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橋上
偷窺猝不及防被戳穿,錦虞驀地心捶如鼓。
她不想認,可又說不出違心的話,結舌好半晌:“就……就、就就那樣吧。”
說完,她默默深吸了口氣。
想了想,剛剛氣勢太弱了,于是她又萬般不服地添上了句:“我見過的男人,多了去了!”
聞言,池衍嘴角的弧度深挑了幾分。
錦虞偷偷觑了他一眼。
他應該聽不出自己是在扯謊吧……
錦虞還是有點心虛,往頸間的狐毛領裏縮了縮,撐靠在白玉雕欄上,裝模作樣欣賞江景。
又陷入了冗長的安靜。
四下暗如潑墨,但有寒星點點散入阒靜的橋上。
放眼望去,隐約可見少女披着溫暖狐氅的背影,和高挺峻拔的男人并肩而立。
月影如波,江上流,浮霜色。
此處夜景甚美,如許涼風拂過溫熱的臉頰,錦虞斂眸,下巴抵在交疊的手背上。
她舒服輕嘆,拖着惰慢又溫甜的尾音打破了寂靜。
“謝懷安不會再來了吧?”
在一品居時,他的語氣那般重,謝懷安八成是沒那個膽的,所以錦虞也就只是随便一問。
然而身邊人卻遲緩道:“未必。”
錦虞微愣,直起身子:“啊?”
池衍徐徐回眸:“你落入我軍營,我又憑空多出個表妹來,你認為,他會信你屍骨無存?”
“所以他認出我了?”錦虞立刻道,思量片刻又恍然脫口:“難道今夜,他就是特意來尋我的!”
對上她受驚的小眼神,池衍淡淡一笑,像是默認。
錦虞皺眉,怪不得他出現得如此巧合,原來是早有主意,一路跟到浔陽來的。
“那怎麽辦呀……”
愁眉略一思忖,錦虞小心瞄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你的,對吧?”
小姑娘仰着腦袋看他,目蘊試探。
池衍眼尾淡挑,流露一絲玩味。
他目光一低,神情漸漸凝重:“不能讓人知道我把你留在身邊,那可是私藏逃犯,後果很嚴重。”
錦虞心猛得跳到了嗓子眼,磕磕巴巴:“那、那你……”
到底他也是楚人,似乎确實沒必要無所顧忌地包庇她一個前朝餘孽。
“嗯。”他語氣漠然,未問先答。
錦虞突然慌了,手指無措地攥緊裙褶,輕咬唇瓣,卻還是硬着頭皮嗔怨:“那在九夷山,你直接把我交出去不就完了!何必大費周章!”
池衍眼尾浮笑:“這就惱了?”
低頭近她一寸,他嗓音微啞:“倘若你的眼神溫柔些,說不定本王心一軟,就幫你了呢。”
錦虞張張嘴,這是在羞辱她嗎?
望着這張近在咫尺的俊臉,她突然很想一巴掌打上去。
見她咬牙怒瞪,是真氣到了,池衍淺笑着收起輕浮,漫不經心替她攏了攏狐氅。
“行了,吓唬你的。”
錦虞怔住,心情被他攪得忽上忽下,一時分不清他最後一句是真是假,忘了作出反應。
半晌,她紋絲不動,亦不說話,池衍俯下半個身子,和她平視。
夜色深深,她雙眸清亮,仿若有星輝墜入,讓人難辨是光暈潋滟,還是眼眶晶瑩。
池衍頓了頓,指腹從她眼睑輕撫而過,語氣溫溫的:“哭了?”
錦虞倏然回神,一下拍掉他的手,“沒有。”
原本是想漠視他,但這般姿勢,他們的臉離得那麽近,近得都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溫熱。
他的目光加諸身上,錦虞覺得自己往哪兒看都不對勁,動了動唇,索性冷哼扭頭。
池衍不急不緩站直身軀,指節敲了下她的腦袋:“怕什麽,誰還敢打你的主意。”
一聽這話,錦虞就想起了在一品居時,他的所作所為。
摟摟抱抱的,以後有他撐腰,确實沒人再敢把她怎麽樣,但是……
錦虞惱怒,恨不得撲上來咬他,“都是你,非說是什麽表妹不表妹的,現在好了,還得落個倫理笑柄!”
還不如讓她自己鑽到桌下去呢!
她的反應總是那麽有趣,池衍噙着略帶玩味的笑:“那不然,你想我如何說,侍妾?”
錦虞羞憤:“你想得美!”
迎上她斜晲而來的冷麗,池衍搖頭嘆說:“怎的還發脾氣,我們私相容隐,你不該謝我?”
對于刻薄地開她玩笑,他似乎樂此不疲。
錦虞調勻呼吸,懶得同他計較。
她穩住情緒,面無表情道:“別忘了,東陵淪亡,你也難辭其咎,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情義可言。”
靜思少頃,池衍輕幽一笑。
他不語,放遠目光,緩緩掃過燈焰如晝的江岸。
深邃的眸心辨不出喜怒悲歡,他像是将世間諸般顏色都斂盡眼底。
忽然,他啓唇:“你看,有人處尊居顯,便有人阿尊事貴,蒹葭倚玉,世故如此。”
他的話語耐人尋味,錦虞一知半解,狐疑地順着他視線望去。
那裏喧鬧繁盛,來往着形形色色的人。
為求生存,會有人像方世堯搖尾乞憐,會有人如方汐容滿懷心思,也會有人和謝懷安那般,背信棄義……
“小姑娘,先談生死,而後才是快意恩仇。”
他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錦虞也聽出來了,他是在說自己呵斥方世堯的魯莽,還有她那不該急于一時的滿心嗔恨。
可她是嬌貴如珠的九公主啊,雖然不谙世事,但家仇國恨輕易難放下。
不過,而今若非依仗他,端了個假表妹的身份,她連生死都難測。
為一己私欲攀附權貴,似乎,這個世界本就該是這樣。
他是在教她,要學會隐忍和依附嗎……
沉默良久,饒是心有動容,錦虞還是嘴硬道:“你這麽厲害,還不是做不了江山的主。”
池衍笑了笑,江風一吹,鬓發飛揚半空,散盡英姿風華。
他望着蒼茫江河,修眸微斂。
“這天下我若想要,”他語色沉緩,字字清晰:“不過探囊取物。”
幽邃的嗓音不輕不重,他眸底盡攬輕狂,毫無顧忌地輕言逆語。
錦虞深陷他那一許傲然盛氣,竟一時說不出話。
直到這一剎那,錦虞方才感覺到,他果真是傳言中,那個“一人可固大楚,只身統定天下”的大将軍王,池衍。
他的鋒芒,可見一斑。
細密卷翹的墨睫輕輕顫了顫,錦虞微微低頭,心念飄轉。
……
靜夜,月如鈎。
錦虞低眸淺思良久。
迎面而來的江風涼意漸重,即便身上多披了狐氅,她還是禁不住瑟縮。
“回去吧。”
片刻之後,池衍一句輕言。
錦虞擡眸,而他尚未回首,只靜靜遙望遠江。
目光越過他,投向橋頭,她看見了來時坐的馬車。
站在這裏吹風怪冷的,錦虞點頭,“嗯。”
錦虞捏着狐毛領走出幾步,身後沒什麽動靜,她停下來。
回過頭,發現他真的沒跟上來。
錦虞頓了頓,微惑:“你不走嗎?”
池衍側目,徐緩望來,那雙眼眸相襯夜色,更顯魅異。
對上他的視線,錦虞眼神飄忽了下,覺得自己多此一問。
但轉念又想了想,好歹他将披風讓了她,獨自走掉似乎薄情寡義了些。
略一遲疑,錦虞溫吞道:“江上……寒氣重。”
池衍沉默一瞬,輕笑了聲:“心疼我?”
一聽這意味深長的語氣,錦虞心髒一顫。
她半惱半臊,明知他又是在逗自己,卻偏偏說不出呵斥的話。
眼下發怒未免顯得她太過沒心沒肺。
池衍站立橋上,衣袖随風輕動,仿佛感受不到寒冷,眉頭都不皺半分。
才懶得關心他呢,錦虞嗔了他一眼,抿唇道:“自作多情,那你自己走回來吧!”
說罷,她便自顧回身走了。
池衍眼尾一彎修長弧度,靜望她漸遠的背影,等她上了馬車後,才不急不徐收回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笙笙:亻爾矢口辶首木喬上白勺風夕夕大口馬 大至刂我讠兌白勺讠舌者阝口欠昔攵了——
池狗:嗯,今夜的風和你,都讓人無法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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