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撿屍(修改)

回程車更重了,二寶下來幫着推,每隔一會兒就要讓松鼠彙報實時動态,防止那些巨蝠再飛回來。

松鼠舉着望遠鏡,“飛回來是飛回來了,但都躲進了冰窟。”

黃牛哼哧說:“一定是狗二寶太久沒洗澡了,連怪物都怕你。”

二寶踢他,“撕爛你的牛嘴!當初真不該給你開慧,徒勞耗費我的仙氣兒。”

松鼠說:“可不是麽,胖杜鵑也比它強,再不濟還有花花。”

二寶知道松鼠惦記胖杜鵑很久了,但胖杜鵑是鳥,沒法給它生小松鼠,只希望它能早點認清現實。至于花花嘛,要真開了慧誰還好意思喝它的奶,低頭擡頭的豈不是得叫它一聲媽。

提到花花黃牛就來勁兒,揚起牛蹄子嘚嘚嘚地往前沖。二寶被甩到了後頭,追着喊:“別跑這麽快,前面就是神機地界了,小心沖撞!”

然而車速沒減,更兼碰上了下坡路段,牛蹄子直接飛成了螺旋槳。逞能的家夥剎不住腳了才知道後怕,“哞”地一聲拐出了小路,連牛帶車撞到了樹上。

二寶竭力撲救,卻還是眼睜睜看着松鼠呈一道弧線彈射出去,又被樹枝彈回來,最終砸在了牛頭上,一只後腳還插在牛鼻孔裏。

黃牛打了個噴嚏,把松鼠噴出去,松鼠于是爬起來,一腳踢中了牛鼻子,“狗牛聽不懂人話還是怎的,作死別連累我,鼻孔臭死了!”

黃牛撲騰翻身,“不好意思,你們越叫我就越興奮。”

“快看看那娘倆咋樣啦。”二寶跑到了跟前。

“娘倆?”松鼠扭頭一看,才留意到路邊蹲坐了一對母子,連忙叫喚二寶,“別随便跟人搭讪!”

二寶不聽它的,問那女人:“有沒有被撞着?”

這女人看起來年齡不大,但比較憔悴,眼下有淤青。她的兒子大約七八歲,怯生生的,應該是從來沒見過會說話的松鼠和黃牛,受了點驚吓。

女人把孩子攏到身後,壯着膽子回答:“沒有,只是在這裏歇歇腳。你們……你們是妖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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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你們別怕!”二寶連忙擺手,腦筋一轉開始胡謅,“我這黃牛原本就是普通的耕地牛,勞累半輩子卻差點被屠戶宰了,我把它買回來以後帶去神機下面拜過,神機可憐它就賜了它開口說話的能力。”

見這娘倆仍不放松,二寶補充說:“松鼠的情況也差不多,都是善良的牲畜,真不是妖怪。”

松鼠跳腳,“你說誰是牲畜?!”

二寶本以為會被懷疑,誰知這女人聽了之後立即露出希冀的目光,“你說是神機助它們開口的?什麽時候的事?”

二寶說:“就一年以前啊,肯定得是神機沒毀的時候啊。”

女人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意識眺望神機的方向,念道:“是啊,神機已經毀了。可我還想救活自己,不然我的兒子可怎麽辦?”

女人摟着孩子繼續趕路了,二寶跟在後頭勸她不要白費辛苦,她卻充耳不聞。

二寶摸了摸衣袋,發現自己出門時沒拿“能量彈”,就沖着她的背影喊:“我在昆侖大街有個鋪子,叫‘全人雜貨鋪’,你下山之後去找我,也許我能幫你!”

女人回頭道了謝,但二寶沒能從她眼裏看到光彩。

松鼠說:“她不會來找你的。”

二寶點頭:“看出來了。”

遠方高聳的神機仍然在雲層裏穿梭,但那能夠滋潤萬物的能量核心已經不在了,這女人不是第一個跑空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二寶的心情很矛盾。

他為這對母子感到心酸,也為環衛婆婆感到擔憂。

不止他們,這片大陸上的所有人都習慣了從神機吸取能量。四肢斷了能接上,眼睛瞎了能複明,就算脖子上割開一個碗大的疤,神機底下拜一拜也便沒事了。

本以為能長久,誰知美夢才做了短短十八年就結束了,該老的老,該病的病,曾經被治愈的那些傷殘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反彈。

這事挺傷人的。但要是神機沒毀,二寶現在也沒機會站在這裏,更沒機會真正做一回人。

矛盾化不開,淩亂的思緒全攪成了二寶心裏的一個疙瘩團子,叫他把這份咬牙切齒的憤懑一股腦轉嫁到了某個人頭上。

——那喪盡天良的,辣手摧毀神機中樞,還差點連他一起害死的人。

回到昆侖大街,二寶的板車經過了王記藥鋪。來一趟,返一趟,再來一趟,再返一趟……就這麽來來回回地在門外磨蹭。

要是稍微留意一下,會發現黃牛和松鼠都沒陪在旁邊,只有二寶獨自坐在前頭掌舵,嘴裏哼着歌,突突突的發動機給他奏着樂。

對面的鋪子裏有人跑出來了,問道:“小二寶箱子裏裝的什麽呀?挺重,車輪都壓癟了。”

二寶停了車,不偏不倚正對着王記的店鋪大門。

打開一口大箱子,一股冷氣就冒了出來,再掀開棉被,冷氣更厲害了,二寶适時抱住了膀子,說:“從烏孜斷崖底下挖出來的冰。好涼啊!”

那人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二寶,“沒人敢去烏孜斷崖,你這一趟沒受傷,也沒招邪?”

二寶轉了個圈,以示自己沒問題,說道:“是挺危險的,真遇着怪物了!不過吉人自有天相,又或者像別人說的那樣,我本身就是邪魔妖物一類的吧,那些東西不敢招惹我。”

這時王記的老板也出來了,恰趕上聽二寶的自嘲,臉色變了一變。

他沖隔壁鐵匠遞眼神,鐵匠就走出來說:“二寶兄弟好本事啊,哪兒知道烏孜斷崖下有冰的?也不告訴咱們一聲。”

二寶說:“告訴你們又怎樣,你們去得嗎?會妖法嗎?能自保嗎?”

鐵匠被噎了回來,暗自啐了一聲。

有人問二寶這冰賣不賣,二寶說:“官窖什麽價了?”

那人答道:“今年天氣暖,官窖漲了點兒,兩斤要三個銅子兒,到了夏天怕是要翻個翻。咱們是一條街道的鄉親,你按照老價格賣我們成不成?”

二寶說:“那我不能賣,賣了不就等于跟官窖作對嘛。”

那人說:“咋啦,你也要這個價?”

二寶笑了起來,“你給我五個銅子兒我也不賣,因為免費送!”

二寶搬鋸子開始切冰,對着圍上來看熱鬧的群衆招呼:“見者有份啊,都回家拿冰盒去,一家兩盒,切完這一箱為止。”

衆人都樂開了花,紛紛回家拿器具。

鐵匠酸溜溜地說:“要送還不送到底,只切一箱哪夠分啊,旁邊這箱也切吧!”

王記老板幫腔說:“別難為二寶兄弟了,碼這麽些冰可不輕松。我看就切最上邊那個吧,沒封箱,直接用棉被裹着的嘛。”

他瞄的那個正好是封着男人屍體的長條冰塊,一路上已經化了不少。二寶立即拍開他去掀棉被的手,說:“這個你可要不起。”

王記老板被衆人笑話,臉上挂不住,隐約想到二寶可能是偷聽到了自己和鐵匠的談話,就起了試探的心思。

他把鐵匠叫到一邊嘀咕去了。不多會兒鐵匠拿了自己的飯盒來,問二寶要冰。

二寶看着他的飯盒說:“這不保溫,一會兒就化啦。”

鐵匠說:“我打鐵又不需要存冰,這就是拿回去鎮果子用的,化了也不要緊。”

二寶笑出兩個小酒窩,“好說,給你裝滿。”

王記老板一看鐵匠拿到了冰,心想自己多慮了,于是也跑回去拿了兩個大冰盒,高高興興地往二寶面前湊。

二寶登上車前座,張望着問道:“還有誰沒拿到嗎?”

衆人都說拿到了,王記老板只好把冰盒舉得更高些,“我啊二寶,我還沒拿到。”

二寶全然沒看見他似的,又問了一遍:“沒有了嗎?沒有我可就回去了。”

衆人都明白過來了,小二寶這是存心給王記老板臉色看呢,于是笑成了一片。

有人故意撺掇說:“王老板,再問一遍,剛才聲太小啦!”

“是啊王老板,平時小二寶最照顧你的生意了,得了這麽多冰不能不分給你,快張口再要一遍!”

王記老板哪會上他們的當,登時臉紅成了大蝦,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鐵匠不知道是沒注意到他的狀況,還是真的死心眼,追着他問怎麽沒拿到冰,直接叫他火冒三丈,搶了飯盒摔到了地上。

冰塊摔得粉碎,衆人的哄笑聲更大。笑完作罷,誰知二寶适時地打了個噴嚏,王記藥鋪後頭的一棵大松樹就開始撲簌簌地往下落松針,恰好站在底下的王記老板和鐵匠一人被淋了一頭一臉,大眼瞪小眼地呆住了。

二寶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啊,好像有點着涼。咦,我只不過是打了個噴嚏而已,王老板家的大松樹怎麽也跟着哆嗦?”

樹哆嗦沒哆嗦不大好說,但王記老板真被氣哆嗦了,仰頭往樹上瞅,“誰幹的?誰在樹上晃吶?有本事給老子滾下來!”

哪有人回應他,只有一只灰松鼠在巷子裏悄悄沖二寶揮手,又把倒完了松針的麻袋和用來扯袋口的繩子一股腦塞給了黃牛。

黃牛沖二寶使眼色,二寶得了訊號就說:“這松樹是多久沒铉了,去年的老松針都還挂着呢,害慘了王老板呀。瞧瞧,渾身都是,要能來陣風吹吹就好了。”

有人說:“鐵匠鋪子裏不是有鼓風機嘛,別小器,打開給王老板吹吹。”

鐵匠自然不會在這時候小器,雖然人家剛摔了他吃飯的家夥,還沒給只言片語的解釋。

他拽着王記老板回到自己的鋪子,打開了鼓風機,“王老板,你先吹。”

王記老板耐着脾氣點頭,剛要張嘴說話就被鼓風機裏吹出來的不明粉末糊住了。他跌跌撞撞躲到了旁邊,呸出嘴裏的粉末,“什麽東西?這是什麽東西?嘔,嘔——”

鐵匠在他身後也被波及,急匆匆關掉鼓風機,撚一撮粉末放到鼻子下聞,直接吐了一灘黃水,“嘔——是幹牛糞!嘔——”

這兩人抱頭吐着,外面的人就哈哈笑着。二寶本來是最該高興的人,看到這裏卻覺得也沒什麽意思,剩下的臺詞便不想再說了。

他踢起車剎準備回去,卻聽見旁人替他說出了剩下部分:“欸!別傻愣着了,趕緊洗洗臉、沖沖嘴啊!”

看着那倆人狼狽的身影,二寶心裏莫名有些凄涼,駕上車,頭也不回地駛向自己的鋪子。

松鼠狠狠出了口惡氣,在鋪子裏竄上竄下地鬧騰,說自己朝王記私接的水管裏倒了整整三瓶墨水,他兩人只顧着悶頭接水,洗完都不知道臉已經黑成鍋底了。

二寶說:“別叫喚啦,吵得慌。”

松鼠哪肯消停,“你可是沒看到他們的醜樣,大家夥兒都樂壞了,駝背的婆婆把腰都笑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寶堵住了耳孔,隐約還能聽見松鼠咋呼,說再有下次直接去衙門舉報王記私接水管,叫他把漏繳的水費全補上。

太陽落山了,山巒疊嶂的地界天黑得更快,昆侖大街漸漸籠上朦胧霧氣,各家店鋪的霧燈也都挂了起來。

二寶剛把最後一塊冰挪進冰室,看見水池裏男人的屍體已經解凍了,就對着裏間喊:“有沒有人願意來給我搭把手?”

黃牛說:“哞吼吼,我不是人。”

松鼠說:“唧唧唧,我也不是人。”

跟倆牲畜較勁沒意思,二寶一跺腳,自己挽了袖子去水池裏撈屍。

這家夥是真重,把他從水池裏拖出來,拖到手術臺邊只不過短短三五步就累得氣喘如牛,更別提要搬上臺面了。

搬上去之後兩條手臂都發抖,二寶努力雙手合十,念道:“這位壯士請勿見怪,我是看你可憐才把你搬了回來。本來打算交給官府的,但我怕他們找借口查抄我的冰,所以先把你帶回鋪子裏了。你就安心躺一夜,明早我把你送過去,也許他們能為你找到家人。”

念完,二寶開始檢查他的狀況。

這具屍體雖然沒有任何腐壞,但死亡時間起碼有一年。死因是胸口的貫穿傷,心髒損毀嚴重。

扯開衣裳再仔細檢查。嚯,胸肌、腹肌、人魚線……應有盡有,真是上好的一塊料子。

繼續往下。嗨呀,那地方也很壯觀呢,不知道娶沒娶過老婆。俗話說得好,定海神針不定海,比筷子還不如,筷子還能拌拌舌頭呢。

濕噠噠的長褲褪到腳踝。嗬,這大長腿要是被村頭劉瘸子看見了,砸鍋賣鐵也得來一副吧。

二寶看得入迷,卻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吓得差點尿褲子。

“老二你幹嘛呢?今天晚上到底誰做飯啊?”松鼠已經饑腸辘辘了。

二寶慌裏慌張扯上人家的褲子,擦掉口水,“沒啊,我就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松鼠的眼神怪異,“是嗎?那你看就看,咋還上手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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