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刺激(二更)
這天下午, 二寶正在後院清理牛糞,一位女顧客來了。二寶洗完手出來,熱情地招呼她,卻發現她的臉上挂着淚痕。
二寶問道:“這位姑娘, 你怎麽了?”
女人抽抽嗒嗒開不了口, 藏弓便替她說道:“她想把腎髒捐給你, 但她要換錢。”
二寶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拉了椅子給女人坐,問道:“是我理解的這種意思嗎?你不是打算留到意外身故之後捐贈, 而是要我現在就把你的腎挖出來,換錢?”
女人點頭說:“是, 我急需錢用。”
二寶從沒開過這種先例, 畢竟人雖有兩個腎髒,缺失一半不會危及性命, 但往後的身體素質還是會受影響的。
他把這些如實相告, 希望客人理解。然而女人聽完仍然堅持,說自己現在算是窮途末路了, 大不了以後攢夠了錢再來贖回。
二寶聽着她的聲音有點熟悉, 下意識去看藏弓, 藏弓眼眉一彎, 兩手做了個暧昧的交握姿勢,二寶便瞬間明白了。這女人就是之前在巷子裏和男人親熱的那個。
二寶有些尴尬, 女人卻比他大方些,主動拿這事來套近乎:“我之前好像見過你們, 那天從王家村巷口經過的就是你們吧。沒想到你就是這家店的老板, 我們也算有緣分啊。”
女人發現藏弓斜倚在櫃臺上,視線始終在二寶身上逡巡,便又說道:“他是你男人嗎?你男人長得真好, 給人一種安全感。”
女人說這話時略有停頓,語氣中似乎帶了點羨慕和自悲之意,二寶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什麽?”
女人便解釋說:“我看見你們手牽手了。”
二寶:“……”
宛如一整顆水煮蛋堵在了喉嚨口,二寶狠狠吞咽卻咽不下去,不得不拿水來順,說道:“你誤會啦,他是我家夥計!噗哈哈哈,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忽然“砰”地一聲響,櫃臺上的銅制貔貅摔了下來。二寶吓了一跳,扭頭問藏弓怎麽了,藏弓便撿起書本,怪裏怪氣地答:“不好意思,你家夥計笨手笨腳,書都拿不穩,砸中你的發財利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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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讪讪一笑,對女人說:“我家夥計是有點笨,沒吓着你吧?”
女人搖搖頭,櫃臺那邊于是又傳來了一聲“哼”。
女人說:“小老板,其實……我姓王,松柏園的主人是我哥哥。我知道你想買那座宅子,但我奶奶不讓賣了,如果你幫我這次,我回去以後一定好好勸我奶奶。”
二寶又是一怔,“王老板是你哥?那,那王記藥鋪?”
女人面帶愧色,“對,藥鋪老板是我堂兄。要不是被逼無奈,我也不好意思來麻煩你的,你看?”
所謂無巧不成書,二寶也訝異自己跟王家有這麽深的緣分。緩了半晌,無奈地道:“王姑娘啊,先不考慮別的,賣腎實在太嚴重了,你得跟家裏好好商量再做決定。”
聽他這麽說,王姑娘咬着嘴唇,淚珠忽然就斷了線。她離開椅子面對二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聲哀求道:“我不能跟家裏說的,小老板你幫幫我吧,你就當這兒是當鋪,幫我保管一段時間就行,等我攢夠了錢一定回來贖,到時候該收的利息和手術費你翻倍收都行!求你了!求你了!求你幫我一次吧!”
二寶起得突然,差點把椅子推倒,手忙腳亂把人扶起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要說先幫她典當保管,倒也不是絕對不行,但又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心裏頭不踏實。
他望向藏弓。
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把那火頭軍當成了主心骨,遇到難以抉擇的事情就想聽聽他的意思。
然而,火頭軍只是對他搖了搖頭。
這不是二寶想要的答案。
他更掙紮了。征求火頭軍的意思,原來只是想要一個肯定,一個支撐罷了。
王姑娘的眼淚一串串掉落,二寶看在眼裏是真的不忍心。雖然王記藥鋪對不住他,但松柏園的王老板還是個好人,這位王姑娘也不像壞心眼兒的。人要不是真落了難,想必也不會抵押自己的腎。
想到這裏,二寶說道:“王姑娘,我幫你這一次,但你記得要來贖回腎髒,不然身體每況愈下,毀的是你自己。”
王姑娘破涕為笑,再三向二寶鞠躬道謝,也不用二寶帶路,自己就跑進手術室裏等着了。
一顆腎髒,二寶給了她二百兩銀子,怕這姑娘留下後遺症,還一連給她喂了五顆“能量彈”。
走出手術室時,王姑娘掀開衣裳看了看那條已經愈合得顏色很淺淡的傷疤,不禁慨嘆二寶小老板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真真稱得上妙手仁心。
因此她也不擔心後續的贖回問題了,很快調整好情緒出了門去。
二寶把她的腎髒裝進琉璃瓶,用保鮮液泡着,和之前火頭軍帶回來的那對人耳擱在了一處,用冰塊碼好存進了冰窖裏。
偏財不花真的會流失啊!二寶感嘆,沒留神一轉身,撞進了一個暖融融的胸膛。
二寶後退半步,“你怎麽跟鬼一樣,走路沒聲音的。”
藏弓說:“叫你不要答應,又當耳旁風。”
二寶說:“我以前也落過難,了解那種需要幫助的感受。你瞧着吧,王姑娘一定會回來的,就算她自己攢不夠錢,她家裏人知道這事的時候也會幫她來贖的。”
藏弓卻冷哼,“我看你是不想買宅子了。她哥要是知道你挖了她的腎,哪還會管理由是什麽,直接把罪責怪在你頭上。”
二寶說:“反正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別人的決定,順其自然好了嘛。”
兩人出了冰窖,藏弓又道:“你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今日開了這個先河,以後恐怕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找你典當器官。典當還是小事,就怕有的人不來贖了,典當就變成了買賣。”
二寶想了想,說道:“其實買賣也是可以考慮的,畢竟有很多人需要器官但不願意等價捐贈。就像放羊大姐一樣,她的家人還保留着‘死有全屍’的觀念,那這部分人在需要器官的時候怎麽辦?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我非要逼着他們奉出自己的器官嗎?”
何況還有許多人是不能捐贈的。比如身體條件不允許,器官不健康,或者雖然符合捐贈條件,但一口氣活到一百歲,壽終正寝之後器官也沒有再利用的價值了,那對于器官庫來說就是一項虧損。
藏弓輕笑,“傻二寶,等你的器官庫建成了,買當然是可以的,但賣,一定要慎重考慮,因為這背後會隐藏多少陰暗的交易你根本不能想象。你要等着瞧就等着瞧,王姑娘或許會再來,但如果她再來是為了贖腎,我就把自己的腎無償送給你。”
二寶說:“你要跟我打賭啊。”
藏弓說:“對。賭不賭得起?”
二寶說:“賭得起。我也不占你便宜,她來的時候要不是為了贖腎,我就……我給你腎你也用不着啊,你想要什麽?”
藏弓望着他,莫名勾起唇角,“要你最寶貴的東西。”
火頭軍說完就出門去了,還不聲不響地摸走了一小瓶鎮定劑,留下二寶一個人在屋裏發呆。
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
哦,是起死回生的寶血啊!
火頭軍有眼光。
典當腎髒的事剛過去不到三天,王姑娘果然又來了。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她卻面色灰暗,像是遭遇了什麽重大挫折。
二寶察言觀色,都不太好意思問她是不是來贖腎的,她卻一開口就把二寶的疑慮打消了,“小老板,你再幫我一次吧!”
二寶:“……”
她這次是來賣肝的,也稍微懂一點門道,知道肝髒可以切下一部分給別人用。二寶很想問她到底為什麽要賣這賣那,畢竟王家不窮,要拿幾百兩銀子還是很輕松的。但這涉及個人隐私,她看起來也不是願意說的模樣。
二寶拒絕了她。為了激她盡早來贖腎,還表态說只會幫她保存一個月,一個月之後腎髒活力開始衰退,那時候如果有人來買他就會賣掉,省得叫好好一顆腎白白衰亡。
王姑娘心灰意冷地走了。只不過她前腳離開全人雜貨鋪,後腳就有人跟上了她。不是別人,正是豹旗三號。
豹旗三號從上次得到主君命令之後就一直在觀察她,發現她把賣腎得來的二百兩銀子全拿給相好的了。可惜她那個相好的不正幹,說是拿去還賭債,結果又押到了賭桌上,才小半天工夫就輸了個精光。
豹旗三號跟她到了靜谧處,隐在樹後繼續觀察。不多會兒,她相好的來了,把她摟在懷裏又親又摸,問她結果如何。她抹着眼淚,說小老板不肯再幫她,相好的便滿臉頹喪,說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再不還債就輪到他自己的器官被人挖走了。
王姑娘傻傻站着,說道:“你不願意被人挖器官,我也不願意啊。劉郎,你說過會去還賭債的,結果又騙我。”
劉郎說:“乖寶,我對不起你,我只是太想回本了。二百兩是夠還債的,可我家徒四壁怎麽給你幸福?你家裏人全都看不起我,我又太想娶你了,我……”
越說越崩潰,男人蹲在地上敲打自己的頭,被姑娘家的素手一觸碰,又順勢站起來把人抱了個滿懷,說道:“乖寶,你再去一次好不好,大不了像上回一樣求他。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王姑娘也很崩潰,原本還因為劉郎的話感到氣憤,一見他眼下烏青的憔悴模樣又心軟了,說道:“要不然我陪你去找個差事吧。雖然來錢慢一些,但我們省吃儉用,每個月哪怕只能攢下十兩八兩呢,兩年也就還完了。我不怕吃苦,只求你踏實穩妥,好好過日子。”
然而劉郎卻推開了她,絕望地道:“算了,我自己吃苦可以,叫你跟我一起吃苦……我真的做不來。我們還是分開吧,這輩子我沒本事娶你,下輩子要是能投個好胎,我一定會來找你,哪怕……哪怕你已嫁做人婦,我也不介意。”
王姑娘僵在原地,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地往下掉,“不要這樣啊,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怎麽能說分開就分開,有困難一起面對就好了啊。”
劉郎搖搖頭,“要是過不了這個坎兒,我命都沒了,還拿什麽去面對。乖寶兒,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們就約下輩子吧。下輩子不論你生成什麽模樣,不論你是貧窮還是富貴,哪怕你醜陋殘疾,我都娶你,跪着爬着也要娶到你!”
王姑娘神情激動,忽地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你不要說這種話好不好,我不要下輩子,就想要這輩子。我們慢慢攢錢,家裏給的零用錢也會省出來,我都給你,你不要自暴自棄好不好?”
劉郎也抱着她,沉痛地說:“你不懂,他們不會給我時間的。我真恨,當初要不是為了攢夠彩禮錢,聽信了別人的蠱惑跑去下賭,現在也不至于連累你。你知道嗎,我本打算把自己的心肝脾腎都賣了換錢,別家姑娘有的都給你買,可再一想,我不能啊,我要是因為這個變得又衰又弱,成親以後可怎麽照顧你?我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你為我吃苦受累,甚至,甚至守活寡?”
“不要啊,劉郎,你不要走……啊!!”王姑娘忽然驚叫一聲,被身後伸過來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她瞪大眼睛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直到藥水味兒湧進鼻腔,昏厥之前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聽君一席話,白讀十年書。豹旗三號強忍着不适,暗罵一個髒字,扔了磚頭,又把這姑娘扛上肩膀走了,臨走還不忘拎起那狗男人的後領,一路無情地拖行。
主君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了啊,這回不知道弄個賭徒和缺心眼的姑娘回去是為了什麽。不妙啊,難道是偷盜器官?
堕落了堕落了。
二寶家的鋪子裏,藏弓把自己的小老板堵在櫃臺後頭,逼着問:“之前是什麽賭注來着?”
二寶心惶惶,說道:“我覺得現在還不能開局,都還沒到一個月呢,王姑娘說不定會再來的,到那時候她贖腎,我不就贏了麽。”
藏弓說:“別耍賴,上次沒限定時間,說的就是‘再來’。怎麽着,敢賭不敢輸?”
趁鋪子裏沒外人,二寶向松鼠和黃牛求助。松鼠撇撇嘴,騎上牛背躲到後院撒歡去了。黃牛更是無情,又開始哼它自己創作的小曲,一把老煙嗓沙啞又滄桑,滿滿都是故事。
“……咱小鎮的兒郎美如畫呀,門票它只要一百八;衙門不打折就找黃牛呀,洗幹淨給你送到家……”
二寶:“……”唱坨牛糞。
願賭服輸,在火頭軍熱辣的視線裏二寶認了,唰唰兩下解開三顆領扣,露出了雪白的頸子,慷慨道:“來吧。”
藏弓小腹一緊。
這就,這就獻身了?
光天化日,大庭廣衆?
雖然但是,好他娘的刺激!
作者有話要說:入V三更之二更,托馬斯旋轉感謝小天使們的收藏和評論!感謝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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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