈光昏黃的室內。

待确認梁馭已經離開,溫晚緊繃的神經才瞬間松懈下來,整個人陷進床裏, 她用力掐掐自己的臉, 寧願剛才發生的種種只是她做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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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痛感是真實的,一如幾分鐘前所發生的一切。

醉酒的後遺症和過激的情緒使她頭痛欲裂,溫晚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直到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才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早晨。

起床時,梁馭已經不在卧室。

她只是在開門的時候,聽見右側浴室傳來淋浴的聲音。

“姐,聽梁伯母說今天船到忻州會停兩個小時,我們一起下船去逛逛吧?”應茹看樣子是早就打算好了,她揚揚手機,“攻略我都做好了。”

溫晚昨天沒睡好,本想是趁早上時間再睡一會的,但看在應茹極力推薦的份上,她還是答應了,順便找應茹借了她房間的浴室洗漱。

等應茹走後,溫晚只身靠在門板上,抓抓發沉的腦袋。

她呆滞地站了一會,猛地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情,以及某些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緣由的片段,懊惱地垂下頭。

酒精真是一個害人的東西。

溫晚閉上眼,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只要是有梁馭在的場合,她絕對滴酒不沾。

就在她譴責自己的時候,浴室的水聲停止了。

溫晚心驚一瞬,快步跑進卧室拿好換洗衣服和化妝包,打算在梁馭出來之前消失。

巧的是,開門時,外頭卻站了一個人。

林婉兮似乎同樣有些驚訝,看見是她,預備敲門的手收回來,面容帶笑:“溫小姐,請問梁馭哥哥在嗎?”

溫晚将手裏的東西背在身後,看她幾秒,實話實說:“他在洗澡。”

林婉兮的笑容僵在唇邊,目光掠過她身上還未來得及換下的睡衣,點頭,“這樣啊,那我等下再過來找他。”

沒想到溫晚卻叫住她:“你要是沒事的話,不如進來等吧。”

“可以嗎?”林婉兮覺得詫異,她分不清溫晚到底是什麽意思。

而後者似乎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甚至還貼心地為她拉開門,“先進來吧。”

如此,林婉兮也并未再拒絕,她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圈室內,走到客廳的單人沙發那坐下。

溫晚給她倒了杯水,解釋說:“你坐一會,我出去一趟。”

如果說剛才林婉兮只是半信半疑地進來,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的風淡雲輕,而現在溫晚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自己出去,這就讓林婉兮無法理解了。

她剛想開口詢問緣由,就見溫晚匆匆拉開門離開。

獨坐在房裏的林婉兮:“......”

溫晚走後沒幾秒,浴室的門被拉開。

林婉兮理好頭發站起來,安靜地候在沙發邊。

梁馭剛洗完澡,周身還帶着未散的潮氣,看見她,在系浴袍的手微頓。

他情緒産生的細微變化讓林婉兮面色稍霁,半晌後,她見男人斂住眉眼,悠悠地笑了一聲。

林婉兮感覺喉口一下子變得異常艱澀,沒來得及緩和,就聽梁馭問——

“她人呢。”

“...姐,你覺得是這條項鏈好看還是剛剛那個銀镯好看?”

應茹在賣地區特色飾品的攤位前挑選伴手禮,問了兩句沒得到回應,又回頭喊她,“姐!”

溫晚回過神,指了下她右手邊的那對銀镯,“這個吧。”

“我也覺得這個還不錯,我朋友她們肯定喜歡。”話雖這樣說,應茹付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那條手工打磨的玉石項鏈加上了,又另外挑了兩對耳環和一條絲巾。

結完賬,溫晚把她手裏袋子接過來,順便把奶茶遞給她。

應茹喝了兩口,邊逛邊問:“姐你怎麽看起來心不在焉的,還總是發呆,在想什麽啊?”

溫晚自然不可能把實話告訴她,随口說:“我在想,你一個小時到底能喝多少杯奶茶。”

提起這個,應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岔開,“我都把奶茶當水喝的,再說了,國外都沒有奶茶賣,我當然要趁這次回國喝個夠了!”

溫晚聽完笑了:“計劃得還挺好。”

“那是,這些要做的事我在回國的飛機上早都想好了。”說到這裏,應茹又走回來挽她的手,讨好着試探地說,“只是目前,還剩一件心願未了。”

溫晚知道她又憋着什麽鬼主意,沒搭腔。

果然,應茹沒等她開口就表明意圖:“我想去你和姐夫拍戲的地方看看,想知道在監控器後面跟在電視裏看的到底有什麽不一樣。”

見她眼巴巴的樣子,溫晚思忖後輕輕啓唇,“要去也可以。”

應茹一喜,結果恭維的還沒說出口,就聽溫晚話鋒一轉:“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麽不想去上課。”

應茹顯然不想聊這個話題,捧着奶茶看向別處,“我哪有。”

“還說沒有,你挑老師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溫晚一眼就看穿她,“知不知道從小到大,你只要撒謊眼睛就不敢看人?”

聞言,應茹像是為印證什麽似的,重新挪回目光,然而剛對上溫晚的視線沒幾秒,她就敗下陣來。被看穿後,應茹也沒什麽心思再逛下去,獨自走到岸邊的涼亭處歇腳。

溫晚本是無意提起這件事,一開始是想探探應茹的口風。

但應茹現下的反應着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思前想後,溫晚索性就借這個機會跟她把事情說開了。

“你離家的這段時間,文姨每天都會跟我打電話問你的近況,爸爸也是,他們都很擔心你,生怕你受委屈過得不好...”

“擔心我?”不知這話哪裏刺激到了她,應茹沒等溫晚說完便打斷,“我看他們就是想監視我吧!”

這話不但讓應茹傷心,也同樣刺激到了溫晚。

她微微一怔,沒看住人,應茹就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溫晚從涼亭追下去,然而被人流推擠,沒多久應茹就跑沒影了,給她打電話也不接。

直到幾分鐘後,溫晚的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是應茹怕她擔心才發過來的,她說只是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眼看要回船上去了,溫晚才在剛才賣飾品的攤販前找到應茹。

小丫頭皺着一張臉,情緒看起來仍是不好,但溫晚一開口,倒也乖順地跟着她往回走。

回去路上溫晚再沒提起剛才的事,不曾想,會在街尾碰見熟人。

顧樾和林羨洲已經逛過一圈預備回去,幾個人恰好同行。

上船後,應茹獨自回了船艙休息。

顧樾接了個電話,臨分別前,向溫晚投來邀請:“嫂子,馭哥約我們等會去球室打一局,要不你也來吧。”

溫晚心裏惦記着應茹的事,暫時不想見到梁馭。

她還沒想好該怎麽面對他。

雖說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也有很多理由都能當作說辭,可她總覺得一看見他,她的情緒就會露餡,那些借口會因為他的一句話不攻自破。

在這場并不公平的博弈中,溫晚不希望自己總是被動的那一方。

她要學會隐藏,也要懂得逃避。

但事實證明,能逃避的機會并不是次次都有。

就好比溫晚下午拒絕了顧樾的邀請,而當日的晚宴,她還是必須要和梁馭一同出席。

溫晚換上梁馭為她準備的禮服,就如應茹之前所稱贊的那般,流線型的裙擺将她的身線包裹得婀娜有致,後背袒露的蝴蝶骨凸顯性感,不會太喧賓奪主,卻也能很好的襯托她的美。

作為一名有職業素養的時裝設計師,在換完衣服後,溫晚還不忘拍下全身照為自己打個廣告,她将修好的照片發到微博上,沒多久就收到了不少點贊和評論。

晚上八點,這場游輪旅行的重頭戲,在位于頂層的琉璃大廳隆重開啓。

穹頂星河作陪,耀目霓虹和悅耳的交響樂為氛圍添彩,侍者游刃有餘地穿梭在前來恭賀的人群中間,共鑲這場美酒與佳肴的周年盛宴。

作為宴會主人公的魏淑雲和梁竟和在一片叫好聲中,重現了當年求婚時的場景。

那段浪漫又樸實的結婚誓詞,不僅感動了女主角,也同樣感動了三十年後在臺下見證的各位來客。

主儀式結束,廳內的氛圍一度躍至頂峰,大家紛紛向兩位主人公聊表賀意。

溫晚的禮是早就送出去的,一套定制款的結婚禮服,現在已經被魏淑雲穿在身上。

有明眼人認出那件禮服的牌子,說以前從未在市面上見過,魏淑雲笑着說是兒媳婦親自找人量身定制的,話裏話外都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除此之外,要屬梁馭的禮物最為貴重和新奇。

那是找人用蘇繡繪制的一副萬裏江山圖,原作是梁竟和最喜歡的一副作品,可無奈年代久遠,畫作早已殘缺不全,現在梁家書房裏收着的幾幅都是殘品。

如今,梁馭配合用了魏淑雲所擅長的蘇繡,将整幅圖繪制完整,用意和心思可見一斑。

這場周年宴,梁竟和和魏淑雲被小輩們的孝心哄得一晚上沒合過嘴。

同輩的親友們都說他們有福氣,恭維和賀禮是一波接着一波。

溫晚在廳內待了半天,覺得胸口有點悶,就跑到甲板上透透氣。

先她一步出來的應茹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見是她,又很快撇過臉,繼續觀望沿途的風景。

夜色混着零星火光在海岸邊蕩開,風過拂面,吹落一身燥意。

溫晚頓了頓,最終還是選擇給應茹留下充足的私人空間,轉身回去。

“姐。”沒走幾步,應茹在後面叫她,“我們聊聊吧。”

應茹從小到大都不是那種會讓人操心的小孩,她很聽話,哪怕爸媽不在身邊,也總是能被幾顆糖果和一塊蛋糕輕易哄好,所以溫晚帶她的那幾年幾乎沒遭什麽罪。

應茹繼承了父母的很多優點,她樂觀開朗不拘小節,跟溫晚是兩個極端。

自從在初中被發現有藝術天分開始,她的生活就被課業和各種補習班塞得滿滿的,可她從不曾跟父母抱怨過一句。

這次出走,大概是她前十八年的人生裏做的最大膽的一件事情。

原因倒也不像溫晚想象得那樣複雜,只是這個向來樂天的小丫頭有點找不着自己的人生方向了。

“我下午說的那些都是氣話,我沒有怪爸媽,我知道他們比其他父母做得都要好,他們已經努力不給我施加壓力了,可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我害怕,如果這條路我選錯了...”

應茹垂下頭,沒再說下去。

夜風伴着冰涼的冷空氣融貫全身,溫晚倚在欄杆上看下層的船員收線,輕聲問她:“你知道如果船在海上迷路了,船長會怎麽做嗎?”

應茹想想說:“用導航确定方向?”

溫晚點頭,“其實除了導航和指南針,還可以通過太陽、北鬥七星或者手表來辨別方位,方法有很多種,人生的選擇也是一樣。”

應茹聽懂了這話的意思,神情有所松動。

溫晚看向應茹,想起某個人在很多年前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只要是你由心做出的決定,對錯從來都不是唯一的評判标準。”

這話說完,應茹靜了許久。

直到身後依稀傳來一陣男人的交談聲。

方才閉合的廳門不知什麽時候又打開,顧樾和林羨洲并肩出來。

梁馭落在最後,霓虹光線遺落在他腳邊,染上耀目的金黃。

溫晚頓時收住話音,感覺身上被風吹得冷了,遂喊上應茹準備回去。

結果那鬼精靈大概是被她幾句話纾解好了,小心思一套一套的,連帶着顧樾和林羨洲也被她找借口拉走。

廳門再度合上,諾大的甲板上就剩下她和梁馭兩個人。

男人提步走過來,直至身影将她的完全覆蓋。

溫晚的心咯噔一下,想跑,腳卻像黏在地上一般,挪不動分毫。

梁馭逼近幾分,眸光迫人,“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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