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绮夢

夢裏微雪落梅,少女娉婷的身影朦胧。

他走到哪兒,她便跟到哪兒。

她會歪着腦袋看他,眼底融了笑:“阿衍哥哥!”

她的臉很模糊,他看不清晰,只知道那雙眼睛漾着流光瑩動。

跟在他身邊一走一晃的時候,系在她右足踝的鈴铛會發着好聽的清響。

忽然天色一沉,渺渺夜霧間,她的目光變得清嬈而誘人。

她輕輕地笑,纖臂繞上他的脖頸,慢慢靠近他清冷無聲的唇畔。

踮起腳尖輕柔吻上來的時候,那雙星眸似蒙了層水霧。

她唇齒間不停呢喃着他的名字:“阿衍,阿衍……”

他緊閉着眼,呼吸一點點急促。

終于,所有的顧忌和遲疑都被瞬間擊潰,他驀地低下頭,深深探尋她香柔的舌尖。

……

“将軍,屬下送早膳來了——”

聽見聲音,靠坐床邊的那人慢慢睜開了眸子。

一夜過去,天光已然拂曉。

長案一側有扇窗牖,浮光透進王帳,折射到玉枕上。

帳外,元青一如往日,托着食盤站了會兒,未見他出聲,也不見烏墨出來,在心裏默數了幾個數後,輕車熟路地撩開簾幔走了進去。

“将……”

溜到嘴邊的話一噎,視線盯在那兩人交握的手上,元青驟然瞠目結舌。

都知大将軍王池衍,名滿朝野,是人人趨附的對象。

隔三岔五就有人往王府送稀貴之物來讨好他,也有不少送女人的。

只不過那些妖姬豔妾從未入過他的眼,她們甚至都見不上他一面,便就灰溜溜地穿好衣服,被趕出了王府。

所有人都以為他不喜女人。

元青亦是頭一回瞧見有姑娘能和他這般親近,甚至躺在他的榻上。

難不成将軍喜歡這調調的……

見他發着愣,池衍淡淡瞟了過去:“放着。”

元青立馬停止臆想,倒吸涼氣:“……是、是是!”

他連步将食盤放置案上,又出去了趟,提回來一铫子熱水放好。

離帳前想到一事,他回身道:“将軍,外邊雪停了,現在出發,酉時便可抵達浔陽,可要準備啓程?”

池衍往榻上掠了眼,靜默須臾,緩緩道:“留百人駐守營地,半個時辰後動身。”

應答後,元青便立刻出去了。

王帳內重歸靜谧。

池衍背靠床頭,曲着一條腿踩在踏板上,右手懶懶搭着。

然而再如何散漫的姿态,也壓不住他身上的高貴和清冷。

攤開右手,一縷清暖掠影般流淌過掌心的瓷鈴铛。

他不由想起昨夜那個荒誕的夢。

凝視身邊人半晌,池衍目露思索,将鏈子收了起來。

而後極緩地将左手從她緊攥的指間一點點抽出。

錦虞睡得很沉,手也恢複了溫暖,方才都無甚動靜,現下手心一空,她睫毛動了動,竟就這麽悠悠轉醒了。

古環四足爐盆中的炭火正好燃盡。

淡淡的曦光照在眼皮上,她杏眸微張,眼前由朦胧漸漸清晰。

一入目,便是男人輪廓完美的俊顏,和那雙迷離的桃花眼眸。

錦虞懵懵對上他幽邃的目光,怔了好一會兒。

直到望見那人嘴角慢慢翹起一絲弧度,她轉瞬睡意全無,一驚之下猛地丢開他的手,幾乎是彈坐起。

“你……畜生!”

她不由分說,直往床榻裏側躲,用錦被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瞬不瞬瞪着他。

劈頭蓋臉就是一罵,池衍眉梢微挑,還有這力氣,看來燒是退了。

徹底清醒,錦虞忍不住低頭看了眼,發現自己衣裳完好,這才略微松了口氣。

她水緞般的長發直瀉腰畔,素容白淨清純,澄澈的眼睛裏盛滿了怒意和警惕。

昨夜睡熟後牽住他,不停喚哥哥時的乖巧,瞬息不見。

還真是個善變的小姑娘。

或許是她的不同尋常,讓他突然生了逗她的心思。

池衍輕啞着嗓音:“抓了哥哥一宿,這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音色舒隽,哥哥二字似是攜了蠱惑,聽得錦虞心頭一跳。

她蹙起秀眉:“你亂叫什麽!”

再反應一瞬,臉頰忽熱:“誰抓你一宿了!”

方言罷,錦虞便自己噤了聲。

剛剛醒來時,她貌似确實捏着他的手指……

池衍稍稍傾身欺近:“占了我的床,還要這般诟病,不太厚道。”

他噙着深邃的笑容,一字一句緩緩道:“你說呢,九公主。”

錦虞怔了一下,并未驚詫,畢竟他昨夜就識出了自己,況且東陵唯她一個公主,他能猜出來也不奇怪。

不過錦虞還是提了神,被褥裏的手下意識摸向枕邊。

摸索半天,卻空空如也,她眼波微動,頭頂突然傳來溫和又輕挑的聲音。

“在找這個嗎?”

錦虞眉眼一擡,只見她那柄護身匕首,正被那人修長的手指閑散轉動把玩。

“……”

心思被看透,錦虞咬咬唇,索性扭過頭,一聲不吭。

池衍輕笑了聲,将短匕抛到她手邊,而後徐徐站起來,走向長案。

錦虞飛快将匕首收回自己腰間暗封,而後回頭,瞥向側後方。

便見他掀下狐氅,随手丢在了軟塌。

榻旁的金楠木施上搭着一襲銀甲,火麒麟雲紋,威儀凜凜。

隔着一層绡紗帷帳,他背對着,擡手取下,穿上身。

隐約可見他動作淡泊優雅,和那張矜貴清俊的面容倒是相得益彰。

錦虞突然想到昨夜他半裸的肩背,臉無端一燙,忙不疊收斂了視線。

随之而來是一段冗長的安靜。

錦虞心底又浮現出昨夜的莫名。

這感覺她真的很不喜歡,可一靠近他,一聽他的聲音,心情就會變得複雜。

錦虞掩飾般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打破了寂靜:“東陵王族可殺不可辱,我絕無可能委身你們皇帝,若再逼我,就帶着我的屍體回去複命吧!”

她語氣凝重,池衍淡淡反問:“我為何要逼你?”

“謝懷安不就是來找我的?”

錦虞冷漠相怼,身後突然傳來水聲。

只聽他不慌不忙:“那是他們金吾衛的事,與我無關。”

錦虞怔愣半晌,反複推敲他的意思,狐疑試探:“……你不交我出去?”

等待片刻,水聲停了。

他慢悠悠道了句:“我說過的話,向來不必重複。”

錦虞懸着心放了下來,但仔細斟酌,又不明所以。

她可沒忘記他是楚國人,他沒将她的行蹤透露,豈不是和皇帝作對?

他一個小小将領,何必因她冒如此風險?

不過這些都不值當關切。

錦虞冷哼嘀咕:“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恩戴德了,家國仇恨,你們楚軍一個都逃不了!”

這悄聲的話還是入了那人的耳。

少焉,男人含笑的語氣玩味悠長:“行,我等着。”

恰在此時,她空空的肚腹猝不及防喧嚷了聲,錦虞驀地身軀一僵。

正擔憂被他聽見,就響起了兩聲指尖敲碰碗沿的清脆。

随之那人聲線溫醇:“過來。”

錦虞略作猶豫,還是偏過了頭,這才發現他已穿戴整齊。

他一身銀裝铠甲,玉髓簪纓束發,坐在案邊垂眸翻閱着什麽。

而他手旁的瓷碗裏還冒着熱氣。

饑腸辘辘,但還是存了份不食嗟來之食的骨氣,錦虞抱膝蜷在床角,不搭理他。

仿佛是将她看穿了,池衍從容說道:“病未好全,再餓暈了,我倒是不介意找人替你收屍。”

他就沒一句話不叫她恨得牙癢的!

錦虞在心裏暗罵他,一徑沉默,最終還是溫溫吞吞下了床。

腫傷的右腳踮着地,一踉一跄挪到案邊。

錦虞不給他好臉色,“我要先梳洗。”

池衍修眸一擡,見她頗為嬌蠻,反而略一彎唇:“哦,在你身後。”

錦虞也不客氣,轉身,一眼就瞧見榻上那團白毛,蓬蓬的尾巴蓋住了自己的腦袋,睡得正香。

可不就是昨夜那只搶她手鏈的貓。

錦虞忍不住咬牙,人不是好人,貓也不是什麽好貓!

但她眼下又累又餓,沒力氣收拾它。

錦虞拐着腿走過去,小心提起面盆架旁的铫子,将熱水傾倒入銅匜。

熱水燙手,她指尖一點一點觸碰了好些次,才擰幹了随身的白色絲帕。

案面鋪展絹帛圖,池衍凝注圖上所畫地形,耳後是水珠滴滴嗒嗒的輕響。

良久,邊上有了動靜。

池衍視線從絹帛上擡起,少女清容白淨如玉,淩亂的長發也撫順了。

她就着傷腳側坐在了案邊蒲墊。

只是她輕皺眉眼,凝着眼前瓷碗裏的香米粥和一碟素糕,遲遲不動筷。

到底是錦繡堆裏嬌養大的,自小只嘗珍馐美馔,沒吃過什麽苦。

池衍看在眼裏,這回倒是好心哄了她一句:“軍營裏沒什麽好的,公主殿下且将就着。”

錦虞微抿粉唇,還算說了句人話。

白皙的手端起熱粥,她仔細喝了兩口暖了暖身子,又執起筷箸夾了塊素糕送到嘴邊,咬了下去。

似乎是味道不錯,她舔舔唇,起初緊擰的眉頭舒緩了些。

她專心吃飯的模樣還有幾分乖靜可愛。

池衍淡淡收回目光,托了玉盞,垂眸淺啜一口清茶,緩緩道:“軍營留駐了百人,想走了,他們會送你出山。”

聞言,錦虞愣住,不由問道:“你要走了?”

視線落到絹帛上,她一眼辨認圖上之地,眸光一亮:“你要去浔陽?”

在心裏略一衡量,不等他回複,錦虞便立刻脫口:“我跟你走!”

她瞳色清潤,目光于半空中和那雙醉人的桃花眸相撞,瞬息如水流波。

池衍一頓,夢中的笑音忽閃而過,他邃眸難探喜怒,牢牢固住她的。

他不語,錦虞心中一悸,卻見眼前之人突然勾了薄唇。

“小姑娘,”池衍把盞指間香茗,眼尾一挑修長弧度,“軍中可不是什麽好玩兒的地方。”

他不應,錦虞稍微有些急了:“謝懷安不抓到我,是不會罷休的,就算出了這九夷山,我也逃不到哪兒去。”

确實也在理,“那你想如何?”

“你帶我去浔陽,”錦虞眸光輕閃,微頓一瞬:“我自有打算。”

如今的情況,臨淮她鐵定去不成,那姑且得先到浔陽。

池衍點一點頭。

當他這是允了,錦虞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被他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你不願侍君,卻想跟着我。”

那浮漫魅異的淚痣,襯得他如妖孽般,瑰俊輕狂,“小姑娘,這麽不懂得保護自己?”

笑容還沒來得及蔓延,錦虞一愣:“……什麽意思?”

池衍調笑的尾音略揚:“美色當前,我若不趁此享受享受,還是不是男人了?”

聽此言,錦虞反應過來,手裏的筷箸幾乎要将剩下的半塊素糕戳爛。

她氣絕,卻又疑惑這人毫無君臣忌憚,咬牙道:“你敢,就不怕狗皇帝治你的罪!”

男人卻笑得愈發放肆:“喔,那看來,我只能派人送你回宮了。”

說罷,又好整以暇量度她幾眼,帶了一絲興味,“還是說,你想賴着哥哥?”

他故意招惹,錦虞氣得直朝他扔了筷子,卻被他淩空穩穩接住。

小姑娘怒得面紅耳赤,池衍倒是不欺負她了,含笑将筷箸放回她手邊。

“快吃,錯過了出發的時辰,可沒人會等你。”

錦虞微頓,這話的意思,是願意帶上她了?所以他方才是在取笑她?

慎思片刻,錦虞忍了口氣,默不作聲低頭繼續填肚子。

作者有話要說:  做完春夢的阿衍哥哥:雖然前世還沒想起來,但我就想欺負你QAQ

求收藏求評論,別讓我寂寞沙洲冷呀,不然我要嘤嘤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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