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顧炎夜裏沒有加班, 習慣性地整理完材料跟一天的工作筆記,牽着何零露坐上車子的時候,時間仍舊是不早了。

時間已過七點, 路上再怎麽緊趕慢趕,回到家還是過了尋常人家吃飯的點。

顧炎想了想, 不準備再回去慢騰騰做飯, 跟何零露稍微商量了下,在路上找了家環境還不錯的餐廳,點了幾個特色的菜。

顧炎特意給何零露喊了瓶核桃露,讓服務生用水熱過後,倒在描花的水晶杯裏:“要不然還是像之前一樣, 你下班之後先回家, 別到辦公室來等我了。”

何零露正拿桌上的一個亮面裝飾當鏡子用,仔仔細細看了看自己額角的傷口。

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這一處傷口還沒有好的徹底, 醫生雖然給她縫得很好很平整,皮膚總是看起來紅紅的。

她似乎天生代謝就很慢, 從小吃多了就容易會長胖, 偶爾磕到碰到就淤青, 哪裏要是破了個口子, 過好一陣子才能長好了。

聽到顧炎這麽說, 何零露知道他是心疼自己這麽晚還沒吃飯,不想看她一個人孤零零等他,想讓她先回家休息休息。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的, 大概是被不久前的事給刺激了, 何零露完全不準備好好說話, 而是成心要揶揄他似的, 問:“怎麽了,怕我再跟她遇見?”

顧炎再怎麽反應遲鈍,也能知道何零露仍舊在因為方才的事耿耿于懷了。

甚至再往深處想一想,即便此前他已經跟何零露認真解釋過,周琳琳的出現還是讓何零露長久地感覺到不悅。

顧炎把手機放了下來,再将她擋在臉前的裝飾一并挪走,深沉而認真地注視着她的眼睛,說:“怎麽樣才能不鬧別扭?”

所以說人在生氣的時候是真的不能認真思考。

此刻的顧炎或許真的是想解決問題,但在何零露眼中,他的這副樣子,像極了電視裏溫柔霸總面對無賴女友時的場景——

他看似态度溫和地選擇休戰選擇包容,其實是在提醒所有人女方真的作得不要不要。

可事實是,何零露并沒有做錯任何事,她的生活裏莫名其妙出現一個周小姐,而這個人還很驕傲地跟她說過她喜歡他。

何零露心裏本就沒熄滅的火又騰地燒起來。

如果顧炎覺得他問出這句話,她就會因此自我反思,重新審視自己而最終妥協,那他絕對是大錯特錯了。

何零露認定了顧炎是在“以退為進”,試圖破局地說:“想讓我不生氣,那得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顧炎點頭:“可以。”

何零露說:“那你把她先拉黑,再把聯系方式給删了。”

顧炎想也沒想:“好。”

他重新拿過手機,幹脆利索地解鎖,從自己微信裏把人找出來,拉黑删除一條龍。手機通訊錄的也沒留,還特地清理了下久而不用的□□。

顧炎再問:“還有什麽要求?”

何零露原本以為他會掙紮一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充分闡述自己為什麽不能跟她徹底斷開聯系的理由。

結果在看到他一通操作猛如虎之後——徹底愣住了。

顧炎見她不說話,催促:“還有什麽要求?”

何零露調門起得太高,一時半會落不下來,兩只眼睛瘋狂轉着,半晌憋出一句:“以後不許再跟她聯系。”

顧炎反問:“聯系方式都沒了,還怎麽聯系?”

何零露支吾:“那如果她來找你呢?你要把你們說的每句話都告訴我。”

顧炎說:“可以,我開錄音也行。”

何零露:“……”

顧炎輕嘆着搖了搖頭:“心情好點兒了?”

何零露扁嘴:“還是一般般,看來我必須得揍你一頓。”

顧炎拿舌尖舔了舔牙:“那更沒問題了。”

兩人吃過飯,顧炎開車帶何零露去了家附近的一處口袋公園。公園裏有一片很大的草坪,平時常有家長帶着孩子過來嬉鬧。

今天有雪,天氣又冷,公園裏人跡罕至,草坪上落了一片白色,連一個腳印也沒有。

顧炎拉着何零露走到草坪中央,彎腰做了幾個雪球放在她懷裏,說:“我體脂低,身上硬邦邦的,怕你打了手會疼,這樣,你拿這個砸我。”

“……”何零露真是快被氣笑了,一時間覺得這男人較真,自己也挺荒唐,于是把雪球一齊扔了,不準備再跟他繼續這個游戲。

顧炎卻一把拽住她,把雪球塞回她手上,推着她手往自己身上砸了下。他穿着黑色羊絨大衣,雪球迸散而開,雪點子挂在那些長而軟的毛毛上。

一身狼藉。

何零露覺得莫名其妙,想幫他拍幹淨,卻又被他塞來一個雪球。一個人推一個人讓,最後何零露實在是火了,“啪”的把球扔他臉上。

顧炎被雪糊了一臉,卻還克制着,甚至淺淺笑起來鼓勵:“對對,就是這樣,扔吧,扔吧,我絕對不還手。”

事實證明,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說好不還手的顧炎,再被何零露一陣狂風暴雨般的來襲後,忍不住擲出了第一個還擊的雪球,自此便一發不可收拾,徹底掀開了混戰的模式。

原本平整漂亮的白色草坪,頃刻間變得面目全非。兩人都是會造的,一邊從地上抄雪,一邊你追我趕做布朗運動。

何零露被砸得身上羽絨服上挂了水,大罵顧炎不守信用:“是誰說的不還手!”

顧炎是滿腦袋的雪,頭頂冒着白煙,使出三寸不爛之舌道:“我這不是還手,我這是回應,有來有回免得你不夠盡興。”

何零露難得冒了粗口:“放屁,你不動,我才能盡興。”

顧炎哼聲:“只許你動?”

何零露回嘴:“我又不會亂動!”

顧炎立馬拒絕:“不行,只有你動或者我動,都不夠盡興,真想要舒服,就要各動各的,還要配合着來動!”

旁邊正好有帶着孩子過去的一家人,當媽的立刻伸出兩手捂着孩子腦袋,抱怨着:“有什麽話不能回去說。”

顧炎跟何零露面面相觑,雙方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方才的話。

何零露的臉一下子爆紅,身上血液也沸騰着,恨不得直接撲倒在雪地裏,再刨個坑整個躺進去,等山無棱天地合才出來。

顧炎則笑着去摟她,感覺到她跟小孩兒找奶吃似的,将頭深深埋進他胸膛:“哎,其實剛剛咱們也沒說錯吧,本來就不能指望一個人出力的。”

“顧炎!”何零露埋着頭怒吼,手在他胸脯上狠狠捶着。

顧炎笑着摟她摟得更緊,還興致很好地抱着她轉了好幾個圈圈。何零露立馬兩腿高高向後擡起,整個人趴在他懷裏咯咯笑得不停。

兩個人衣服幾乎濕透了,一到家就各自去洗澡。

何零露很奢侈地放了一浴缸熱水,賴了好一會兒,這才裹着浴袍出來,靠在暖氣片旁邊烘幹頭發。

冷靜下來,何零露終于開始忍不住反思今天的所作所為。

讓顧炎拉黑删除周琳琳是對的嗎?他師傅對他那麽好,周琳琳作為掌上明珠,顧炎投桃報李似的那麽對她其實是沒錯的。

既然現在他們倆已經在一起,周琳琳也跟她道歉,說了會退出,那她到底還在別扭些什麽,非要把人趕盡殺絕才好嗎?

想得正投入,突然門鈴響起來,顧炎的聲音響起來:“我能進來嗎?”

家裏門鎖的密碼他是知道的,何零露起初沒多想,答應了一聲讓他進來,等他真的側身走過來,她突然想起什麽的大聲拒絕:“不不,你不能進來!”

可惜已經晚了,顧炎阖上門,換上他專屬的拖鞋,一邊嘀咕着“為什麽不能進來”,就在轉身一瞬間,狠狠怔住。

何零露只穿着一條粉白色浴袍站在客廳,歪着頭,半幹的短發垂順地落着,長度剛好在肩部的位置,水分将肩上洇出一小團深色。

她修長的天鵝頸露着,袖子折起在小臂上,纖細的小腿自浴袍下伸出來,瘦窄的兩腳踩在熊貓紋的拖鞋上。

顧炎沒忍住咕嘟咽了口唾沫,若有似無地想,這浴袍下面應該什麽也沒有。

只是一根細細長長的腰帶紮住了,掩盡春光,他腦子裏也有一根細細長長的弦繃住了,卻掩不盡欲`望。

顧炎只覺得頭腦發昏,有點狼狽地挪開眼睛,往後退步:“要不然我先出去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好了。”

“等等。”何零露喊住他,從旁邊衣架子上抽了件棉外套,問:“你有什麽話就說嘛,你都這樣說了,還怎麽讓我等到明天?”

顧炎才又停下腳步,視線卻無處可落地在房子裏逡巡幾遍,最後停在何零露身邊的暖氣片上:“就是想來問問你還生不生氣。”

何零露嗤地笑起來,說:“不生氣。”

顧炎:“真的?”

何零露:“這還有假?”

顧炎是持保留态度:“不知道,每次哄你都說好了、沒事,但你還是總為了一件事不停的跟我鬧脾氣。”

何零露有點不好意思,她越是心虛,聲量就會越大:“我哪有?”

顧炎終于看向她。

表情是:你看你現在不就是?

何零露:“……以後不了,好嗎?”

顧炎卻搖了搖頭,不厭其煩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再跟你解釋一下。周琳琳今天跟你說了什麽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問,因為我覺得不重要。

“過去幾年,我對她有過全力以赴的照顧,有過無微不至的關心,因為她對我來說,是敬重長輩的獨女,是承諾照拂的朋友,但也僅此而已。

“她不是你,不是讓我魂牽夢繞十幾年、不是讓我有勇氣攜手一生的你。其他任何人比起來,我更在乎的是你的感受。”

所以在她提出删除聯系方式的時候,即便對方非常重要,他才會那麽幹脆利落,而不是有那麽多的“可是、然而”。

何零露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占有欲令人盲目,其實她知道顧炎對自己的感情有多真切,可還是走不出貪嗔癡的怪圈。

她幹嘛非要跟一個沒爸爸的女孩過不去?

何零露低着頭,向着顧炎走近幾步,伸手拽了拽他睡衣袖口,說:“要不然你還是把她加回來吧?都說過會照顧人家的。”

“删都删了。”顧炎很坦然地看着何零露:“她已經是個大人了,會自己照顧好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讓我一直繞着她轉吧?”

何零露問:“那你不管她了?”

顧炎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有思想的個體,我怎麽管她?她遇到麻煩的時候,我還是會挺身而出,但平時的生活還是越少交集越好。”

顧炎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沒什麽正形,真的遇見事情,還是這種随時火星撞地球的事兒,每次都能處理得恰到好處。

何零露心裏的氣徹底被捋得順順兒的,終于有閑情逸致跟他撒嬌,語氣軟軟地說着:“那你要不要管我?”

她水蛇似的纏上來,兩手摟着他腰,下巴磕在他起伏的胸脯上,睜着水汪汪的眼睛仰看他:“要不要?”

顧炎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牙齒緊咬着,後槽牙都酸了。半晌,他自齒縫吐出隐忍很久的幾個字:“想要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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