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丐首
冰冷的寒氣從她的四肢百骸慢悠悠地滲進來,鴉羽似的睫毛撲閃了兩下,黎安安被冷醒了。她初醒時眼神還有些茫然,卻在看到一雙黑色鞋面時頓時戒備了起來。
“安安姑娘醒了?”
趙德全的嗓音在黎安安頭頂響起,激得她厭惡地皺了皺眉。
她沒說話,便聽得面前站着的人又擊了擊掌,拖長調子悠悠道:“李青,安安姑娘醒了,還不快給人松綁?”
身後傳來一聲“是”,緊接着,黎安安的視野就變了——她被人從地上扶了起來,解開身上束縛的繩索,坐在一張椅子上。
而這位置的變化,也讓重生後的黎安安再一次看清了永安丐首趙德全如今的模樣:他穿着讀書人的青色長衫,本是件展現清俊風姿的衣裳,卻因為這人的矮胖身材硬生生穿成了和善土財主的模樣。眼睛是一貫的小,眼下有明顯的青黑,現下正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趙德全道:“手下人不知分寸,讓安安姑娘受了點傷,我在這兒替他們道個歉。”語罷,他裝模作樣地拱了個手,“我讓下人給姑娘拿些傷藥過來。”
黎安安冷眼看着他表演。
趙德全這個人,極好名聲。做上丐首之前是個大字不識的小混混,成了丐首之後便想着掩藏自己的出身,請了個有文化的手下李青來改造自己,又在乞丐們困苦讨不來吃食的時候施舍幾次白粥、減免幾次供奉,換得一個仁善的好名聲。
可惜,無論再怎麽包裝,也改變不了他貪財好色的本質。
前世自己被突然帶到趙府時,這人也是一副和善好說話的模樣,一來,先不同她講補交供奉的事,反倒讓她坐在位子上,又是吃這喝那的,又是觀賞歌舞的。可最後呢?還不是讓人将她擄了去當小妾?只差一點兒,她就栽在趙德全手裏了。
要不是當年裴故闖進來救了她……
想起裴故,黎安安心裏越發煩躁。新仇舊恨疊加,她現如今見到趙德全那張臉,是越發不耐了。
眼看趙德全還要繼續客套,她“啧”了一聲。
“我沒時間同你在這裏打太極,不用整那些虛的,趙幫主,你就直說吧,你要什麽?”
趙德全顯然被她的反應弄得一愣,不過很快,他就從善如流地接話道:“安安姑娘何必動氣?我今日請姑娘來,也只是想好好談一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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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了一杯茶,順勢推過去,“來,安安先嘗嘗這茶?”
黎安安面色冷淡,嗤笑了一聲,看也不看那茶,手一揮就給掀翻了。
侍立在一旁的李青看不過眼,當即出聲呵斥:“黎安安,你好大的膽子!”
哪知黎安安美目一淩,眼刀子直接剮向了李青,“我同你們幫主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
她雖是坐着,身上甚至還帶着傷,可那瞪向李青的氣勢卻不弱。想她黎安安前世,好歹也是跟着裴故耳濡目染一年多的女人,這點鎮場子的氣勢還學不來?何況她心裏本就有氣,怼起李青來可謂是毫不婉轉。
“你……”李青被她怼得面色漲紅,正要反擊,卻被趙德全截住了話頭。
“行了!李青,”趙德全拿起手邊的茶呷了一口,“你同安安姑娘置什麽氣?寬容一些。”
李青看黎安安一眼,這才悻悻低了頭。
趙德全笑呵呵地轉頭看向黎安安,“安安姑娘性子爽快,我趙某是欣賞的,今日找姑娘過來,也确實是有些事想說,只是我以為姑娘不如先治治傷,先上完藥再說。”
黎安安并沒有這麽多耐心跟他耗,她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扶椅,盯着趙德全那張臉眼神不善。她有時間在這兒同他扯皮,還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撿到裴故之前要做哪些準備。
思及此,她不再搭話,準備直接走人。
她伸手将趙德全喚下人遞來的傷藥一股腦拿了,看也不看就站起來道:“幫主的好意我領了,安安回去自己上藥就行。”
黎安安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堂中伺候着的小厮攔了。
“滾開!”她面露不虞,若是趙德全打算強留,她不介意硬闖出去,左右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這重生也不知是真是假,索性不如照着自己的性子來。
纏枝花紋的茶杯在桌上磕出一聲輕響。趙德全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安安是不是太不給我趙某人面子了?”
啧,黎安安皺着的眉又往下壓了一點。
“安安姑娘為了給黎老爹治病,沒能按時交供奉,我理解,卻不能寬容;永安的乞丐人人都交供奉,若是給了姑娘特例,豈不是不公平?所以,趙某才會讓姑娘必須補上那漏交的供奉。”
“至于威脅一事,純是手下人不會說話,我的原意是,我傾慕安安姑娘已久,不願黎老爹去世,也不願安安欠債,所以想幫安安出了這筆錢,可出錢需要名頭,安安姑娘若是成了我的人,我便有理由庇護你了。因此,這才出此下策,交代手下,若是安安還不上錢,便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
“這便是整件事的緣由,我可有錯?我自認沒有什麽對不起安安姑娘的地方,方才也為手下的粗莽道歉了,安安姑娘為何總是針鋒相對?”
可有錯?!
一番話惡心得黎安安怒火中燒,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她有一瞬間氣得大腦空白,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将懷裏拿的藥都當做武器扔向了家丁,廳中炸開一片陶瓷碎片,而她則趁着家丁躲避,往大門跑去。
她現在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在趙家!
李青在她身後跳腳,“反了反了……給我抓住她!”
趙家的護衛上來圍住了她,黎安安一邊瘋狂掙紮一邊破口大罵,她索性不再壓抑怒氣,像一個潑婦般言辭犀利地指責趙德全的僞善面孔,“趙幫主……趙德全,你要不要臉?可有錯?我呸!不就是想趁着供奉沒交上,威脅我做你的小妾嗎?你個僞君子,你真讓我惡心!”
她像個小瘋子般發洩着自己的情緒,即使被護衛圍住了還在不停掙紮,“放我出去!”
護衛們對這個瘋女人簡直頭痛欲裂,她一點兒都不像普通女子乖順,誰一靠近她就會被抓得滿臉紅痕,不是他們打不過她,只是對她身上那股兒狠勁兒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趙德全坐在位子看了半晌,他看着黎安安吃癟,心裏只覺痛快,任誰被奚落了這麽久,心裏都堵着一股氣。
黎安安以為她是誰?誰給她的膽子罵他?即使他礙于名聲不能發作,她黎安安也別想好過。
直至欣賞夠了黎安安的狼狽,他才擡手,出聲阻止了護衛,“住手。”
他收起幸災樂禍的心思,開始思考正事。
他的視線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黎安安,後者則披頭散發,滿臉髒污,正惡狠狠地盯着他。
他知道黎安安不如一般的女子柔順乖巧,可也不曾想過她如此桀骜,難以馴服。
若是今日強硬地留下她,會不會讓他的名聲受損?趙德全一遍遍地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因為一個女人毀掉了他處心積慮、多年經營的名聲,值得嗎?
“我可以不計較你剛才對我的冒犯,也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思量半晌,趙德全這樣說道,“七天後,安安若是還不上供奉,便心甘情願嫁給我。”
他喚李青呈上來一紙文書,讓人拿給黎安安,黎安安沒好氣地一手扯了過來。
“安安在這張紙上畫個押,我便再給你七天時間。”
這是一張拟好的契約,黎安安掃了一遍,便明白了趙德全的打算:若是七天後她不能将供奉還上,趙德全就有權力将她娶回家當小妾。若是按了手印,可是具有官府效力的。
按,還是不按?
前世的今天,她并沒能走出趙府,被趙德全以用晚膳之名留下了,直到第二日她才逃了出去。難道是今天自己表現得太不好惹,才改變了趙德全的做法?
黎安安看到那張文書,尚有些猶豫,可轉念一想,上輩子自己那個鬼樣子,裴故不都幫她擺平了嗎?那既然如此,自己還擔心什麽,左右裴故會幫她。
現在要緊的,是把裴故救回來。
思及此,黎安安不再猶豫,十分幹脆地咬破了手指,按了上去,“行!”她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趙德全,“趙德全,你最好說話算數!”
她奮力掙開護衛鉗制她的手,“滾開!”
趙德全讓人收下了那張文書,笑眯眯溫聲道:“讓安安姑娘離開。”
等到黎安安的身影走出了趙府大門後,李青低聲問出自己的疑惑:“幫主,您……怎麽就這麽讓黎安安走了?”
趙德全摩挲着扶手花紋,慢悠悠道:“派人看着她,七天後,她不來,我們過去就是了……鳥兒要是掙紮,你不會讓她先睡睡嗎?”
李青一愣,随後現出笑容,“是,小的明白了。”
作者有話說:
終于修完了,很謝謝你們的寬容,我會盡力寫的,希望能把這個故事好好地講出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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