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寶(修改)

清明時節,今年的天氣好得出奇。昆侖大街路兩旁已經種上了小樹,處處散發着生機。

都說昆侖地界“六不沾”,二寶卻覺得是“六大皆沾”。

處在六族交彙之地,既能沾着慧人族的智慧,也能沾着水栖族的財運,王記藥鋪的許多名貴藥材都是來自鱗甲族,鐵匠家的兩個敲鍋大漢也是從百肢族雇來的,還有掃大街的環衛婆婆……

正想着呢,環衛婆婆掃到門外了。

二寶放下手裏的活,從店裏盛了杯溫開水出來,悄悄化一粒藥丸在裏頭,遞給了環衛婆婆。

“今天比昨天還早啊婆婆!”二寶笑着。

環衛婆婆收攏起背後的翅膀,喝了水,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還不是虧了小二寶的水,婆婆的骨頭都硬朗啦!”

二寶接回水杯,“婆婆今年才九十來歲,要不是神機中樞沒了,您現在連皺紋都不能有一條,身子骨硬朗是應該的。”

回到店裏,放下杯子數了數剩餘的藥丸,二寶對着後院喊:“灰老大,‘能量彈’快用完啦,你今天再去舂些糯米,我得再制幾斤糯米皮。”

“他不在。”沉悶的聲音傳了出來。

二寶匆匆跑進裏間,打開後門進入後院,看見黃牛正仰躺在板車上曬太陽,罵道:“叫你不要随便開口,萬一被人聽見了怎麽辦!灰老大去哪裏了?”

黃牛的大嘴唇子上下碰撞,“還能去哪兒,溜出去聽人閑侃了呗。臭皮子就那麽點追求。”

黃老三向來不服松鼠做老大,二寶怕它叨咕起來沒完沒了,幹脆把後院鎖了,要是有人聽見也不會知道是一頭牛在說話。

“二寶!”松鼠從屋檐跳下來,“二寶你猜我聽到什麽八卦了?”

“誰家婆娘又難産了?”

“不是!你記起沒,今天竟然是那個暴君的忌日。有個不懂事的孩子跟着大人學燒紙,沒誰好惦記的就燒給了暴君,可笑死大家夥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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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說:“活着沒人待見,死後居然還能落着一把紙,算他命好。”

可不是,暴君在位那幾年淨顧着打仗了,對老百姓一點建設都沒有。

不像現在,大路一條條修起,蒸汽機車在民間普及,就連這個偏遠山坳裏的小市口都變成了店鋪雲集的昆侖大街。

全都是新君的功勞。

二寶把炒好的堅果端了出來,松鼠幫着撐口袋,分成多份,打算送給日常合作的幾家店鋪。

“對了,今天得舂糯米了。”二寶說。

“怎麽用這麽快?你是不是又給環衛婆婆免費投喂了?”

“別誣賴我!”

“誣賴你?光我看見都好幾次了,沒看見的時候還不知道舍了多少。咱們開店的時候可是立了規矩的,生意人,不在任何時候因為任何人做賠本的買賣,這是原則和底線!”

二寶心虛了,“我都記着呢,沒忘。上回那個跟人飙車的不是摔斷了腿麽,疼得厲害,多給他用了幾顆。”

松鼠啐道:“那家夥活該!見天的把他那小四輪拉出來遛,蒸汽厚得迎面看不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遛鍋爐呢。下回再遇到那樣的,管他是斷腿還是斷根,一律只給一顆!”

二寶說:“人家有錢還不能多買?”

松鼠說:“有錢怎麽不去買蟠桃啊,直接長生不老了!咱家‘能量彈’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可惜着點你的血吧!”

二寶心想有啥惜不惜的,反正到了夏天還得舍幾斤喂蚊子。

他把堅果袋子紮緊,腰帶上挂了一圈,“知道啦,先去給王記藥鋪的老板送榛子,上回他說口苦,我特意用冰糖配花茶炒了一包。”

松鼠跳上二寶的肩膀,一路罵罵咧咧,說那王記老板不是什麽好東西,也就二寶看不出來人心險惡。

二寶不理睬,只顧得上幫這話痨遮掩聲音。遮掩得辛苦了,就繞到鋪子後面的僻靜小路走,直到瞧見了巷子裏飄着王記的幌子時才拐出來。

然而還沒等他露面,王記老板和鐵匠的聲音就先擠進他耳朵裏了。

“可別跟那臭小子說烏孜斷崖底下有冰窟的事,說不準他能進得去。他家鋪子都賺了多少錢了,抵得上咱們幾家加起來,還用得着挖免費的冰?”

“對,不知道耍的什麽歪門邪道,修複就算了,還能更換,那髒器又不是機器,說換就換了?絕對是妖法!”

“誰知道,異妖族滅亡可有二十年了。”

“沒二十年,剛十八年。說起來,異妖族滅亡的時候正好是神機中樞建成的時候,神機中樞毀壞的時候又正好是二小子來這兒開店的時候,啧,倒像是有關聯似的。”

“哎喲,扯遠了。我把話撂下,就算二小子是異妖,十拿九穩也是異妖裏的小廢物,不然像他這個年紀早該露兇相了。”

“哈哈,王老板沒良心咯,二小子可是一直照顧你家藥鋪生意的。”

“說得好像你有良心似的,他沒花高價從你店裏打手術刀?”

“打了,那是我技術好,別家比不了!欸,你說女人們老往他店裏跑,真就只是為了割雙眼皮什麽的,沒別的?”

“可想呢,毛都沒長齊的雞崽子,弄個天仙扔他床上他都沒本事搞。”

聽到他們的放肆大笑,松鼠氣壞了,正要發作,卻見二寶手裏的布袋掉在了地上。炒開了口的榛子一顆顆從布袋裏滾出來,熱騰騰地沾了一層土。

“二寶?”松鼠蹲在肩膀上,拍了拍二寶的臉頰。

二寶回了神,微微發起顫來,“他們沒把我當朋友。”

松鼠心疼地摸了摸二寶的腦袋頂,勸二寶別難過,因為他們不配。這回知道了也是好事,以後就不會再吃虧了。

說歸說,可當榛子香氣鑽進鼻腔時,松鼠還是覺得特別不平衡。

二寶真可憐。哪回摘了新果子沒給他們送來,一個個吃得肥頭大耳,背地裏卻可勁兒造謠诋毀,真不要臉。

上回姓王的婆娘生孩子大出血,要不是二寶拿了“能量彈”來救急,憑他自家那點中看不中使的草藥能頂用?

知恩不報,簡直良心壞透!

想到這裏,松鼠忍不住破口大罵:“一群白眼兒狼!吃大糞的玩意兒!”

二寶沒有跟着罵,起身往巷尾走了,到了巷尾忽又停住,把其餘榛子全摔在了地上。

氣不過,到底還是氣不過。

“鐵匠鋪子裏是不是有臺鼓風機?”

“對,降溫用的。”

“王記藥鋪是不是私接了管道引泉水?”

“對,管道口就在鋪子後頭。你想咋樣?”

二寶說:“我想叫他們不好過!”

松鼠的兩只圓眼亮了起來,“怎麽做?”

二寶擡頭看了看天色。

溫柔的陽光像手絹拂過臉龐,他卻因為生氣臉皮滾燙。

不想叫他去挖免費冰?

那就先挖一大車給他們瞧瞧!

“走,回家套車!”

二寶的四輪板車是普通牛車改裝的,買個二手的蒸汽發動機裝上,比那些體面的廂車差不到哪兒去,聲還大,突突突突很提神。

二寶塞上挖冰工具,又額外拿了幾只麻袋和幾瓶墨水,還用石磨碾了半口袋幹牛糞。

黃牛好奇,“老二,你是不是對我老牛的便便有什麽企圖?”

二寶不答反問:“準備出發了,你在前面跑還是上車來?”

黃牛鼻孔噴氣,“這還用問?我老牛跑得可比發動機快多了!”

牛蹄子嘚嘚嘚,一口氣吊了十幾裏山路。但在這口氣撇出去之後莽勁兒也就洩了,已經不年輕的老黃牛差點把自己累出屁來。

“能不能叫我老牛停下來抽杆煙?”黃牛喘着粗氣。

“快看!”二寶突然手指前方,“烏孜斷崖,馬上就到了!”

松鼠摸出望遠鏡,瞧見一片翠綠的山巒下匍匐着灰白的岩石洞,洞口周圍沒什麽植被,跟別處反差強烈。

昆侖地界的人都知道,烏孜斷崖是昆侖第一險,不是因為它崖壁陡峭得近乎直角,而是因為崖底常有怪物出沒。

沒人知道怪物長什麽模樣,但據說來了的人全都留下了,死得不明不白,魂都飛不出去。

黃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洞裏走,牛皮像過電似地一層一層抖篩子,牙關也打顫,“老二,我感覺陰氣有點重。”

二寶說:“是冷氣,山洞裏應該有很厚的冰層。”

松鼠說:“怎麽以前沒聽說烏孜斷崖下有冰窟?”

黃牛倒是知道這個,“因為此地以前是亂葬坑,誰沒事來找晦氣。後來新君上位整治了這地方,亂葬坑沒了,卻多了怪物。”

二寶鑽進洞窟裏,在前頭小心地帶着路。

冷氣一陣比一陣更強烈,到得深處,果然瞧見一片汪塘那麽大的冰洞,二寶歡呼起來,又提醒道:“邊緣冰層沒有那麽厚,老三的體重跟蹄掌大小不成比例,別踩塌……??”

話沒說完呢,那頭黃牛已經踩塌了冰層,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冰水。

“呸!老二救我!”

“噗哇!我不會游泳!”

“救命啊救命!”

二寶翻了個白眼,“你站起來試試呢?”

黃牛一站起來,嗐,水剛沒過肚皮。

它這麽一弄動靜大了,山洞裏呼啦啦飛出了一大群黑不嗤溜的東西,吓得一人兩畜同時縮起了脖子。

“什麽玩意兒?!是六翼族人嗎?”松鼠大喊。

“不是!快趴下!”二寶驚呼。

翅膀扇動的聲音不絕于耳,伴随着唧唧啾啾的怪叫。二寶偷摸咧開一條眼縫兒觀察,哪裏是六翼族人!六翼族人好歹帶了個“人”字,這些東西卻是中了毒的短毛耗子一樣的臉孔,尖牙外龇,鼻孔外翻,分明就是一種巨型蝙蝠!

巨蝠黑壓壓地擠滿了洞口,每只都比二寶個頭大。二寶趴在冰層上,拼命按住吱哇亂叫的松鼠,又把牛頭踩進了水裏。

還沒消停,巨蝠反應小片刻之後就撲着翅膀朝他們逼來,尖銳凄厲的叫聲震得山洞嗡嗡響,大有分食他們飽餐一頓的架勢。

黃牛憋不住了,從水底冒出鼻孔,巨蝠們于是尋到了可口的新目标,放棄二寶和松鼠這倆小甜點,直接沖着牛頭肉而來。

眼看着躲不過,二寶抱住松鼠滑向了黃牛,嚷道:“我們一家三口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松鼠卻大叫:“能活一個是一個,狗二寶放開我!”

黃牛立即伸出牛蹄子壓住松鼠大尾巴,“休想!拜把子時說好的一起死!”

松鼠絕望了。

這倆蠢貨臨死還要拉個墊背的。

然而就在巨蝠張嘴的瞬間,七彩的光芒以二寶喂中心轟地炸開了。

像被極其可怕的力量威懾到了一樣,巨蝠們尖叫着撲打着飛出了洞口,眨眼功夫就消失得一只不剩。

松鼠吓愣住,“這又是啥,二寶,你這東西會發光?”

二寶把光芒散去的金絲布袋塞回衣領裏,努力把黃牛往冰面上拉,“別問了,先把老三弄上來,這溫度牛蹄子能受得了,牛鞭可受不了!”

等到黃牛不再哆嗦了,一家三口終于可以開工了。

黑火油燃燒釋放熱能量,水蒸氣推動機械齒輪運轉,伐樹用的鋸子拿來切冰倒也是一把好手。

冰塊切方用繩子碼起,一層接一層,待會兒要加棉被裝箱。一車四大箱,沒有八千斤也有六千斤,按照官家冰窖一斤一個銅子兒的價格,光這一車可就足足省了大幾千個銅子兒。

嘿,足夠用到今年冬天,也足夠叫王記那些人急紅鴿子眼!

“老二!”松鼠驀地一聲叫喚,“快別再切了,底下有東西!”

二寶連忙收了鋸子,抹開碎冰仔細一瞧,只見冰層下面隐約有個人形,白衣裳,長頭發,肩是肩胯是胯,關鍵腿特長,整體身量得比他高出一個頭來。

“天仙啊??”二寶呵着熱氣,把表面一層毛冰暖化了,看得更加清楚。

——活久見多,活短見少,他怕是孤陋寡聞了,竟然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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