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最後場面以黎安安驟然從裴故身上跳開為結局。

她紅着臉低頭假裝整理衣衫,接着震驚了:她方才竟只穿着一身裏衣……擡起頭時,又尴尬地紅了一臉。

她怎麽會只穿着一身裏衣就出來了呢,明明就……

……等等。

不對。

黎安安擡頭又仔細看了看屋內擺設,這才想起來一件事:她和裴故的床榻之間只隔了一張屏風,所以……自始至終他們都在同一個屋子裏。

所以她才會穿着裏衣便出來了。

但……為什麽她和裴故會在一個屋子裏呢?張大夫為什麽不把他安置回原來的廂房裏?

黎安安偷偷瞅了幾眼張大夫,又瞥了瞥垂眸躺在床上的裴故,決定還是私下一個人時單獨找張大夫問,再不濟,找找小藥童也行。

那廂,張大夫冷哼一聲,端着托盤裏的飯菜走了進來。

“行了,”

他放下手裏的托盤,優哉游哉地在凳子上坐下,“趕緊把早膳吃了,一天天的,舊傷不見好又添新傷,這回還把先前活蹦亂跳的那個也給搭進去了。”他乜斜一眼站在後頭作鹌鹑狀的黎安安,“說你呢,還不趕緊過來吃飯!”

“……”

黎安安不敢說話,乖乖巧巧地過去把飯菜吃了。

經用膳這件事這麽一打岔,被撞破尴尬場面的兩位當事人倒是冷靜了許多。

用完早膳,三人開始說起昨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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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道:“前日傍晚,我與裴公子商讨完如何去許府的事情之後,他讓我将一封信和玉佩拿給小七,讓她帶給許府。正走到一半的時候我想起還有些東西沒拿,便折返了回去,結果就正好看到裴公子背着我偷偷跳窗走了……”

說到這裏,她偷偷瞟了一眼裴故,卻見對方視線低垂,不敢和她對視。

黎安安在心裏小小地“哼”了一聲。

“後來我就跟着他出了醫館,結果到巷子裏就被人敲暈了,醒來人已在趙府。”

她收回視線,繼續說道:“裴公子,你不是去了許府麽,怎麽昨夜……你怎麽知道我在趙府?”

張大夫揣着個老年茶杯慢慢喝着,只在一旁聽着,并不答話。

裴故此時已經将情緒調回來了,他頓了頓,慢慢說道:“是小七姑娘傳來消息告知。”

“前日丢下姑娘獨自前往,是我的不是。”

他看了一眼黎安安,方才繼續說道:“我去了許府,與許大人亮明了身份。許大人念在和父親是至交的份上,便答應了在下的請求。正在府上敘舊時,小七姑娘找上門來了,并将姑娘被劫走的消息告知于我,于是我便去了。”

“昨夜我大鬧趙府,趙德全定不會善罷甘休。如今藥性已解,黎姑娘的身體已無大礙,最遲今日下午,便随醫館外那兩位護衛一同回許府去吧。”

一聽這話,黎安安下意識便問:“那你呢?”

裴故搖了搖頭,“……我闖進去時戴着面具,趙德全不一定能認出我來。我留在這醫館也沒什麽。”他轉頭看向張大夫,“只是,要麻煩張老先生了。”

張大夫輕哼一聲,“瞧你這小子也不是什麽窮人家,你可聽好了,我這兒可不是白吃白喝的,等你傷好了,立馬給我去館裏幹活抵債!”

裴故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點頭應了。

聽了一圈下來的黎安安此時卻還有些懵圈。

她怎麽……就要去許府了?

不對。

許府真的像裴故所說的那樣,這麽輕易就答應幫忙了?

莫不是裴故刻意隐瞞了些什麽?

“等一下,我問題想問。”

黎安安坐在凳子上,嚴肅開口道。

裴故和張大夫的視線同時落了過來。

“裴公子,許府為何會輕易答應庇護我這樣一個小乞丐?就憑您父親和他的交情麽?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和許府做了什麽交易?”

她一錯不錯地瞧着裴故的臉,只要他稍稍露出一點兒異樣,憑借上輩子的經驗,她一定能發現。

然而令她稍稍有些洩氣的是,裴故面不改色,只是淡定地搖了下頭。

他道:“沒有什麽交易,黎姑娘安心去吧,确是因為家父的交情。”

都這樣說了,黎安安沒有道理再懷疑他什麽,也只好相信了這個理由。

只是……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嗎?”

黎安安眼巴巴地看着他,她心裏嘀咕,那偌大的許府既然能庇護她,多庇護一個裴故也不算什麽呀,何況裴故才是真正和許府有交情的人。

裴故被這眼神看得微微躲了一下,他低眉道:“不去了。”

好吧。

黎安安有一點點失望,但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三人很快将這一話題帶過,轉到趙德全身上。

張大夫捋了捋胡須道:“如今你們徹底得罪了趙德全,那許掖也只能庇護你們一時,你們打算怎麽辦?”

“在下之前想過這個問題,”

裴故靠坐在床上,将一早的打算說了出來:“趙德全敢做出這等欺男霸女之事,想必手上不怎麽幹淨,黎姑娘在許府的這些天,我想去調查他。”

似是猜到黎安安會說些什麽,不等她開口,裴故先視線一轉,提前開口道:“安安姑娘如今身份不便,還是待在許府安全些。”頓了頓,“我一人便可。”

言下之意,不是他又要丢下她,是希望她先保護好自己。

黎安安愣了一下,待明白過來他這話的意思,唇角小小地翹了一下。她這次倒沒想着一定要跟着去,如裴故所說,她如今身份不便,執意跟着反倒是個麻煩。

她只是,在方才裴故說起對付趙德全的打算時,想起了前世他曾對她說過的“應敵之策”。

“欲毀人性命,戰場之中自有兵法,不必消說;若論旁的地方……”他笑了一下,“毀其聲譽、折其傲骨、斷其臂膀、絕其念想,剩下的便是你撒手不管,那人也活不久了。”

她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心中只覺駭然,覺得這手段當真是将人逼進了絕境裏。

現在想來,或許這法子能拿來對付趙德全?

黎安安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将這想法說了。

“……昨日趙府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不可能一點風聲也沒有,既然那趙德全最在意名聲,我們不如就先把他的名聲給毀了!将昨夜的事編作流言傳出去。俗話說,狗急了還會跳牆呢,說不定這趙德全一急,那破綻就露出來了!”

張大夫和裴故似是都沒想到黎安安能說出這一番話。

“黎丫頭,”

張大夫喃喃道:“莫非黎老爹是個隐藏的秀才?你一個小乞丐,怎麽能說出如此文绉绉的話?”

毀其聲譽,折其傲骨,斷其臂膀,絕其念想。

裴故完全沒想到這個小乞丐能說出這一番話,如此幹脆利落,如此……手段狠辣。他愣愣的,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怎麽了?”

黎安安見兩人俱是一副呆愣模樣,“你們……你們覺得這個辦法不好麽?”

張大夫抹了一把臉,“倒也不是不好……”

就是從你嘴裏說出來太震驚了。

裴故抿了抿唇,“或許,我們抓到趙德全犯法的證據,交由官府處置即可。”

黎安安想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覺得我說的這些太過了嗎?”

猶疑片刻,裴故點了點頭。

這回,輪到黎安安驚訝了。

畢竟前世裴故的風評,可是殺人不眨眼、帶笑還擦刀的奸佞啊。轉而她又想到,眼前這個靠坐在病榻上的裴故,不是後來呼風喚雨的大晉丞相,還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所以,其實裴故年少時,也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單純嗎?那怎麽前世,就長成了後來那個樣子呢?

幾人商定了計策,這才從裴故榻邊散開。

恰在此時,小藥童周寧從門邊探出個頭來,“師父,師娘喊你去幫忙啦!”

“知道了。”

張大夫應了一聲,起身往門外走去了。

黎安安正擡腳準備往自己床榻走去,看見小藥童,頓時想起了早膳時想不明白的那個問題,眼珠轉了一圈,于是蹬蹬蹬地拉着小藥童偷偷閃到了門外邊。

“诶,小孩兒,”

黎安安擡眼瞧了瞧周圍,壓低聲量,“問你個問題,為什麽……我和裴公子的床榻會在一間屋子裏?”

周寧乜斜了她一眼,“我不是小孩兒,我有名字!”

“好好好,周寧,周小公子,寧小公子。”黎安安不跟他計較,目光灼灼,“那現在能告訴我嗎?”

周寧點點頭,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經道:“很簡單呀,昨夜裴公子将你送回來之後便支撐不住倒下了,師父給他一把脈,發現裴公子傷勢嚴峻。為了給你們治傷,他便想将你們分開,但是……”小藥童說到這裏,特地停頓了一下,然後語速飛快,“但是姐姐你扒拉着人家死活不放手師父好不容易把你倆分開了給你治病的時候你哭着鬧着要裴哥哥嚎了大半夜師父沒辦法所以就把你們放在一個屋子啦!”

最後一個字落地,小蘿蔔頭揚起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然後飛也似地逃走了。

留下黎安安一人在風中淩亂。

什麽……她剛才聽見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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