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洛周周跳下車的瞬間, 車內外的溫差讓他打了個寒戰。現在已是晚上，又是在野外, 氣溫明顯下降了不少。

這裏是一望無際的田野, 沒有收割的麥稈在風中簌簌作響。

燈光把其中一塊照得雪亮, 那裏圍了不少人，還有對講機的呼叫聲。

“楚封，這邊。”他們停車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有人擡起手在呼喚楚封, 聽聲音像是陳思翰。

“楚上将。”

“楚上将好。”

一群人跟着紛紛打招呼。

洛周周提步就往那邊走, 被楚封叫住, “等一下。”

他剛停下, 就被一件溫暖的衣服給兜頭蓋住。

楚封只穿了件白色的襯衣，從他身邊走過，說：“走吧, 注意腳下。”

洛周周跟在他身後，緊了緊身上裹着的軍裝。

軍裝很大, 帶着楚封身上的熱氣，還有股雨後的林木香。這應該是某種香水, 不是信息素味。

洛周周埋下頭，将鼻子湊在領口處嗅聞, 隐約像是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信息素，瞬間卻又消失。

他心裏一顫, 忍不住聞得更起勁。

“做什麽呢？像只小狗似的。”楚封停下腳步等他, 語氣有點無奈。

洛周周被他看到這幕, 有點羞臊，趕緊上前幾步追上去。

這塊地就在路邊不遠，麥稈已經被壓得七零八落。

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幾個村民模樣的人在接受詢問。

“警官，我真的快被吓死了。”

“吃完晚飯，我就順着田埂散步，想看看自家的地，結果看到裏面好似躺了個人，白花花的。本以為是乞丐睡在這兒，叫了幾聲沒動靜，過去一看，吓得我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

警員們看到楚封到來，都紛紛讓路行禮，洛周周就跟在他身後，被奇怪的視線偷偷打量着。

“你在這兒等我。”到了警戒線入口，楚封說道。

洛周周聞言，便站在了原地。

楚封走前幾步又回頭，隔着警戒線，伸長手将他扯到面前，把軍裝那排紐扣給全部系上。

“啧啧啧。”不遠處蹲在地上的陳思翰不住咂舌，“到哪兒都要跟條小尾巴，真是讓人羨慕啊。”

周圍的警員也都露出會意的微笑。

洛周周看到陳思翰，想起他曾經被自己當做初擁對象的事，慌忙轉開視線，假裝沒看到這個人。

“給我講下情況。”楚封接過身旁警察遞上的手套，邊戴邊問陳思翰。

幾名警察讓開在兩側，顯出中間的麥稈空地來。

一具赤|裸的年輕男性屍體，就躺在其中。

陳思翰提到案子，神情沉下去，“死者的身份已經從信息庫裏調出來了。林文采，男性omega，18歲，埃內夏平安鎮一家叫做黑火酒吧的服務員。死亡時間是昨晚9點。證據顯示，這裏就是案發第一現場。”

“平安鎮的黑火酒吧？”楚封蹲下身，邊查看屍體邊問。

“是的，就是那個酒吧。”

“平安鎮離這裏那麽遠，為什麽會死在這裏？”楚封喃喃道。

“具體還不清楚，死者随身攜帶的背包裏也沒有異常物品。”

陳思翰接着說：“這裏附近就有個村子，叫幸福村，村民說這兩天沒見過死者，也沒見過有什麽可疑的人。”

“死亡原因呢？”楚封問。

“死亡原因和前幾次一樣，用刀割斷了頸動脈，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無其他傷口。生前遭遇性|侵，生|殖腔有被成結的痕跡，作案者是一名alpha。提取的精|液裏沒有信息素，信息庫裏也沒有對應的信息資料。”

楚封的表情變得非常凝肅，他用帶着手套的手按了按死者的皮膚，說：“和那幾名一樣，也有瘀斑。”

陳思翰說：“估計也和他們一樣，是死亡後才造成的。”

楚封想了想，站起身走向警戒線。

洛周周還是站在開始那地方，一步都沒挪動過。

反正也沒其他事可做，他的眼珠子就一直跟着楚封。

“周周。”楚封走到他面前。

洛周周嗯了聲，問：“要回去了嗎？”

楚封搖頭，說：“還不能回去，我現在需要你幫一個忙。”

“好的。”洛周周說。

楚封頓了下，說：“我還沒說要你幫什麽。”

洛周周說：“哦，那你現在說吧。”

楚封似是很想摸他的頭，但手剛擡起就看到上面戴着的手套，又放了下去。

“周周，讓你去看那具屍體的話，會害怕嗎？”楚封問。

雖然上次洛周周在停屍房的表現挺出乎他意料，但那和兇案現場帶來的直接沖擊，還是有區別的。

洛周周搖頭，“不怕。”

“真不怕？”楚封不大放心。

“真不怕。”

洛周周不明白死人有什麽值得讓他害怕的。

狼人他都不怕，更別說人類了。

何況還是死掉的。

“那好，如果你害怕了就告訴我。”楚封摘掉手套，扔到一旁的空紙箱。

空紙箱旁的地上，擺着幾個證物袋，裏面分別裝着死者背包裏的東西，還有撕爛的衣物，由一名警察看守着。

不遠處就是警戒線的入口，洛周周想從那邊繞進去，結果還沒轉身，楚封就兩手扶到他腋下，将他一把舉了起來。

洛周周陡然騰空，心裏一慌，條件反射地抓緊了舉着自己的手臂。

楚封察覺到他全身繃緊，說道：“別怕，摔不了。”

薄薄的襯衫下，那兩條手臂堅實有力，帶着溫暖的熱度，洛周周心跳得很快，被楚封抱過齊腿高的警戒線，放到地上。

田野裏都是麥稈，很不好走，楚封自然地牽起他的手往前，口裏說：“周周，他身上有瘀斑，你看看是不是死亡後造成的。”

洛周周“嗯”了聲，低頭去看被牽着的手。

他的手被楚封握在掌心，整個包圍着，力度不大不小，剛好能握住又不太緊，如果他輕輕一掙就會滑脫。

洛周周不太滿意，就伸展了下手指，和楚封十指交叉，再緊緊扣握住。

這下不會滑脫了。

楚封的腳步頓了下，卻什麽也沒說，也沒有松開手，就那樣和洛周周緊緊牽着，走到了屍體旁。

陳思翰看到洛周周被帶了過來，微微一愣，目光落到他和楚封相握的手上，眼鏡片後的眸子閃了閃。

“老楚，你可真是……時時刻刻都要黏在一起嗎？”他發出牙疼似的抽氣聲。

楚封沒有理他，只對洛周周說：“看吧。”

洛周周走到屍體前，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楚封觀察着他的表情，發現他并沒有流露出驚懼和抗拒，甚至非常平靜，這才松了口氣。

這和之前看過的那幾具屍體一樣，赤|裸的身體上都分布着瘀斑。

“這兩塊是死亡後五分鐘內形成的。”洛周周指着那手臂上分別的兩塊瘀斑說。

又指了指額頭，“這塊超過了五分鐘。”

可那額頭處一片光潔，什麽痕跡也沒有。

周圍的警察包括陳思翰，對眼前這幕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看着他。

洛周周轉向楚封，說：“我還想看看後面。”

“嗯。”楚封點頭，吩咐周圍的人，“将屍體翻過來。”

所有人對于洛周周突然出聲都很驚詫，更何況楚封還聽從他的指令。莫非這名看似嬌弱小公子的omega還有什麽本事不成？

幾名警察面面相觑，但也不敢有異議，戴好手套就前去翻動屍體。

陳思翰想說什麽又住了嘴，只無奈地搖搖頭。

屍體翻過來後，大腿根左右兩團瘀斑，呈現在衆人視野裏。

洛周周只看了一眼，便對楚封說：“死亡後五分鐘之內造成的。”

“好了，你們再仔細搜查一下現場附近，如果沒有什麽發現，就準備将屍體運回去吧。”楚封吩咐那幾名警察。

陳思翰這才察覺出來幾分不對，出口問道：“楚封，你這是？”

警察在将屍體裝進停屍袋，楚封将洛周周拉着退後幾步，說：“另外幾名屍體的瘀斑，就是周周看出來的。”

“……那他說額頭也有。”

“上次沒顯示的瘀斑是周周指出來的，後面進行再次檢驗，證明的确有。剛才他說額頭有一塊隐形瘀斑，加上兩條手臂和腿上的，正好五塊。和前幾名死者一樣，瘀斑正好構成了五邊形。”

陳思翰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洛周周，驚訝道：“這麽厲害？”

“是啊，很厲害。”楚封點頭附和。

“他怎麽看出來的？”

楚封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這是一種天賦，名為吸血鬼之眼的天賦。”

洛周周有點高興，又有點擔心地看着楚封。

楚封對他說：“沒事，他聽不懂，他很蠢。”

“什麽？”陳思翰一臉茫然。

沒人回答，他又問：“周周這麽厲害，在研究所從事哪方面的工作？”

楚封牽着洛周周往外走，說：“保潔。”

陳思翰在原地楞了好幾秒才急忙跟上。

楚封走到他那輛越野旁，先拉開副駕駛讓洛周周上車。

關上車門，轉頭對陳思翰說：“死者在離城幾十裏遠的地方被害，若是被兇手挾持到這裏，就算沒有搏鬥過，也會有捆綁痕跡，但他身上只有死亡後造成的瘀痕。你調查下他身邊的人，看昨晚有沒有什麽異常行為。”

“我這就回去，署裏人已經将他身邊的人都帶去問話了。”陳思翰說。

看着楚封鑽進駕駛室發動車輛，他又大聲問道：“那你呢？”

楚封沒有回答，車技娴熟地在狹窄的道路上将車調頭。

在擦過陳思翰身邊時，他回道：“我要先把小尾巴送回家。”

洛周周在回程的路上，不知覺睡着了，直到車停下才醒過來。

“到了嗎？”他揉着雙眼，迷迷糊糊地問。

楚封卻沒有應聲，只透過車窗看着外面。

洛周周這才發現外面沒有燈，他們仍舊在路上。

“周周，你就在車裏不要出去，我下去看一下。”楚封解開了安全帶。

洛周周問道：“怎麽了？”

“剛才車燈照到這片，麥稈都被壓斷了，還有車轍的痕跡。”楚封簡略地說道：“我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跳下車，關車門時，他又不放心地叮囑，“你不要亂跑，把車門鎖上。”

洛周周搖頭說：“我不跑。”

“嗯，我馬上就回來。”楚封說完，打開終端照明，轉身進了黑茫茫的田野。

洛周周看着那抹亮光停停走走，聽話地坐在車裏不動，只透過車窗遠遠地看着。

寂靜的車廂裏，只聽見自己的呼吸。

直到楚封的光點消失在麥稈地裏，他才轉回頭。

回頭的瞬間，他看見前方大路上，有一條移動的黑影。

那黑影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對着汽車慢慢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