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産子(二)

火上烤過的金剪子一拿出來,先把松香、露香兩個吓暈過去,王大夫也站不穩了,大喊着:“不能破腹取子,王爺有吩咐先保大再保小!”

他這一喊,把出來接剪刀的穩婆吓得差點沒拿穩,連連向王大夫解釋道:“不是破腹不是破腹,王大夫這是我們穩婆的手藝,您別管了。”

王大夫完全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把這個穩婆放進屋的,他給滿天神佛許了十幾座金身出去,只求楊孺人能沒事,他的全家能保住。

而不巧王大夫那聲喊還被守在藕禾苑外的殷管事聽見了,殷闕手上辦過多少大事,從來都是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人物,獨這一回慌了,因為他深知王爺有多看重楊孺人。所以他催促手下快馬加鞭給王爺送信,怕王爺趕不回來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一刻鐘後,得到消息的太子妃匆匆趕到,坐鎮藕禾苑給楊小滿守着。她一耳聽着産房裏的慘叫,一耳聽人禀告袁側妃為了避嫌所以沒來藕禾苑,在自己院裏為楊孺人祈福。

太子妃心中嘆氣,知道袁側妃怕被賴上事,這樣的做法無可厚非,但還是忍不住嘆她所謂避嫌就落了下乘。等來日瑾王回過味來,未必會喜歡袁側妃今日的謹慎。

但這些都不是她該操心的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産房裏那一個。

太子妃生産過一子二女,所以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她知道穩婆拿剪刀是什麽意思。她不顧産房污穢,洗漱後親自進去,盯着幾個穩婆、丫鬟淨手淨身後才肯讓她們去接觸楊小滿。

口子剪開了,可折騰了這許久,楊小滿已經力氣散去,連意識都有些渙散,雨香和常嬷嬷求她再使使力氣,可她們的聲音落在楊小滿耳朵裏變得好遠好遠,遠得她無法企及。

穩婆們心裏明白産婦到了這個地步,基本就是等死了。她們跪下磕頭,磕得頭破血流,希望磕得越慘,貴人看了能放過她們的家人。

太子妃揪着心,上前握住楊小滿垂在床邊的手,在楊小滿耳邊說:“妹子,你家王爺無子,在兄弟間是要吃虧的,聖人也不敢把大業交到一個無嗣的兒子手上啊,你肚子裏這孩子,他能幫上瑾王,你得把他生下來。”

能…幫上王爺?這句話回蕩在楊小滿腦海裏,她想起那個事事把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終究緩過神來,她得幫上王爺!

楊小滿拼了最後一口氣,她尖叫,全身發力,指甲抓破木床上的雕花,鬼哭狼嚎的終于把孩子生了下來。

常嬷嬷趕上去把孩子抱出,桂香接手,兩人在穩婆的指點下完成了給孩子的清理和包裹。

常嬷嬷大喜,孺人生了個兒子!她回過身要給楊小滿報喜,卻見孺人生下的床褥都被染成了殷紅。

“孺人血崩了!”有個穩婆叫嚷起來,有人在給楊小滿壓肚子,讓她把惡露排出來;有人在想辦法給楊小滿灌止血的湯藥,但卻撬不開她的嘴;有人收拾床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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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被子墊上去一層就染紅一層,血根本止不住。雨香一直守着楊小滿,她把孺人當妹妹看,見楊小滿小臉慘白的像紙一樣,她心裏麻麻的,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有眼淚從她臉上一顆顆滾落下來。

幸好千鈞一發之際,還是太子妃老成能拿主意,吩咐丫鬟把楊小滿的衣服給蓋好,然後請她帶來的禦醫進來使金針止血。

這是外男進女眷的卧房啊,要不是太子妃做主,常嬷嬷等人就算能請到會止血絕技的禦醫,也不敢不管不顧把人請進來。

幸好有太子妃坐鎮擔保,才給楊小滿掙回一線生機。

不過大家也不敢松懈,提着心請禦醫給楊小滿行了十七道針,這位禦醫不愧是太子妃從宮中帶來的金針高手,一針針紮下去,終于堪堪止住了血。

那姓吳的禦醫紮完最後一針,長舒了一口氣,對一旁的雨香吩咐說:“下官已暫時為娘子止住血了,但娘子産傷過度,元氣大缺,短時內恐怕還有血崩的危險,務必小心服侍,不可讓娘子妄動。”

接着又開了藥方,雨香拿着這篇救命良方,實實在在給吳禦醫磕了三個頭。

楊小滿彼時早就暈過去了,太子妃抱着新生兒讓衆人收拾殘局,一直待到宵禁時分,她才很不放心的把孩子交到常嬷嬷手裏,讓她千萬得把母子兩照顧好。

三個時辰後,被換上幹淨衣服的楊小滿悠悠轉醒,一睜開眼就看到雨香喜極而泣的面龐。

“雨香…”她喉嚨好疼,全身上下像被車碾過一樣疼。

雨香上前扶她半起,為她墊上軟枕,道:“孺人終于醒了,奴婢叫他們送點吃食來。”

楊小滿拉住她:“孩子呢?”

雨香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小公子在隔間睡覺呢,奴婢讓乳娘抱來您瞧瞧。”

楊小滿生了孩子就真的有了做母親的樣子,立刻心疼的說:“別了,他剛睡着還是別來來去去了,我去看他。”

雨香攔着她不讓起,勸說:“大夫讓您靜養呢,這會兒你可不能動。不若您先吃一口東西,等您吃完了,小公子也醒了,再将他抱來?”

那也行,被雨香這麽一說,楊小滿也覺出餓來,就着松香一頓唱念做打的複述她産程的艱辛,楊小滿吃下了一大碗面條。

“這麽說還真要謝謝太子妃娘娘。”楊小滿腦海裏回憶起太子妃的相貌,她生産時人都迷糊了,沒看清太子妃的樣子,也是松香說了她才知道當時勸她那句話是太子妃說的。

她能記起來關于太子妃的記憶,還是選秀的時候,太子妃來看過陳怡,當時楊小滿混在一群人裏給太子妃請了個安。那時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太子妃了呢,沒想到幾年過去居然是托了太子妃娘娘的福,她才能平安生下兒子。

“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報答她啊。”楊小滿喝了口湯。

一旁的常嬷嬷撇了她一眼,心想:您還是不懂,太子妃娘娘要的就是您這份報答,怎麽會不給你機會回報呢。

幾日後,殷闕派出去的人八百裏加急趕到了東陵,人下馬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白日裏李裕錫剛主持完祭陵,此時禮部的官員正在向他彙報回京事宜,忽而有人禀報京裏來人了。

禮部侍郎葉忠則站的離瑾王最近,依稀聽到來人對瑾王說起府上…孺人….産子…

瑾王聽完話失手摔了筆,葉忠則很有眼色的帶着同僚先行告退。

出來後那同僚還問說:“葉大人您怎麽把我拉出來了,王爺還沒說回程的儀仗怎麽辦呢。”

葉忠則內心大罵其蠢,但嘴上卻還是笑着說:“王大人要是信在下,就一切從簡,務求盡快回京。”

這位王大人還不理解葉忠則的話呢,覺得瑾王為君父辦差一次,怎麽都要風光回京才對。孰料不一會兒瑾王果然下令速速回京,這讓王大人不由得覺得葉忠則能掐會算。

而李裕錫如何能不急,他的小孺人危在旦夕,他迫不得插翅飛回去,只恨儀駕太多拖了他的後退,否則他非急行軍不可。

好在兩日後又在路上接到了楊小滿母子平安的消息,李裕錫這才把心放下。

緊趕慢趕的,半個月之後李裕錫終于風塵仆仆回到了京城。他先得去宮裏複命,又轉到東宮跪謝太子、太子妃。

“這回多虧了嫂嫂,嫂嫂在上受弟弟一拜。”李裕錫拜得真心誠意。

太子妃笑道:“行了,知道你回家心切,我們就不留你了,你要真心謝我,那孩子滿月酒上定要給哥哥嫂嫂留個位子。”

“一定一定。”李裕錫又拜謝了一次,才肯離去,走時腳步輕快,仿佛重回少時。

他走到門口,身後的太子妃忽然喊住他:“五弟,你府上那個楊氏,待你是十足的真心,你記得好好對人家。”

陽光裏,李裕錫回頭粲然一笑:“我知道,一定會對她好的。”

等他走遠了,太子妃對太子說:“瑾王念情,殿下的眼光很準。”

太子則說:“是個好孩子,也多虧了太子妃把恩情施出去。都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最後一步了,楊氏那兒,你準備一份重禮送去,以後也別斷了聯系。”

太子妃點頭:“我懂。”

太子妃看向門外,那裏早沒了李裕錫的身影,她心想:五弟,這回也算嫂子把虧欠你的給補上了吧。

陳怡當初為何會沖動的對宮人動手?這其中固然有她自己生性傲慢的因素,也難說跟太子妃沒關系。

送的禮物中加一點點會使人易怒的香料、宮人收鞭子時有意無意的挑釁……不過一點點手段而已,就能把這個家室強勁的側妃推給別人。

太子妃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畢竟自己是為了自保,而陳怡陰差陽錯逃離了東宮,嫁給了真龍作正妻,她也沒有立場來恨她。

太子妃只是覺得有些對不起瑾王,讓他有了個難纏的妻子。不過她救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和心愛寵妾,也應該能功過相抵了吧。

“妾見過王爺。”袁昱卿等在垂花門內,專等着李裕錫從宮裏回來。她心虛,總覺得被太子妃一比,自己好像顯得對楊氏不夠關心。明明王爺出門前她答應過要好好照顧楊氏的。

扪心自問,若當日太子妃不來,她是不敢去藕禾苑的,楊氏那樣的兇險,要她替楊氏拿主意,她不敢,怕人沒救回來反惹了一身腥。

但要是早知道太子妃會來,她就應該去藕禾苑守着,有太子妃在前面頂雷,也就沒她什麽事了。

可惜說一千道一萬,時機已經錯過了,如今只能期望王爺沒生她的氣。

李裕錫看向等着自己的那個女子,心裏先是一陣不舒服。他知道自己不能苛責袁氏,但那是楊小滿的命,差一點他就見不到她了,只要一想到空空蕩蕩的藕禾苑,他就沒辦法原諒袁氏的明哲保身。

不過他現在心思都在藕禾苑上,不想浪費時間對付袁昱卿,于是擺擺手讓袁昱卿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說。

袁昱卿眼眸微垂,心中酸楚無法訴說,王爺是急着去看望楊氏吧。但她也只能垂首行禮,目送李裕錫奔去藕禾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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