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黎安安将日後詐一詐許慕清的計劃放進了腦子裏。
當夜,她在許府安排的屋子裏睡下。
剛剛搬來,她其實有些睡不着。人一旦睡不着,就會開始想事情,黎安安閉着眼睛,雜七雜八地想着今天發生的事,這樣一想,不免又想到了許慕清說的那番話。
“你可真沒良心,這麽沒心沒肺地就住了進來。”
沒心沒肺……
裴故為了将她送進許府,究竟答應了些什麽呢?
黎安安叫這一番念頭攪得煩悶,翻了個身繼續躺着。細微的衣被摩擦聲在夜裏響起,窸窸窣窣,宛如夜中人不斷生長的思緒。
如今她進了許府,裴故在外頭調查趙德全,為了防止趙德全再将她抓回去,她不宜跟着裴故一同行動……可難道這些日子,她就只能窩在許府的這一方小天地裏等着裴故的消息麽?黎安安忽然驚覺這樣的形式格外熟悉,她這樣,和前世在丞相府又有何不同?
可是,她能做些什麽呢?
在趙德全這件事上,她又能做些什麽?
諸多的念頭攪得黎安安不得安生。半晌,她輕嘆一口氣,睜開了眼。
左右睡不着,黎安安索性爬了起來。
望了望窗外的夜色,黎安安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随後悄無聲息地翻窗出去了。趙德全的人不敢到朱雀街的北面來,那她出去晃晃,應該也沒啥問題吧?
許府的後牆并不難找,可黎安安不熟悉地形,愣是找了好半晌才找到。
她估量了下那牆的高度,沒再耽擱,起跑、助跳,一鼓作氣扒上了牆頭。只是等她從這邊冒出頭時,剛一擡眼,就看見了牆那頭冒出的一道黑影。
黎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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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萬籁俱靜。
今夜的月光還算明淨,灑在人面上,足以瞧清對方的相貌。黎安安看着對面那張熟悉的臉,沒忍住笑了一下,“……裴公子,要不,我們先坐上來?”她指了指手下的矮牆。
裴故窘迫地點了點頭。
半柱香後,兩道身影整整齊齊地坐在了許府後院的矮牆上。沁爽的風吹不走少年少女間的微妙氛圍,黎安安想,裴故竟然會翻牆,這可真是颠覆了她的認知,她還以為像他這樣克己複禮的君子,少年時期也必定是個自持端方的世家子。現在看來……或許是她先入為主了。
這人少年時期,分明不怎麽嚴肅古板嘛。
黎安安問他:“裴公子,你怎麽來了?”
裴故面上發燒,他只是想來看一眼許府的人是如何安置黎安安的,不曾想翻個牆被黎姑娘抓包了……
他手指輕扣着牆沿,不敢看黎安安的眼睛:“我……有點不放心你。”
清隽的嗓音落進風裏,溫柔地繞進黎安安耳畔。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一落下,自己心裏就升起了細碎的喜悅感,唇角悄悄彎起。
裴故又很緩慢地問她:“那黎姑娘呢?為什麽這麽晚了,還來翻牆?”
“我睡不着。”
黎安安兩手撐着矮牆,兩只腳不自覺地晃蕩着,“我躺下之後,思來想去,總有幾個問題想不明白,索性就想着翻牆出來溜溜了。”
“黎姑娘想不明白的問題是什麽?”裴故問。
黎安安回頭,盯着裴故的眼睛慢慢靠近了他。
做、做什麽……
裴故看着女孩兒越來越近的面龐,眸光忽閃,熱意慢慢爬上了耳垂。他忍不住稍稍往後挪。
“裴公子,我能進許府,你是不是答應了什麽要求?”
小乞丐有些氣悶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裏。
“……”
裴故僵了一下,而後才又擡頭看向黎安安,“沒有,是因為許伯父是我父親的好友,所以他才答應的。”裴大公子人生第一次撒謊,業務極不熟練,只好努力繃着一張臉假裝真實。
他不想說……
黎安安沒再追問下去,而是笑了一下轉回去了,她看了一會兒自己晃蕩的小腿,問道,“裴公子,我們現在算得上是朋友嗎?”
裴故被她那一笑弄得有些不安,她是信了還是沒信啊……聽見黎安安的問題,他愣了一下,擡眼看她。
她掰着手指頭數,“我救了你一命,你又救了我一命,我送你去醫館治療,你送我來許府避難……我們幫助了彼此好多次,那現在,我們是朋友了麽?”
他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指尖的袖子在他手底下攥緊了又松開,片刻後,他點頭道:“是朋友。”頓了頓,裴故又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都拉過鈎蓋過章了……”
黎安安在月色下笑了一下。
“我也一直覺得,我們是朋友。裴公子,我今天搬來許府,睡下時想了很多事,但是最困擾我的一件事,是我覺得我幫不上你的忙。我知道,以我如今的處境,待在許府才是最好的,可我總是想,這麻煩明明是我的麻煩,有什麽我躲在許府你四處奔忙的道理?然後轉念一想,在不拖累你的情況下,我能做些什麽嗎?”
她這時轉過頭來看着裴故,面上已沒了笑意,面容很沉靜,“……最後,我發現我想不出來。”
“裴公子,幫不上你,我覺得很愧疚。”
也覺得我這個朋友,有點沒用。
裴故有些着急:“你不是幫不上忙,只是因為身份處境,留在許府是最佳方案而已。”
“我知道,”
黎安安兩手捧着面頰,瞧起來沒多傷心,“嗯……我會好好待在許府的,今晚只是出來散心一下。”
裴故愣了一下,抿唇道:“嗯。”
“好了,”
她有起身的架勢:“既然你是來看我的,如今你也看過了,沒什麽大礙,要不,咱們現在就跳下牆頭,各忙各的事去了?”
裴故坐在牆頭,低頭思考了幾瞬,而後輕扯住了她的袖子,“我……帶你去街上。”
去街上?
大半夜的為什麽要帶她去街上?
黎安安一雙眼睛愣愣的,沒反應過來。她盯着裴故唇角繃直的臉龐,慢慢回味過來,這是……今晚帶她一起去查趙德全的意思?
“你……你不是說……”
“我保護你。”
黎安安話還沒說完,裴故有些着急似的一句話就漏了出來,察覺到有幾分不妥,他又忙趕着補充:“……我是說,我來的路上檢查過了,沒有趙德全的人在找你。”
好像不太對勁。
“夜深了,他們……”
這個理由說到一半,裴故自己先覺得說不下去了,他有些着急,半晌憋出一句:“朋友應該互相幫助。”話裏帶了分自暴自棄的味道。
黎安安反應過來,才不管裴故說的理由是什麽呢,當即眼睛發亮道:“去!”
裴故不自覺地笑了。
寂靜的街道上,此時有兩道人影在穿梭。
“裴公子,你今晚打算去哪裏查探趙德全的事?”夜行中,黎安安輕聲問旁側的人,其實若真要搜集趙德全欺男霸女的證據,去趙府是最有可能的,只不過近日趙府剛剛出事,現下過去怕是只會遇到比之以往更加嚴密的守衛。
裴故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不去趙府。”
他怎麽知道……
“丐幫之中,是不是有些私底下的交易?這幾日我打聽消息時,聽見了這樣一個詞——采生折割。”裴故頓了頓,“對嗎?安安。”
采生折割。
熟悉的詞語滑入黎安安耳際,一下激起了某些藏在心底的畫面。她呼吸稍稍滞了滞,片刻後才回答裴故:“嗯。”
竟然真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裴故身側的手緊了緊,“我們今晚……”
還沒等他說完,一陣細弱的哭聲就隐隐約約地傳進了兩人的耳朵裏,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仔細辨認着。
只聽那聲音哭着喊道:“姐姐……姐姐……”嗓音聽起來是個小女孩兒。并且似乎在移動中。
誰家的小孩兒會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哭?
黎安安和裴故彼此對視一眼。
片刻後,裴故扯住她袖子道:“我帶你去。”黎安安點頭。
兩人循着那聲音一路找尋。
那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靠得近了,越發能确定是一個小女孩兒在哭泣。轉過一道巷子,黎安安和裴故終于瞧見了那聲音的主人——一個乞丐打扮的小女孩兒一邊哭一邊小聲地喊着她的姐姐。
瞥清那女孩兒樣貌的剎那,黎安安愣住了。
裴故察覺她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她、她是初月……”
話音剛落,裴故手裏牽着的袖子就被扯走了,黎安安的身影沖向小女孩:“初月?”
哭得淚眼朦胧的初月肩膀被扶住,一擡頭就看見了黎安安的面龐,她認出這是之前幫她們趕走小混混的姐姐,頓時抓着她的手臂急聲道:“求求你……找我姐姐……找我姐姐,不見了……姐姐她、她不見了!嗚嗚嗚”
她盯着黎安安,抓着她的手不放,哭着地只一昧要黎安安去找她的姐姐。
初月分明是個倔強鋒利的孩子,當初被小混混圍住時都沒有哭,現在卻完全是方寸大亂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麽,初雲怎麽會不見了?
“你別怕,初月,別怕,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姐姐的。”黎安安趕緊蹲下身拍着她的背,又替她抹淚,試圖安撫初月崩潰的情緒。
“初月別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把前因後果告訴我好不好?”
裴故走近她的身後,打量了一番那個哭泣的孩子。是個小乞丐,看起來年齡不超過八歲。他蹲下來,也試着黎安安的樣子去安慰那小女孩兒:“別哭。”
“我們會幫你的。”
在兩人的安撫下,初月的情緒慢慢平穩了下來。她漸漸不哭了,開始和黎安安說起事情的經過來。
“我姐姐她,睡了一覺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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