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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一時間凝滞, 連時間都靜止下來。

張旭的笑意在嘴角僵着，心裏埋怨自己是一張臭嘴，怎麽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這下好了, 何零露估計都得罵他。

張旭嘆着氣地把視線立馬收回，很是有點擔心地只拿眼尾餘光看向何零露。平時口無遮攔的男人, 這會兒安靜得像個只會咕咕咕的鹌鹑。

該怎麽辦？

何零露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來由地覺得心裏一陣慌，不自主地略略轉了轉身，快速發了個問號過去。

顧炎回得不快不慢：【周琳琳出車禍了，傷得挺重，我現在得去醫院一趟。】

盡管已經隐隐有點擔憂, 但在看見“周琳琳”三個字的時候, 何零露還是忍不住心裏咯噔了一聲。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又是她？

為什麽找他, 為什麽總找他？

可當目光在“車禍”、“傷得挺重”幾個詞來回轉悠, 盡管心底裏不停想着是不是有詐，教養還是不允許她将這些質問的話發過去。

顧炎消息又進來：【能不能別生氣？】

何零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誠然他是誠實而坦白的, 不會因為這個人可能引起的不悅就編好聽話來騙她。

可她顯然也不會因為他坦誠就接受他所做的一切。

特別是張旭還在身邊的時候。

之前她所試圖營造出的安然無事和她現在過得很好的積極狀态都被眼前的現實所一一抹煞。即便是張旭從不會對她冷嘲熱諷, 她依舊還是覺得。

此時此刻, 尴尬到了極點。

何零露沒什麽心思再逛, 晚飯也是吃得無精打采。等坐上張旭的車回去時，又因為自己一直掃他的興而多添了一份內疚。

她整個人都是悻悻的，狀态糟糕, 想跟張旭道歉卻又張不開嘴。張旭心裏也是挺煩躁的, 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惹到她。

兩個人一直沉默着, 直到門外不得不因為分開互打招呼。

張旭給她把東西一一搬到門外, 沒有進去的意思，但也沒有立刻就走。他難得踟蹰着想了又想，說：“明天要不我來接你吧。”

何零露臉一下通紅，尴尬地張了張嘴：“那個……”

“不是不相信他不回來，你們一道回去那麽久，車子一直停車庫裏多費錢啊。你東西也多，喊專車不方便，我給你們倆連人帶貨一起拉過去，不是一舉兩得了。”

張旭這種揮金如土的家夥，如今都開始用省錢來做借口了。

何零露滿眼都是感謝地看着他，想說的話在心裏轉過來轉過去，最後仍舊只是聽似輕飄飄的一句：“謝謝。”

張旭翻個白眼：“滾滾滾。”

夜裏何零露幾乎沒睡，先是僞裝必要地把家再次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等折騰到早上兩三點鐘終于有了睡意，卻被一個接一個的夢弄得不得安寧。

夢倒是也挺簡單的，來來回回都聚焦在她手機上。

一會兒顧炎給她來電話了，要解釋今天突然發生的事，一會兒顧炎給她發來字數很多的短信，一邊解釋一邊安撫她情緒。

她特別想回，可嘴巴挺難張開的，打字也總是有錯。

等好不容易艱難翻了個身，把自己給弄醒了，在迷迷糊糊之中她滿是期待地去摸來自己手機，卻只有一片空白的手機桌面。

根本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第二天早上，顧炎仍舊缺席，何零露等了又等，最後還是厚着臉皮請張旭把東西再搬下去，坐着他車去機場。

跟前一天相比，張旭今天更加溫良恭謙讓了，不僅問也不問顧炎跟他相好的事，還主動替顧炎說好話：“估計事情真挺嚴重的，不然不至于到現在都趕不及。”

何零露有口無心地嗯聲。

“再等等。”張旭勸慰。

那就再等等。直到提醒值機的短信已經發到手機上，何零露看了看人來人往去往不同路口的陌生人群，終于知道自己等不來人了。

她只好站起來：“我得趕緊進去了。”

張旭看了看時間：“确實是不早了，裏面大着呢，再不進去就該晚了。”他又換了個安慰人的思路：“說不定他坐下一班飛機。”

“……”何零露如鲠在喉：“算了吧。”

“算了就算了。”張旭拍拍她肩膀：“也不是非得在一起過年，你倆要真能修成正果，以後有的是時間在一起膩歪，不缺這一次的。”

何零露這下根本繃不住，眨了眨眼睛，豆大的眼淚滾下來。

張旭幾乎跳起來，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別哭啊，大過年的，我這是說什麽你不愛聽的了？惹你生氣了？”

何零露意識到自己失态，趕緊拿出紙巾來擦臉，邊搖頭邊試圖把情緒拉回來：“沒有，不是的，你挺好的。”

特別好。

總是在她最低落最無助的時候，站在她的身後，輕輕推她一把。

“你去哪兒過年呢？”何零露問。

“我無所謂啊，一切都看心情，要麽去南邊看海，要麽去北邊滑雪。”張旭朝她歪嘴笑：“怎麽啦，想喊我去你家過年？”

何零露頓了頓，點點頭。

“不去，”張旭直截了當拒絕：“不合适，這都什麽時候了，這是過年啊，哪有喊普通朋友回去的。況且你本來說好要帶男朋友去的，現在突然臨時換成我，你怎麽跟家裏人解釋啊？”

張旭輕嘆了一聲：“我不是說我不想去，如果我跟你不是現在這種關系，就算他們不歡迎我，我哪怕冒着生命危險也要提着東西去上門。可現在……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一個人孤獨，可我不能一點事也不懂。”

他一字一句說得有理有據，何零露完全是被震撼到了，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着他：“你變成熟了，張旭。”

張旭一下又嬉皮笑臉的，拿腔拿調地說：“是不是愛上我了？正好我現在單身，你趕緊甩了那個窮警察，咱倆正好來得及去海邊喂魚。”

何零露：“……”

确定顧炎來不了，何零露倒是心定了下來。

人一松弛，她在颠簸的飛機上居然睡了過去。一覺酣然，下飛機的時候攢起不少力氣，背上大包小包轉幾趟車去鄉下。

家裏婆婆早就等不耐煩了，一大早站在村口廁所旁邊候着她，看見她紅着臉呼哧呼哧從鄉間水泥路上過來，趕緊上前幾步，要從她手裏接過袋子。

何零露一邊躲着一邊很親熱地喊她：“婆婆，婆婆哎，我拿得動的！”

婆婆很着急地說：“我就拿一個，我就拿一個。”她不再清澈的眼睛不停往何零露身後瞥：“怎麽一個人來的，小夥子呢？”

何零露笑容僵了僵，扁扁嘴：“他突然有點事，來不了了。”

婆婆是很通透的人，又最疼她，見她一下支吾起來，并沒有多問什麽，只是沉浸在她回來的巨大喜悅裏：“有事就算了，現在年輕人壓力大，都是很忙的。”

婆婆通情達理，但回到家裏，何零露的舅媽就不好對付了。透着精明的吊梢眼将她上下一打量：“怎麽一個人回來的？”

明明是跟婆婆差不多的一句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帶着一股揮也揮不走的陰陽怪氣，等着看她笑話似的。

何零露嗯聲，不打算再跟她多說什麽。

舅媽兀自碎嘴：“早說了別弄那麽多菜，人家不一定來的，現在是過年，哪能什麽關系就往人家家裏去……你看看，果然被我說中了吧。”

婆婆去廚房看鍋了，舅舅背身在收拾東西，聽見這話的就只有何零露跟大她幾歲的表哥。

表哥平日裏聽慣他媽刻薄，都不覺得有什麽了，特別好奇地問何零露：“露露，你倆不會崩了吧，我還想着看看咱妹夫長什麽樣呢。”

等何零露黑着臉，向他翻了個白眼，他這才意識到她是有點生氣了，連忙呸了好幾聲：“不可能，我妹妹這麽漂亮，追她的能排到旁邊村，誰能舍得跟你崩啊。”

舅媽冷哼一聲：“長得漂亮能當飯吃啊！隔壁老吳家閨女長得雖然不怎麽樣，特別能說會道生意做得好，去年剛一結婚就買了個大別墅，今年把一大家子都接去城裏享福了。她倆還同年呢！”

表哥一臉驚訝：“什麽生意啊，做幾年就買了大別墅。”

舅媽說：“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挺掙錢的，聽說小夫妻倆剛幹幾年就攢了二三十萬首付了呢。”

“二三十萬能買大別墅？”

“哦，她公公家還給了三百萬。”

“……”

“行了，行了。”表哥打斷親媽：“我到現在還沒結婚的原因終于找到了，媽，你什麽時候跟我爸一道給我三百萬？”

本想擠兌何零露的舅媽反被自己兒子給嗆了，狠狠白過他一眼就坐到一邊翻果盒裏的堅果吃：“一天天的，就知道跟人家比這些。一個兩個都給我氣受，這年是越過越沒意思。”

表哥笑得幸災樂禍，向着何零露擠擠眼睛：“你去廚房間陪奶奶吧，省得在這兒聽她羅裏吧嗦，那邊燒了爐子還暖和。”

何零露點點頭，帶點感激地向着表哥笑了笑：“那我正好去炒兩個菜。”

出了大門，只有何零露跟婆婆兩個人的時候，時間仿佛就退回到了兒時，她跟婆婆擠在一起輕聲細語聊天的時候。

婆婆坐着把一捆一捆稻草塞進火塘，她舉着鍋鏟站在一邊等菜燒滾，旁邊爐子上炖着一鍋好湯，不用掀開蓋子就知道炖的是自家養的老母雞。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聊些工作、同事，還有近來捉摸不定的天氣。

“今年不怎麽下雨哦。”婆婆感慨雨少：“門口魚塘都快幹了，本來下幾個臺階就能用到水，現在要連着多走好幾個才能有水。”

何零露聲音小小的，像屋裏開的那盞瓦數不夠的白熾燈：“你別去河裏洗衣服了啊。”

也是巧了，兩個人下午剛說了雨少，向晚時候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再過一會兒，傾盆大雨落下來，砸得屋頂瓦片噼裏啪啦地響。

何零露起身去把爐子後面的窗戶關得更緊一些，院子裏忽然亮起兩盞大燈，光柱筆直地照到她眼睛上，亮得她趕緊把眼睛閉起來。

這動靜把全家的人都喊出來，婆婆也從竈臺後面站起來，問：“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