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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從前沒想過這事兒, 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個極普通的女子，識不得幾個大字，也沒什麽本領。沒有人會問她你日後要做些什麽, 她也從來不去思考這些問題, 日子送到她眼前來她便好好過，至于是窮是富，小七左右不大在乎。

她的父母也鮮少考慮這些。爹和娘做了大半輩子的乞丐, 從來沒想過有一日不做乞丐了能做些什麽，他們被日子磋磨得只剩下一點兒念想：活着，或者是有錢地活着。

他們籌謀過她的婚事嗎？

小七不知道确切答案，因為她沒問過, 興許是籌謀過的，可那點子籌謀在貧窮面前不堪一擊。在那樣的狀況下，小七想要嫁人，只能嫁給一個向她一樣的乞丐, 或是比她還不如的地痞流氓。若是她的爹娘不愛她, 興許這樣的婚事早在四年前就成了，可她的爹娘卻偏偏是一對疼她愛她的父母。

貧窮卻溫馨的家庭造就了小七樂觀單純的性格。

跟着黎安安和許慕清一起經營黎記食鋪的這些日子, 小七越來越意識到, 是她們在帶着自己成長。她遲鈍、嘴笨，沒什麽主見，若不是黎安安和許慕清，她這樣的性子早在外頭受了八百回欺負了。

小七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顆菟絲子，依附着黎安安和許慕清生長。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三人會分開, 她已經習慣了依賴她們。

隔着夜色, 小七凝望着許慕清的面容, 忍住想要嘆息的沖動, 她靜靜等着許慕清的回答。

許慕清沒想到小七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靜下來想了一想，道：“小七，你說的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有想過。不過你說的沒錯，黎安安遲早要跟裴故成婚，這樣一想，我們三個人好像當真就要分道揚镳了。”

小七抿了抿唇，沒接話。

不過許慕清倒也不需要小七接什麽話，她說着說着，慢慢地成了一種傾訴：“我順着你剛才的話想了一想，老實說，我那會兒腦子也是一片空白。我竟然想不到若是不開鋪子了，日後做什麽。”

“回家麽？可我想一想，當真不甘心啊。”許慕清掰着手指頭數了數，“我今年都二十歲了，按着人們的話說，是實打實的老姑娘。若是回家，橫豎都只有一條出路，那便是嫁人。說起來，我爹和我娘是當真疼愛我啊，把我的性子養得這樣刁蠻，四年前我說要随着黎安安做生意就也随我了，也沒指責我一兩句。二十歲說不想嫁人，也沒催我，只擔憂着我在京城過得好不好。”

“我挺對不住我爹娘的，要是這鋪子不開了，真回家去了，我大抵也會順着他們二老的意思，開始準備嫁人吧。”

“慕清姐姐，”

小七聽她這遺憾的語氣，低聲問道：“你不想嫁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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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不想……是沒那麽想。”許慕清喃喃道，她轉頭看向小七，露出個稚氣的笑容，“你知道那些江湖俠客的傳言嗎？”

小七：“在話本子上看到過一些……”

“你慕清姐姐從小就是看着那些話本子長大的，”許慕清尋了塊樹，手墊在腦後靠下去，“當然啦，都是背着我爹娘偷偷看的。”

她哈哈大笑了兩聲，才又接着道：“我從小就想像那些江湖俠客一樣，出去闖蕩江湖，游歷山水，做一名潇灑不羁的俠女。可我長大後才知道，話本子裏的那些都是編的，我根本沒辦法選擇那樣的生活。不只是我，絕大多數女子都沒辦法選擇。”

“小七啊，”許慕清長長地喊了她一聲，“我沒那麽想嫁人，是因為我想不明白，為何女子從出生到死，忙忙碌碌從頭到尾就只有嫁人這件事最大，仿佛這個女子最燦爛的時刻就是她嫁人成親那一刻，這到底，是為什麽呢？”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小七回答不出來。

她沉默地搖了搖頭。

話說到這裏便斷了，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陣安靜。

不過這安靜倒也沒持續多久，沒一會兒，許慕清便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複又對小七道：“剛才的話都被我帶偏了，說回鋪子的事。”

她伸手摸了一把小七的頭，狐貍眼在月光笑得微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覺得啊，我們這鋪子還開得下去！你想，便是黎安安她嫁了人不開鋪子了，總會派人接管這鋪子吧？所以這鋪子不會沒人開，只是會換人。”

“我們怎麽說也算是這鋪子的半個掌櫃，如果黎安安不做掌櫃了，那我們便跟她說說，自己當掌櫃的。放心吧，這鋪子不會散的，我們三個，也不見得會漸行漸遠。”

小七聽着許慕清開解的話，心中的不安竟漸漸平息了。

她想，也許是許慕清的笑容太篤定了，那樣的笑容，讓她從心底裏想去相信這個人說的一切。

翌日。

黎記食鋪照常開張。

黎安安如今的心情格外舒暢，她預備着今日忙完後便送些吃的去丞相府，順便看看能不能旁敲側擊一下裴故。按照時間推算，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裴故正準備替他的父親翻案。

可如今許多事情都已發生了變化，黎安安不确定政治上的事是否也随着這些不同而産生了改變。保險起見，還是先打聽打聽比較好。

大堂的一角，賈寧灏帶着小厮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致地盯着這堂中人來人往。

他們面前的桌上擺了一碟花生米，此時賈寧灏正搖着折扇，間或夾一兩顆花生米慢慢嚼着。小厮陪着賈寧灏在這兒坐了有一會兒了，他見自家公子只是盯着人流看來看去不說話，不禁出聲問道：“公子，您在看什麽？”

賈寧灏乜斜了他一眼，沒說話。

小厮并不曾從他家公子這一眼裏看出些什麽，小聲嘀咕道：“這小破店有什麽好待的，花生米也不怎麽樣啊……”不知想到什麽，這小厮一下眼光發亮，轉了口風對賈寧灏提議道：“公子，前兒個小祥子說西巷那邊的鬥雞大賽開了，咱們的黑風将軍不是好久都沒出戰了嗎？今日要不要去來一場！”

“哦？”

賈寧灏方才還冷冷淡淡的神色登時變了，“唰”地一下收了折扇，湊過去，“鬥雞大賽真開了？”

“奴才還能騙您？！”小厮只差拍着胸脯保證，“真開了，公子，咱去不去？”

“喲！走走走……回府把黑風将軍帶上！”賈寧灏一聽這話，就樂得起身朝外走，小厮忙不疊地跟上。可還沒走幾步，就見賈寧灏倏地停住了步伐，懊惱地又轉身回了原位。

他拿折扇一拍桌子，“回來！不去了！給爺在這兒待着！”

小厮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了座位，瞅着這位爺的神色，試探問道：“這是怎麽了公子？咱不去鬥雞大賽了？”

“不去了，”

賈寧灏擡頭瞪他一眼，“你再給爺說這些東西，你今天就不用吃飯了！去什麽去，給我好好在這食鋪裏待着！”

小厮是又委屈又不解，明明往日裏說這些公子可樂呵了……誰知道今天抽了什麽風？況且，小厮擡眼打量着這間食鋪，他是真不知道這鋪子有什麽好待的啊，不就一破爛鋪子嗎？公子在這兒又不點吃的不點喝的，就整了盤花生米，到底呆在這兒幹什麽啊？

他這麽想，也就這麽問了。

最終得到他家公子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這你就不懂了，瞧見這家鋪子的掌櫃娘子沒？那就是我要等的人。”

賈寧灏一身藍袍，折扇搖得三慢一快，骨子裏的纨绔氣息是壓也壓不住。

他可不像龐連弋那般愚蠢，直接上來打打殺殺的多有失身份啊，先把人好好了解清楚，介時憑他的財力和手段，何愁扳不倒一個小小的食鋪？

黎安安在食鋪裏忙了一整日。

她顯然沒注意到今天的客人與往常的客人有什麽不同。

日落時分，趁着鋪子打烊，她收拾好要帶去丞相府的糕點，對許慕清和小七道：“我去丞相府送些糕點，時間不會太久，晚上回來，記得給我留門。”

許慕清和小七忙着手中的事情，對視一眼，笑着應了。

見此，黎安安放心出門去了。

她是一路走着過來的，行至丞相府門前時，笑眯眯地亮出一塊牌子，守門小厮就把她放進去了。這回來丞相府，黎安安心裏還有些小驕傲，前幾回來丞相府幾乎次次被拒，現在呢，她可是揮揮手、報個大名就能進來了！

黎安安坐在花廳裏等着裴故。

沒一會兒，門檻處便踏進來一道高挑的身影，黎安安拈着裙角跑過去，“裴故！”

于是剛踏進門來的裴故便不得不張開手臂接住了跑來的少女，他将她稍稍扶正，低頭問道：“今日怎麽過來了？”

哪知扶着他手臂的女子并不正經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狡黠地問他：“沒事便不能過來找你嗎？我就不能因為想見見你過來找你嗎？”她指着那一籃糕點，搖頭晃腦道：“其實送糕點是幌子，想一窺丞相大人的風姿才是真。”

裴故眼裏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