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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陳幸在他床頭櫃上拿到一筆錢,他就總尋思着去花掉一些。
他已經沒有女朋友可以讓他花錢了,所以他準備去商場逛一逛,給自己添點兒什麽有大哥範的東西。
陳幸小的時候,一個美術老師見他招人疼,送過他一個自制的零錢包。陳幸天天帶在身上,就是錢包裏永沒有半分錢。
他讀初中時,小雨姐姐來了孤兒院,看他書包裏零錢包空空蕩蕩,随意塞着幾張小姑娘遞給他的紙條,有時将買東西找剩的零錢放進陳幸的錢包
陳幸對什麽都沒多大欲望,出門自有來路不明的混混兄弟請他吃飯,抽別人的煙蹭別人的酒,小城市的小混混圈子裏都知道,青城二中的陳幸長得好看拳頭硬,是一個未來道上的潛力股,大家都搶着要和他攀關系,他沒嘗過有錢的滋味,細數起來也沒缺過什麽。
小零錢包裏的錢和紙條都沒有動過,他帶來了英國,丢進了房間的抽屜裏面。
現在,抽屜裏又整齊的碼滿了印着女王頭像的錢磚。
陳幸拿了幾塊掂一掂,塞進書包裏,又在電腦上查了查“倫敦購物點”“最奢華的地方”,下樓招了輛的士,直奔牛津街上的塞爾福裏奇。
他進了門口金光閃閃的一家珠寶店,單肩背着書包,審閱着櫃臺裏的鑽表,盤算着自己帶的錢夠買哪一塊的。
漂亮的白人銷售小姐禮貌地問他,有沒有什麽能幫助他的。陳幸說,随便看看。
門口進來了兩個人來,看起來像是一對父子,陳幸背對着他們,起先沒有注意到,直到那個少年的發出一聲喊叫。
“爸爸,這塊表好漂亮呀!”他的聲音甜如蜜糖,陳幸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一個混血少年撒嬌地挽着一個華人中年男子的手臂,這男子,正是陳幸的生父。
他也看見了陳幸,愣了兩秒,他看起來很吃驚:“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陳幸奇怪地問,“我應該在哪裏?”
陳幸的生父皺着眉頭,後退一步,拉着少年走了,那個少年還問他:“那是誰呀?”
他和避瘟神似的走的飛快,安撫那個少年:“無關緊要的人。”
陳幸無緣無故被“無關緊要”了一把,心裏很不爽,他走到兩人剛才看過的櫃臺,問:“他剛才看的表是哪一塊?”
銷售員開了櫥窗的鎖,拿出一塊表來,的确是好看的。
“多少錢?”他問。
銷售員說了一個數字,他帶的現金肯定是不夠,陳幸有些猶豫。
與此同時,林修承辦公桌上躺着一份很厚的檔案。
距離林修承做陳幸的監護人已經三個多月了,林修承從不輕信,何況陳幸算是來路不明的,他找人對陳幸做了詳盡的調查。
陳幸在青城的經歷簡單的用一頁紙就能說完,但他出生緣由和母親就沒那麽容易找了,他出生的時候陳家風頭正盛,用金錢和權力掩蓋了許多東西,如今過去了十六年,真相早已被埋在層層磚石之下。
調查的人費了不少力氣,跑了幾個國家,才查清楚陳幸的身世的前因後果,将陳幸自己都不知道的關于他的一切,被做成一份文件,交給了林修承。
林修承打開檔案,仔細看了起來。
陳幸的母親叫路瑤,是一個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家裏只有她一個女兒,傾家蕩産送她去奧地利學小提琴,照片上的路瑤清純漂亮,帶着小家碧玉的羞澀。
陳幸的生父陳子安在奧地利旅游的時候遇見了路瑤,兩個年輕人陷入了愛河。
陳家自然是反對陳子安娶這樣一個沒有背景的小姑娘的,但那時路瑤已經懷孕了,兩人有情飲水飽,為了躲避陳家的管控,私奔回國,在青城生下了陳幸。
陳幸才五個月大時,陳子安發現愛情當不了飯吃,他一個大少爺無法過這樣窮酸的日子,他聯系了陳家人,重回英國。
路瑤未婚生育,不敢與對她抱了重望的家人聯系,只能打着零工,獨自撫養陳幸,重壓之下,她患上了抑郁症,終于在一個早上,她将陳幸丢棄在青城孤兒院門口,自己回到小出租房裏,吞下了準備多時的安眠藥。
陳子安回家後,娶了一個英國富商的女兒,兩人生下一個兒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這些年來,英國富商破産了,陳家漸漸式微,從未想過去找尋這個流落在外的孫子。
去年,陳子安妻子去世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兒子來,回國時到青城随意一查,便找到了陳幸,原本他的确是想叫陳幸認祖歸宗的,歸根結底,他和路瑤相愛一場。
手續還沒開始辦,陳家出了事。
孤注一擲在國內投資的一個房産項目做到一半,傳出一則大醜聞,為了這個項目,陳家和林修承的借貸公司借了不少資金,本來眼看着開盤可以賣房,現在本金都收不回來。林修承的二叔聽人講陳家有個小兒子,生的好看,興起了一股惡意,讓他們把那兒子帶出來給林修承玩一玩。
陳家人這下慌了,小兒子可是他們全家的寶貝,陳子安當然也不舍得。他想到一個主意——他本來想悄悄把陳幸帶來英國,待木已成舟,再告訴家中長輩,這下倒是正好,索性把陳幸推出去做替罪羊。
陳子安和他父親一說,他父親非但沒怪罪他自作主張,反贊揚他做得好,于是認兒子的手續不辦了,給陳幸找了一所語言學校發了offer,辦了簽證帶出國來。
林修承看着檔案,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陳幸出生不久陳子安就抛棄了他,現下陳幸在青城過得如魚得水,他上趕着要去認,認到半路,卻又要把他推出來替他的小兒子受辱。
文件裏還有些有的沒的,連陳幸十四歲跟人打架進醫院的手術單化驗單複印件也有,還夾着不少陳幸去醫院看傷配藥的病例。陳幸的這些年,過得和陳子安的小兒子天差地別,當陳子安的小兒子穿着奢侈品牌童裝,讀貴族幼兒園時,陳幸正在孤兒院的牆角邊和人打架撕扯,陳子安的小兒子含着金湯匙出生,受盡寵愛,而陳幸,他什麽也沒有。
像陳子安這樣的父親,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并沒有什麽意義。
林修承電腦屏幕上打開着顧擎幫陳幸拍的照片,照片上陳幸靠在倫敦塔橋的鐵欄上,笑的得意又神氣。他把文件一張張放進碎紙機裏,這些東西,都不該叫陳幸知道。
林修承打電話給手下:“往後陳幸房間裏的監控和手機裏的監聽,都撤了吧。”
不多時,陳幸給林修承打電話。
“爸爸,我看見一塊好漂亮的表!”
陳幸不由自主學着那個少年的口氣說話,林修承聽的皺眉:“好好說話。”
“我想買一只手表,但是很貴,我能刷你的卡嗎?”他恢複正常,報了剛才銷售員告訴他的數字。
“你刷卡就行,”林修承道,“以後這麽便宜的東西,不要再來問我了。”
陳幸付了錢,給銷售小姐登記了資料,把精致的購物袋塞進書包,走出商場。
他腦海裏全是他生父和那個混血少年的樣貌。
那應該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吧,看起來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少爺,一頭栗色的頭發精心打理過,又柔又亮,穿的十分精致好看,神情裏滿是對父親的依賴。
陳幸抓抓頭發,又低下頭看看自己腳上的人字拖,五個雪白的腳趾露在外面風吹雨淋,不修邊幅,邋裏邋遢。
但他今天買到了他弟弟想買的手表,陳幸反手摸了摸書包,心想,是他現在的爸爸送給他的,不比那個少年的差。
他在路上一個勁的走,情緒不高,恰好路過一家超市,他進了店裏想買想些煙酒解悶,店員看看他的臉,問他要護照。陳幸護照就在包裏,可是他沒滿十八周歲,陳幸嘆了口氣,回到家裏。
林修承破天荒的已經在家了,陳幸看看牆上的挂鐘,道:“這才幾點,你失業了啊?”
“買了什麽表,給我看看。”林修承在手提電腦上敲打,看他回來,便問他。
陳幸坐下來,盤起腿來,拉開了書包的拉鏈,墾出了個包裝袋,丢給林修承。
林修承拿出盒子來打開,研究了一會兒:“很普通的表。”
陳幸努努嘴,想了想,問林修承:“你有酒嗎?還有煙。”
林修承擡起頭來,仔細地觀察他:“你不開心?”
“到底有沒有啊?”陳幸抱着膝蓋看他。
林修承起身,去酒櫃找了一瓶XO,又從冰箱裏找出陳幸愛喝的綠茶飲料放在茶幾上,道:“煙沒有,就喝這個吧。”
“洋酒啊,”陳幸嘟哝,“我只喝過黑方,摻水的那種。”
林修承一邊為他拼酒,邊嘲笑他:“在倫敦,你才是洋人。”
陳幸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一點酒味也沒有。”
林修承酒調的不淡,陳幸喝了幾倍就微醺上頭了。
他和林修承說:“林修承,如果我可以選擇自己的爸爸,我一定要選你這樣的。”
林修承知道陳幸白天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他沒有問,只是順着他說:“我是怎麽樣的?”
“強。”陳幸垂着眼,晃晃酒杯,才道。
陳幸一身反骨,他長得太漂亮,處境更比別人要艱難,他必須非常強勢,才能叫四面八方的人服氣,不敢打他的主意。
陳幸在青城孤兒院睡得那張下鋪床沿,牆上貼滿了拳星海報,陳幸渴望變強,并不是不屑于脈脈溫情,只是他從來得不到這些,也就不再會強求。
“要是我當時開了那一槍,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陳幸喃喃自語。
林修承看着陳幸七分醉态的真情流露,還有他尚且是幹淨的雙手,告訴他:“我希望你永遠也沒機會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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