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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從他身上下來, 仰頭問他,“這個時辰,你用膳了麽?”

裴故搖了搖頭, “沒有這麽早, 我剛剛下值回來。”

黎安安拉着他的袖角,笑盈盈地走到桌邊坐下,“那我今日來的倒是趕巧了, 我想你一定還未嘗過我的手藝。這是我新做出來的糕點,你試試看好不好吃?”

其實是嘗過的。

自從知道黎安安在永安開了食鋪後,四年間他便曾托人輾轉買回些糕點來,只是這一茬她并不知曉而已。

桌上的糕點泛着可口的米黃色, 裴故拿起一塊嘗了嘗,片刻點頭,微微笑道:“好吃的。”

聽了這話,黎安安便抿着唇小小地笑了一下。她送糕點來也不是當真讓裴故試吃評鑒的, 只是如一開始所說, 有個尋他的由頭罷了。見裴故用完了一小塊糕點,黎安安遞了杯清茶過去, 裴故愣了片刻才将手邊茶喝了。

既是嘗罷了糕點, 裴故想了想,便順勢問起了鋪子的事:“今日鋪子經營得還順利麽?”

這是擔心上次龐連弋被罰後會來報複她?

黎安安頰邊的笑渦深了些,“順利的,剛剛重新開張,鋪子倒不是很忙, 一整日下來也沒發生什麽事。”

她想起來丞相府前的打算, 心念一動, 覺得如今便是個打聽消息的好時候, 便依着平常的調子往下問了一句:“裴故,你那日當着大庭廣衆的面罰了龐連弋,會不會惹惱了龐家?我聽聞龐家的那個龐太師,也是個有權有勢的,怕是不好相與。”

裴故聽着這關切的話語,眼裏浮起些溫暖的光。

惱是會惱的。

只是他做的那些事裏,惹惱權貴的不是一兩件了,龐連弋被罰這一件與之相比起來,倒顯得沒什麽緊要了。況如今的時局裏,他正處在如日中天的時候,縱使樹敵衆多,但明面上大家還是和和氣氣的一團,沒人敢直沖着上來。

“不必擔憂,”

裴故不欲讓她攪進這政事裏來,一語帶過地解釋,“龐家暫且動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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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沒法兒深問,可聽了裴故這話,想起他上輩子的結局,仍是斟酌着勸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開鋪子做生意尚且會遇到那起子耍陰司手段的小人,何況你呢?我擔心那龐家也會暗地裏使手段,還請你留個心眼。”

“嗯。”裴故點頭應了。

說到了龐家,他心裏便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那些人想要害他卻是不要緊,就怕他們看出了她與他關系匪淺,轉頭去對付她。那日她的話他既應了下來,這些日子便在心中籌謀,打算着如何護她周全。

他心中藏着這樣一樁事,如今見她的話說完了,便也想開口和她提一提。

“安安,”

裴故喊道,待黎安安那一雙清潤眼眸望過來,他又對即将要說的話生出些愧疚,覺得若不是他的處境和身份,也斷不會帶累她。這樣想着,他說話的聲音便不自覺地低了幾分,“我想派兩個丫鬟到你身邊伺候你,你覺着如何?”

還不等黎安安問出來,他便仔細地解釋起來:“我身邊這些年……不太平,便像你說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有人存心要查我,興許會連累到你身上,再加上龐家這事,我想在你身邊放兩個會武的女子,可好?她們平日裏便是會做活的婢女,你可以當是招了兩個夥計。”

這事對黎安安而言并不算麻煩,只聽他說時仍呆愣了一瞬,片刻才點了下頭,“好。”

靜了一會兒,她又湊近了些,悶聲問他:“裴故,你這些年,有很多人要殺你嗎?”

澄黃的光線将她眼裏的擔憂明晃晃地傾瀉出來,裴故忽然後悔方才同她商議的舉措,又何必把這些事告訴她呢?除了惹她擔心外沒有任何作用。若想着保護她,私底下在她身邊安排人就是。是他想岔了。

“不,”

裴故面色平淡地搖搖頭,笑容不似作僞,“這裏是皇城腳下,我還是皇帝跟前的人,誰敢這麽大膽要殺我啊?我方才說的那些,不過是這幾年間常有人給我使絆子罷了。政見不同,難免會有些口角,這是正常的事。”

裴故安撫她,“不必擔心我。”

黎安安聽他這樣說,便知道這是不願細談的意思。

她心下惋惜,分明四年前的裴故還是個問什麽會說什麽的純真性子,如今倒是又成了前世那般的鋸嘴悶葫蘆。

但她不急。

人和人親近起來都是一步一步慢慢來的,她和裴故分別了四年,中間的空白并非是她哭一場鬧一場就能填補的,慢慢來,總有一日,她要結結實實地走進裴故心裏去。

“那好吧,”黎安安接過這一茬沒再提,只點點頭道:“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再不濟危險來了我總能跑出去,有你派來的兩名女子,我想是沒什麽事的。”

“嗯。”裴故應了一聲。

屋裏一時靜下來,暖黃的燭光映照在二人面上,黎安安清麗姣好的輪廓在搖曳的燭火裏被分成了明明暗暗的兩半,斜斜的剪影映在壁上。在這樣安靜的凝視裏,黎安安身為女子的嬌羞和矜持一點點後知後覺地漫上來。

她的臉頰覆上了一層薄粉,纖長的睫毛顫巍巍地一眨後,終是率先移開了目光。

好似沒什麽話要說了,黎安安略顯局促地起身,按捺住心裏那一點兒升起來的緊張,準備告辭:“今日也沒什麽事了,那,我就先告辭了,明日再來看你。”

裴故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原是這樣道別并沒什麽不好,可他私心裏又還想同她再待一會兒。伴着這樣纏綿的心思,他起身道:“我送你。”

外頭的天色已漸漸黑了,丞相府裏陸陸續續開始點上角燈。兩人踩着燈火,一路行至丞相府大門。黎安安把帷帽帶上,轉身和裴故說再見。裴故低頭看着她,點了點頭,笑意盈盈地目送着她離開。

待行至馬車前,正欲上轎,黎安安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喚:“安安。”

她掀起帷帽回頭,裴故高挑的身影忽然伸手抱了她一下,暖融融的呼吸落在她肩上,“再見。”

裴故送來的兩名丫鬟很快就到了她面前:是一對姐妹花,一個叫忍冬,一個叫迎夏。忍冬是姐姐,迎夏是妹妹,她們姐妹倆就像她們的名字一樣,叫忍冬的性情堅忍沉默,叫迎夏的則是活潑可愛,笑起來生生一副小太陽的模樣。

黎安安給她們在食鋪安排了一個夥計的身份。

她從前是乞丐,即便是前世住進了丞相府裏,也不習慣被人伺候,更別說是現在了。所以在忍冬和迎夏提出要當她的貼身丫鬟的時候,黎安安笑着拒絕了。

忍冬道:“主子命我們貼身保護姑娘。”

迎夏道:“是呀黎姐姐,我們若不在你身旁,怎麽算貼身保護呢?”

三人僵持了一陣,最終還是黎安安敗下陣來,讓忍冬和迎夏搬進屋子裏來和她同住,只是心裏打定主意,決計不把這二人當丫鬟使喚。

然而黎安安不知道的是,夜間她睡下後,忍冬迎夏兩姐妹總會輪流起來為她守夜,這是後話不提。

黎記食鋪裏新來了兩個夥計,和黎安安住在一個院裏的許慕清、小七,又是親眼見着這兩個夥計成了黎安安貼身丫鬟的,黎安安覺得,她有必要和她們解釋一下這件事,順帶商量一下以後。畢竟裴故說的那話,多多少少還是在她心裏留下了漣漪。

她挑了個風輕日暖的午後。

這會兒正是食鋪裏沒什麽人的時候,日光被挂起的珠簾晃成一片片潋滟的流光。許慕清和小七歪在午憩的小榻上,懶洋洋地打着呵欠,滿室倦意。黎安安洗淨了一碟水盈盈的葡萄端進來,放在榻上的小茶幾上,自己遂也歪身窩進榻裏了。

“慕清,小七,洗了葡萄,不嘗嘗嗎?這果子冰涼涼的,吃下去最是提神。”她探身剝了兩個葡萄遞到兩人唇邊,笑吟吟地給她們吃了。

小七嚼着葡萄,精神頭倒是回來了些,“安安,你今日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跟我們說啊?”

一旁的許慕清聽了,眼睛掀開一條縫微微睃了黎安安一眼,“我猜,是因為忍冬和迎夏吧?”

黎安安抿唇笑了笑,而後坐正了身子向她們解釋了忍冬和迎夏的來歷。

“我今日來,除了忍冬迎夏一事,也是想同你們說一說這鋪子的事的。那日我們惹了龐家,如今借了裴丞相的勢,倒是不必擔憂他會明面上來找鋪子的麻煩了。可是這一樁也是有弊端的,我與裴故有牽扯,只要我還在這鋪子一日,裴故的麻煩興許就會帶累到我們的食鋪。”

“我不願連累你們,可這鋪子當初是我們三人一同開的,我自然也舍不得分開。我如今不知道該如何做了,便想着來跟你們商議商議此事。”

黎安安說完這一串話,心底的一塊大石也落了地。她早就該和她們好好聊一聊的。

這一番話,無疑與小七當夜的擔憂一一應驗。

她從榻上坐起來,雙手互相捉着,眼睛望向黎安安,“安安,你,你這話的意思是,你要離開鋪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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