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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打開卧室門請出檀喆那天,檀喆記得很清楚,是臘八。
快除夕了。
檀喆胡子拉碴,哪怕有意維持仍舊瘦了很多。江照打量他,雖然憔悴,眼睛卻精亮,那股子不服輸的倔勁兒也越發明顯了,也不笑了,冷冷淡淡的望着他,江照被他盯着,沒來由覺得有點心虛。
“怎麽,江大人的考驗我通過了?”
他一開口,聲音粗糙沙啞,江照還沒反應,檀喆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江照撇過頭去,他深吸了口氣,又回頭看他,神色鄭重:“檀喆,你也別怪我心狠,這件事我是跟長公主立下軍令狀的,消息絕不外洩。而且若洩露消息,恐怕不止我自己丢命,長公主也性命不保。”
檀喆一副明白的表情,又哼笑一聲:“通遠坊外面那麽多皇帝的士兵,你們膽子倒是不小。”
“那都是找你的,”江照瞟他一眼,“大隐隐于市,這裏目前倒是最安全。”
檀喆還是笑笑,江照看看他:“身體還撐得住嗎?”
明明是被他折磨成這樣的,他這樣一問,檀喆只能意味不明地笑,随即笑容斂去:“怎麽,要開始了?”
江照不置可否:“你既然想知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但檀喆,話說在前面,我們這些人是賭上自己命的,你若存了別的心思,我死也會先取你性命!”
檀喆根本就沒在乎他這段威脅,反倒無所謂地一笑:“到底都是長公主身邊的人,何必非要對我如此敵對。多個人幫你不好嗎?”
他非得用這樣玩世不恭的語氣回他,要不是對他多少有些了解,江照得又把他關進卧房裏。
到底忍了氣,吩咐士兵給檀喆找幾套衣服,又讓他好好吃飯。檀喆一出門只覺得外面冬日陽光刺眼,他眩暈了一下,卻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那迎面而來的一陣冷風。
要是受這些苦就能見到你,也不錯。
二十日後,除夕。
成安九年,大殷沒有繼續以往的情勢繼續往前。這一年的災禍不是天意,不是外敵,而在內患。
長公主楚玉瀾不過一年倒臺軟禁,皇帝楚景澈和靈犀公主楚玉媱日益權勢滔天,伴随皇室動蕩而來的是諸多措施的變更苛刻,百姓還沒完全休養好,就要為了皇室的享樂而捐各種稅。地就那麽多錢就那麽多,交出錢去家裏人就不夠吃飯,百姓不是傻子,怨言怎會沒有。
而這一年除夕,洛陽城解除宵禁三天,作為京都的洛陽城一片安逸祥和,絲毫不在意地方已經出現了流民。
也是這個除夕,百官看到除夕宴上沒有了長公主玉瀾,坐在皇帝左側的是玉媱,一身金燦燦的裝束晃得讓人仿佛看不清她的面容,與長公主的冷面不同,靈犀公主嬌柔可人,處處維護誇贊皇帝,給足了皇帝面子。
這個除夕宴也就奠定了第二天大朝會的基調。
元日大朝會,萬國來朝,監國七年的玉瀾悄無聲息,萬國使者看到的是一位纖細窈窕的女子陪伴在聖上旁邊,言笑可親,唯獨少了威震四方的霸氣。十七歲的皇帝和溫柔的公主,怎麽看都不像能打仗的人,使者中有些人心思又悄悄活絡起來。
這些,安逸太久的楚景澈和玉媱是感覺不到的。
元日都第三天,集仙殿內,被關了幾個月的長公主被秘密帶到紫微城西北側的滄瀾塔。
滄瀾塔緊靠歸義門,歸義門西側是皇子公主居所,離着玉瀾平日居住的集仙殿隔着一個九州池。
玉瀾是被綁着去的。
她一看來的人領頭的是少昂她就猜出找她的人是誰了。少昂面無表情,玉瀾也沒有反抗,反倒笑了笑乖乖伸出手,任由那士兵反剪了她的雙手。
“走!”
少昂很兇地拽了她一下,玉瀾到底身體單薄,愣是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但她沒有表情,也沒看少昂。就這麽被他拽出了集仙殿。
一路上沒人攔着。
因為沒人敢攔。
少昂是玉媱身前的紅人兒,究竟是什麽關系大家也都知道。還有些教養不好的兵流子私底下調侃少昂豔福不淺,做着靈犀眼前的紅人兒還監視長公主玉瀾。這恢複良家的身份指不定是哪位公主幫他的呢。
“少昂,我且只問一句。”
少昂提着玉瀾走在前面,玉瀾很長時間沒怎麽活動,沒什麽力氣,走得很吃力。但哪怕呼吸急促,玉瀾還是盡力維持着一絲體面,讓自己平穩語調。
“我是不是大限到了?念那一日的一點情分,還請你告訴我。”
少昂抿着唇不說話。
玉瀾嘆息了一聲。
走的路久了,玉瀾的腰都要直不起來了。不怪她現在這麽虛弱,靈犀從進臘月就斷了集仙殿的飲食。這人是真會玩磨人的把戲,簡直是要把集仙殿裏的人生生餓死的架勢。集仙殿裏的吃食一日少過一日,縱然珞明她們都緊着玉瀾吃,玉瀾也已經餓了七天了,現在能走動路就怪了。
少昂一路不言,拎着玉瀾仿佛拎一個小雞仔,直接把玉瀾拎到滄瀾塔最頂層,這是一個七層高塔,站在最高處能總覽陶華園全貌。
玉瀾頭昏眼花,冥冥中感覺一個冰涼的東西放進她的手心,有點紮人。
“你要還想活,就別吃裏面的東西。”
少昂幾乎沒張唇,語調急促地說完,也不管玉瀾聽沒聽見,就把她推進了那個閣樓。
玉瀾踉跄着摔倒在幹稻草上。
少昂關了門,在門即将關上時他看向伏在地面半晌動不了的玉瀾,他心裏一顫,終于下定了決心。
檀喆從圍牆一躍而入,步入檀家小院,他耳聰目明,能聽到外面的說話聲,檀喆十分厭煩,這都幾個月過去了還有士兵在這盯梢呢。
士兵盯梢歸盯梢,檀喆卻沒少回這小院,自然不能走正門,翻個牆輕而易舉,外面那幫混日子吃的也沒那功底聽到屋裏的動靜。
但這次,檀喆走了幾步,騰地停下腳步。
他猛一回身,身體呈防禦的姿态,這讓站在屋檐上的人嗤之以鼻,那人也落下來,沒有檀喆那麽輕盈,但功底紮實,是個練家子。
這人檀喆認得,雖然只見了一面,但畢竟兩人打了一架。
他身體沒敢松懈,皺眉看着來人。
少昂哼了一聲:“放心,我要是對你有敵意,不可能讓你聽出動靜。”
檀喆也冷笑,你有沒有那個本事還另說呢。
檀喆對少昂沒什麽好感也沒什麽印象,語氣自然也不怎麽樣:“有什麽事?”
少昂朝外面看了一眼,仿佛隔着緊閉的木門看到了外面那幾個聊天的士兵:“盯梢這麽久不知道要找的人經常來這小院,這些人真是吃幹飯的。”
檀喆懶得應和這種無聊的廢話,他甚至連少昂怎麽找到這裏的都懶得知道,只是煩,煩這個人,一點都不想搭理。
“我知道你也不願意見我,”少昂很有眼力見兒,跟他願意見檀喆似的,“我是有正事要告訴你的。”
“要是等你來找我說這正事兒,黃花菜都涼了。”
檀喆淡淡反駁,到底警惕外面的動靜,縱身一躍到了屋檐,他身材颀長又敏捷迅速,少昂咬咬牙跟上去,跟着檀喆在房頂躍了幾次,在另一處巷子落下來。
“你知道?”少昂不相信地追問。
檀喆只顧信步往前走,實在是不想理少昂。都說他與人為善,其實他脾氣上來也是不管不顧。
他不說話,把少昂惹惱了,伸拳要揍人,檀喆仿佛旁邊長了眼睛,準确地接住他揮過來的拳頭,并且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的一個耳光,勢大力沉,很響亮,把少昂打蒙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檀喆卻沉着臉神色極冷,他不笑沉了臉色意外的有壓迫感,到底是二十四歲就官拜左相的人。
“我看你年輕,姑且不和你計較這些,你為什麽來這我心裏清楚,你什麽盤算我也不是不知道。且我也告訴你,我清楚的事,長公主也門兒清。你要真想幫點什麽忙,就回宮在長公主旁邊守着,別讓她有什麽閃失。”
檀喆沉聲吩咐完,少昂沒有異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被打蒙還是被檀喆給打服了。
“你到現在才出來,想必長公主是遭了什麽變故才讓你下定了決心,”檀喆沉思了一會,“是不是聖上或靈犀公主對長公主有什麽動作?”
少昂又點點頭,點完終于反應過來該說些什麽,連忙道:“靈犀公主今晚把長公主關進了陶華園的滄瀾塔!”
檀喆腳步一頓,心裏咯噔了一下。
與此同時,身處滄瀾塔的玉瀾擡頭看了看外面的一輪殘月,她苦笑一聲,輕輕一嘆。
雖說想過對方會出什麽招,倒也沒想到如此無聊。可你說這心機耍得無聊吧,還真的給她造了些麻煩。
玉瀾看了看周圍,幹脆就地坐在幹草上。
等了一會,沒有等到人過來,玉瀾有些意外。
“還以為那丫頭會過來跟我說幾句話呢。”
她輕喃着,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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