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滋味
奇異的是,羽箭并沒有紮在二寶身上,而是在他面前化成了細碎的光點,熄滅之後灰燼一般飄落地面。
箭鷹的鳴聲更加混亂了,嗚嗚糟糟的像是對什麽東西極其恐懼,而後一群接一群飛起,唰啦啦消失在了樹林的盡頭。
與此同時,七彩的光芒漸漸縮小成圈,忽地收攏在了二寶胸前。
二寶被這一幕驚住了。他知道金絲囊裏的蛋殼可以抵擋一些外界傷害,但不知道達到了這種程度。藏弓卻好像并不驚訝。
藏弓自然不驚訝,他賭贏了,只是已經渾身冷汗。他走到二寶面前,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敢看二寶。明明只是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卻心虛得像偷了人。
他解開二寶的領扣,拿出金絲囊,在二寶呆滞的目光裏晃了一晃,說道:“你不是鬧不清楚自己幾歲麽,我知道。”
二寶回神,一把奪回自己的金絲囊,“誰告訴你我不知道了,我今年二十!”
藏弓說:“是十八。”
二寶聞言擡頭看他,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藏弓說:“十八年前你剛出生,就被聯軍送進了神機中樞。從那以後神機有了能量核心,天下衆生有了回血充能的源泉,不怕傷也不怕病,甚至停止了衰老的過程。換句話說,你就是‘神機蛋’。”
二寶的反應慢了一拍,遲遲才開口:“你怎麽知道?”
藏弓把當年聯軍建造神機中樞的事大致講了一遍,卻隐瞞了二寶的真實來歷。實際上,要不是熟知“神機蛋”的底細,他自己也很難相信這世界上還有異妖族人存在。
昆侖山下全人雜貨鋪的小老板,一個救死扶傷、心地善良的少年郎,竟然就是異妖族的最後一名成員——異妖聖子。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異妖族人有通天的本事,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志,到了成年就會被力量掌控。他不确定二寶會不會那樣,也不确定二寶能不能接受異妖身份,更不确定二寶會不會生出複仇心。
除此之外,最讓藏弓開不了口的其實還是對二寶的虧欠。這小傻子一直把自己當成供給能量的機器,非但不恨命運不公,還把中斷供給引以為責,藏弓再鐵石心腸也會不忍了。
二寶其實沒想過那麽多,他早就接受了自己是“神機蛋”的事實。自從那位恩人把他救出來以後他就明白了,有人會辜負你就有人會舍身愛護你,天底下的恩怨情仇就是一個圓圈,遲早要首結尾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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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較在意的是另一個問題:“所以這就是你拿我當擋箭牌的理由?”
藏弓:“……”可不是,人家能解決困境,就是你推人家出去解決的理由?
怎麽辦。道理和邏輯好講,感情卻難講,小二寶非但被傷害了感情,還有合理的邏輯。藏弓蹙眉思索,眼見小二寶扭頭要走,連忙敞開鬥篷把他裹在了懷裏,按着腦袋不讓走。
二寶氣壞了,踩他的腳、踢他的膝蓋,罵道:“你還要不要臉了?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放我走就行,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放開啊!”
藏弓任由他踢打,“不放,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
二寶弄不過他,忍不住又開始嚎啕,“你訛我的錢就算了,吃我的住我的也算了,我都能承受。可你不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剛推我出去擋箭又來哄我,幹嘛呀,你是無賴嗎?”
藏弓看他掉眼淚,思維又亂了。小傻子怎麽這麽愛哭鼻子?都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卻老彈。也沒聽說過哪個漢子是水做的。
要不然,就耍個無賴?
于是藏弓悶哼一聲,扶着二寶緩緩倒在地上。
二寶見狀先是懷疑他裝的,叫他起來。他不肯起,二寶就揪他的大長辮子看他面色,一看之下信了一半,擦幹眼淚問:“你又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藏弓說:“我中箭了,怕你擔心沒告訴你,剛才被你一踢傷口就撕裂了。”
他把手掌攤開給二寶看,果然一片鮮紅。
二寶自己時常流血,也早習慣了看別人流血,卻不知怎麽被這片鮮紅刺得眼睛一痛,剩下那半還沒軟化的心腸便也立時軟了。
——算了算了,難不成眼睜睜看着火頭軍死在面前麽?火頭軍沒心肝,自己作為醫者不能跟着沒心肝,大不了算是割袍斷義之前的最後一次相助。
二寶鼻子酸了一酸,翻開他的衣裳下擺問:“傷在哪兒了?”
藏弓說:“傷在小腹,喏……”
他剛凹出自己塊壘分明的腹肌,就瞧見二寶咬破了手指。“你做什麽要傷害自己?”藏弓竟然沒忍住火氣。
二寶說:“當然是給你恢複傷口啊,還用問?”
藏弓:“……”
恢複屁的傷口,那傷口就是他自己劃拉出來的,為的是博取二寶的同情心。
“這點小傷算什麽,以後沒跟你要就不要主動給。一點不矜持。”
“你兇什麽呀,反正我沒有痛覺,你愛要不要!”
“要!憑什麽不要。”
火頭軍氣勢洶洶的,捏着二寶透白的腕子,心裏念叨着“這次可不怪我,全賴你自己太主動,我總不能浪費糧食”之類的,而後微微張口,低頭把那根冰雕玉琢似的食指含進了嘴裏。
溫軟觸感襲來,二寶霎時睜大了眼睛。
“你你你!我是打算給你塗在傷口上的!局部創傷,外塗比內服效果好!”
“嗯?”藏弓莫名耳根發熱。
小二寶的手指細皮嫩肉的,比他能想象出的滋味還要好些,他舍不得松開牙關又不肯承認自己有別的念頭,就發狠似地用力嘬了兩下,狡辯道:“我就喜歡內服不行嗎?內服才能完全吸收。”
“那你也不要舔來舔去嘛,好癢的!”
“舔你怎麽了,是你送來給我舔的,不然怎麽不直接給我‘能量彈”?”
“啊,是哦,我忘了。”
“什麽忘了,你就是故意的,快點跟我道歉。”
“……對不起。”
接下來的路走得就慢得多,沒了車也沒了馬,光靠兩條腿實在太費勁了。藏弓腿長體力好,走得還快些,二寶每每發足狂奔才能追上他,然後累得咻咻大喘氣,再被撂在後頭。
這兩人一路各揣心思。
藏弓懷疑自己是年齡到了,需要女人了,才會在飲血的時候不受控制地起反應。
從前忙着打仗,身邊連個服侍的丫頭都沒有,偶爾在深夜輾轉自渎時也想象不出女人的體态和香味。
他對女人的記憶似乎只有母妃。芝草香氣,淡雅溫和,回想起來都是慈愛。真要聞到了濃郁的脂粉氣,反倒會覺得甜膩嗆鼻。
不怪外頭盛傳他是斷袖,二十幾歲還不娶妃,可不就有斷袖的嫌疑麽。
啧,不會真是個斷袖吧。
藏弓擡手聞了聞,殘留的是二寶手腕上的藥香。
呵,怎麽可能。誰傳本君是斷袖誰就是斷袖!
火頭軍高大的身影在前方引路,二寶就在後頭看了一路。他始終捉摸不透這人是什麽心性,為什麽一時好一時壞的,一時能在火海裏救人,一時又能咔咔殺人。
再者,之前沒有細琢磨,以為這火頭軍真是為了護送他才跟着出來的,現在看來,其實是他自己想去王宮,需要用到通關證而已。
那他為什麽想去王宮?就算要報仇也該去軍隊呀,火頭軍又不在王宮裏供職。
想不通。
月上中天的時候兩人終于越過六翼族,到達了慧人族境內。在此之前又遇到一次盤問,好在二寶有證,兩人又是慧人模樣,沒經什麽刁難。
只不過二寶又被訓了一頓,因為藏弓發現他偷偷揣了一只死箭鷹,企圖帶回去裁下兩翼安裝在松鼠身上。
王宮是什麽地方,豈是他說揣死物就揣死物走進去的?腦殼又欠敲打了。
藏弓沒慣着他,搶了死箭鷹就扔進了河裏。然後拔毛、去頭、剝內髒,烤熟了還挺香。
住進客棧,累了一天的二寶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突然察覺到腳底有動靜,像是大尾巴耗子在被窩裏竄來竄去。膽子不大的小老板一下從夢中驚醒,嗷地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
“噓噓噓,是我,別出聲!”
“啊,灰老大!你怎麽會在這兒?”
乍然看見松鼠在面前,二寶喜極而泣。他抱着自家親松鼠就是一通揉搓,鼻涕眼淚擦了松鼠一身。
松鼠把他踹開,小聲道:“你們一上路我就跟着的,蹭了別人的蒸汽車。可惜不是完全順路,耽擱到現在才追上來。”
二寶說:“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一道出發?得虧今天是步行的,否則你還不知要追到什麽時候。”
松鼠說:“不打緊,我能聞見你的味兒。就是為了以防不測才沒跟你一道。怎麽樣,狗将領有沒有坑你?”
二寶低着頭,嘟哝:“坑了。”
二寶把藏弓丢棄雪橇隊、推他出去擋箭和咬他脖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還說了之前那五個人“五條命”的事。松鼠一聽可不得了,斷定火頭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二寶必須立刻離開。
二寶一想,也有道理,畢竟不清楚藏弓去王宮的真正目的,萬一是打算在王宮裏頭作奸犯科,那連累的可就是自己這一大家子。
思及此二寶立即收拾行李,說:“我也該去找邱冷峻它們了,希望還來得及。對了,将軍怎麽不在房間裏,你看見他了嗎?”
松鼠啐道:“他算屁的将軍!我看見了,可能知道自己是禽獸,等你睡下之後他就躺屋頂上去了,咱們趁現在快走。”
二寶不敢走樓梯,抱着松鼠從走廊盡頭滑圓木落地。雖說心有不忍,但跟藏弓比起來自家牲畜更要緊,于是一咬牙,跑了。
片刻之後繞過一座小山包,蹚過一片小汪塘,又跨過一座石拱橋。一路都很順利,直到下了拱橋,一個黑沉沉的身影映入了眼簾。
只見對方撐膝坐在一塊白晃晃的裸岩上,夜風中微微搖曳的鬥篷如鬼魅一般,叫人看了不由自主地打寒噤。
“灰老大,你還帶了朋友來?哈哈,哈哈,帶了朋友要跟我說一聲哦。”二寶額頭冒出白毛汗,小腿肚子有點要抽筋的征兆。
松鼠不敢吭聲了,那人卻起身,手指間轉着什麽東西,開口說:“乖二寶,這是要往哪兒去?就算不帶小舅,也不帶夢想了?”
二寶定睛讓他一看,登時捂住了脖子。
是他的金絲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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