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商議已定,安安身上的藥性既已解,三人沒再耽擱。

裴故将她送上了許府的馬車。

黎安安踏上馬車時,扭頭看着立在一旁的裴故,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裴故輕輕搖了下頭,于是黎安安知道他的答案了。

馬蹄聲嘚嘚響起。

黎安安掀開轎簾往後望去,瞧見裴故的身影站在醫館門口,一直目送着她。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這好像是第一次裴故留在身後望着她的背影,上輩子永遠是她立在丞相府門前,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重來一世,兩人的角色竟然不知不覺調換了。

她放下轎簾,不再去看。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還在郊外逃亡,整日躲藏不敢露面,如今卻能坐着轎子光明正大地去富貴人家暫避,這個中變化……也不知是好是壞。

不過,這一世裴故和她的關系,可比上一世親近多了。

想到這茬,黎安安面上便不自覺帶了笑意。

假以時日,裴故一定能對她敞開心扉!這樣,日後他要去做些什麽時,就不會像前世一樣瞞着她了,她也能根據前世的經驗替他避開一些危險。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黎安安心下思襯,等解決了趙德全的事情,就問問裴故接下來的打算。她記得,大概還有小半年的時間,他就會離開永安,四年後以歷朝最年輕的丞相之姿出現在朝堂上。

而她,至今不知前世他是如何離開的。

前世的那四年,他又經歷了什麽?

馬車經過大街,熙熙攘攘的人聲隐約傳進轎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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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昨夜那趙府走水了!”

“走水?不是說是被賊人偷襲了嗎?聽說那趙丐首……連命根子都讓人砍了!哎呦,造孽哦。”

“哎管他是哪個原因呢,反正咱聽個樂子就得了!”

昨夜趙府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果然百姓們都在議論。

黎安安眼珠微轉,因為綁架她的原因,趙德全肯定不敢報官,只能将這件事打落牙齒和血吞;而她也因為不願牽連裴故,同樣受其掣肘。

所以要扳倒趙德全,只能從別的地方下手。

至少沒法兒從她這件事下手。

他趙德全不是最在乎名聲嗎?那她就把他的好名聲一腳一腳踩碎,讓他身敗名裂,人財兩空。

她就不信抓不到他的把柄。

馬車行進的速度很快,或者說,永安城再怎麽走也就這麽大,很快,黎安安就察覺到轎子停了下來。

這是到許府了。

黎安安思考了兩秒,屆時見到許家人,是用上輩子學到的僅有的一點兒禮儀知識拜見他們,還是就像小乞丐一般啥都不懂作個揖呢?

不過等到黎安安下車後,她才發現剛才的問題純粹是多慮了。

——因為站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許家人。

何伯背着手站在轎子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就是小乞丐黎安安?”

他的視線在黎安安身上掃了一遍,心道穿得還算整潔,不至于入不了眼。

“……是。”

這管事的對她很有意見,黎安安也不想行什麽禮了,索性裝作什麽也不懂的小乞丐,理直氣壯地不行禮,直挺挺地答道。

“你的事裴公子已同我們說過,”

何伯嫌棄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朝前走去,“跟我來,我現在帶你去你住的地方。”

他領着她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給她介紹情況,“許府只答應庇護你一個月,這一個月內,你就好好待在房裏,哪兒也不用去,要什麽會有人給你送來。至于夫人老爺和小姐,你也不用前去請安,只待在府裏便可。”

這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黎安安挑了挑眉梢,旋即綻出一個笑容,欣然接受。

他們不想見她,還正好省了她廢心思。

不過……他們究竟為什麽會答應裴故庇護她?

黎安安眼珠轉了轉,看向何伯,擠出一個天真的笑容:“您是這府裏的管事吧?我叫黎安安,您不介意的話直接喊我安安便好。”

正說着話的何伯一愣,顯然沒想到黎安安會跟他搭話,但一想到黎安安是個乞丐……那移過去的目光就帶了幾分輕慢:“嗯。”

黎安安也不在乎何伯的冷淡,繼續和他套着近乎。

她打小活在底層,看人上菜的本事是信手拈來,不過說了半晌,原先不屑的何伯也被她說得眉目微微舒展,唇角翹了起來。

黎安安心頭一動。

“何伯,”

她佯裝不知地問:“府上為什麽會答應庇護我一個小乞丐啊?裴公子同我說,他跟貴府達成了一項交易,所以府上才願意庇護我的,這是真的嗎?”

“……”

何伯此時被她哄得飄飄然,可黎安安這一句話出來就讓他腦子清醒了。他是不反感這小乞丐對他套近乎,可這丫頭分明是來套話的。

意識到自己差點兒就上當了,何伯面色微變,冷冷地瞥了一眼黎安安:“不該問的別問,你好好待在這裏就行。”

口風竟然這麽嚴。

她本意不過是想詐一詐何伯,沒想到這個管事的如此警覺,什麽話也套不出來。不過……這種态度反而更加可疑不是嗎?黎安安對裴故的說辭起了疑心。

看來裴故真的很有可能又和許府達成了什麽交易。

——裴故又騙她。

黎安安眸光閃了閃,再擡頭看向何伯時又是清淩淩的笑顏:“好,何伯我曉得了,保證不該問的不問!”

她有些焦躁。

裴故答應的條件是什麽?她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待在許府,一定要找個機會問清楚!

“到了,”

走在前頭的何伯停住了腳,手指着一間簡樸的單人房淡淡道:“那就是你住的地方,去吧。每天會有人來給你送飯,你有什麽需要的就跟她說。”話落,這管事頭也不回地走了,似乎連一秒也不想同她多待。

哎。

可惜。

她還什麽都沒問出來呢。

黎安安不再管這位管事,擡腳踏上門前的臺階,推開了這屋子的門。

說是屋子,實際上是下人住的廂房更為準确。裏邊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條凳子,就什麽也沒了。這家人大抵覺得她一個乞丐也就配住這樣的屋子了。

她挑了挑眉,不覺得有什麽。

要說破,她的茅草房還更破咧!

進去檢查了一番屋內的擺設,黎安安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接下來最重要的,還是搞清楚裴故到底答應了許府什麽。不知道這個條件是什麽,黎安安絕對不可能安心地在這兒住下去。

思索空當,門外不遠處卻傳來了一陣人聲,似是幾個丫鬟的低語。

不久,一道清脆的嗓音傳了進來:“裏邊兒那個小乞丐,我們小姐來了,還不趕緊出來?”

小姐?

許府上的小姐?

她來找她做什麽?何伯不是說不要和府上的主人家接觸嗎?現在這人主動找過來是為什麽?

黎安安去開了門,就見到一主一仆站在她的門外不遠處。

許慕清漫不經心地打量眼前的小乞丐,掃過她的臉、她的衣裳,心裏輕嗤一聲:這小乞丐也不過如此,除了一張臉清秀些,也沒什麽過人之處。裴故要保護的人,就是她?

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

像是見到了實力懸殊的對手。

念在對方是乞丐的份兒上,許慕清也就不去糾結她的禮數了,見她把門開了,她撫了撫發髻,托着侍女的小臂就要進去:“走。”

黎安安莫名其妙,為許慕清突如其來的惡意,也為她突如其來的到訪。

但她也沒有攔她,這是她家,又不是她的地盤,她攔她幹什麽?

那許家大小姐進去之後,便嫌棄地掩了掩口鼻,而後姿态端莊地坐在了侍女擦過的凳子上,“有人來了,也不知道上茶?”她的姿态仿佛施舍一般。

黎安安覺得好笑。

“許小姐,”

她抱臂倚在門口,“這是你家,這屋裏能不能弄到茶你不比我清楚?方才見你進來掩鼻,”她忍不住綻出一個笑容,“你連你自己家都嫌棄啊?”

“你!”

許慕清讓她堵得啞口無言,剛才盡想着要給她下馬威,忘記這屋子是自己家的了!這小乞丐,真牙尖嘴利!她忿忿地瞪她一眼。

黎安安走進來,也懶得管那些繁文缛節,反正現在她就一乞丐,什麽都不懂才是最正常的,随意坐到了床邊。

“許小姐,不知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黎安安笑吟吟地問。

許慕清來找她當然沒什麽事,她就是想來看看這小乞丐長什麽樣而已,再順便踩她一把,但沒想到一開頭就把氣勢搞砸了。

許大小姐現在心情很不美妙:“你管我?我身為許府的大小姐,家裏來了個乞丐我還不能來看看?”她着重強調了乞丐兩個字,帶着惡意般的報複。

“……當然可以,”

黎安安覺得這大小姐幼稚得令人發笑,也許是想來她這個乞丐面前展現一下優越感?黎安安胡亂猜測着,“那小姐您自便。”

說完這句話,黎安安便懶得再搭理許慕清。

現在許慕清落在她眼裏,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嬌嬌小姐,目前看起來,性格不太好但人倒不算壞。

可黎安安不搭理她,許慕清卻不幹了。

總是三句兩句就要捎上她。

“喂,小乞丐,你叫什麽名字?本小姐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不搭理我?你憑什麽不搭理我?”

“瞧你這一身破爛樣兒,要不是我們許府收留你,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疙瘩裏躺着!”

……

許慕清說了一大堆,那小乞丐卻始終充耳不聞,一副不把她放在眼裏的模樣。

她氣壞了,還沒有敢這麽忽視她過!

許慕清抿緊了唇,沉下心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她起身,扶着小環的手臂,“我們走,”行至門口時,卻忽然轉過身來對黎安安揚起一個笑容:“小乞丐,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麽許府這麽輕易就答應了庇護你?”

“你可真沒良心,這麽沒心沒肺地就住了進來。”

說完這句話,許慕清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就不信,這小乞丐還能滿臉不在乎!

黎安安忙前忙後的身影确實頓住了。

她站直身體,望着那許府大小姐離去的背影。

所以裴故确實是瞞了她什麽對吧?她眼睛慢慢轉着,笑了一下,說不定……這許家大小姐是個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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