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夜游

自打陛下登基以來, 餘壽就?一直在提防安仁殿,倒不?是他對貴妃有意見,從前?貴妃在王府時,餘壽也是巴結着這位陛下的心頭寵的。

可從前?是從前?, 現在是現在, 從前?藕禾苑來來去去就?兩個不?中用?的小太監, 餘壽樂得在側妃面前?賣好,只要側妃知?道?他的好了,王爺也就?知?道?了。

但現在進了宮, 餘壽卻不?想再看到貴妃獨寵的局面。這其中的原因歸根結底就?是“權利”二?字,只有陛下雨露均沾, 他餘壽之于衆妃才有巴結的價值, 他會成為後宮最有權勢的太監,無人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可現在陛下的眼?裏只有貴妃一人, 他寵着貴妃,寵得安仁殿的奴才對外都高人一等,張儀這個安仁殿總管都快和他平起平坐了,這像話嗎?

為了打壓貴妃, 初入宮時,餘壽替德妃打探過貴妃的封位;陛下對貴妃有微詞時, 餘壽舉薦過許昭儀。平時也常在陛下面前?‘不?經意’的提起過其他妃嫔。

他相信花無百日紅, 貴妃總有失寵的那一天, 而到了那個時候,什麽張儀、王儀的,就?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餘壽想張儀應該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吧, 畢竟張儀也算是個人精。他們兩默不?作聲?的交着手,最後不?是你替你的貴妃主子除掉我, 就?是我幫着其他主子壓制貴妃,總要有一方輸的。

而今天,餘壽預感到自己可能要輸了。

內殿裏燈火通明,本已經睡下的天子正揉着太陽穴看奏本。福春半跪在地上替陛下穿鞋,而張儀則借口伺候貴妃也出現在裏面,此刻正端着金盆讓貴妃淨手。

餘壽從門外閃進來,剛想把福春換下來,就?聽見重重的一聲?合上奏折的聲?音。

“去把戶部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召進宮,開甘露殿,讓人準備些吃食。”李裕錫邊說邊穿衣,還?不?忘回頭讓楊小滿再睡一會兒。

被他這麽一鬧,楊小滿哪裏還?睡得着,也跟着起身讓廚房做面食送去甘露殿。

要是平日裏,李裕錫肯定會按着貴妃再休息一會兒,可河南道?的事情讓他發愁,一時也忘了再囑咐貴妃。

楊小滿打着哈欠,讓張儀取厚實的大氅來,夜裏起了風,陛下吹了要頭疼的。

餘壽也想到了這一茬,趕在張儀前?面取來大氅。張儀一腳邁出攔在他面前?,笑着從他手上接過大氅,對餘壽說:“怎麽好勞煩餘總管呢,這些雜事讓小人來就?行了。”

餘壽臉色鐵青,剛想讓張儀別太過分,那邊廂陛下已經拔腿往外走了,并?說:“福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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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忙去送大氅了,而身後的餘壽則如墜冰窖。

這次河南道?的事情很不?好處理,通常蝗災會發生在每年的四至九月,也就?是夏至初秋這段時節。現在都已經入秋了,本以為今年能平平安安度過呢,誰知?道?梁禦史管中窺豹,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蝗災不?是不?來,而是可能成批成勢的準備席卷河南道?。

其實今年夏天河南道?就?一直少?降雨,當時李裕錫還?擔心會起旱災,好在最後下了兩場雷雨緩解了旱情。糧食雖然可以預見會減産,但戶部估計最少?也能保住六成糧食。李裕錫都準備好下達減稅的政令,先讓百姓度過難關。

孰料旱情剛解又?起蝗災,這一年真是不?消停。為今之計只能做最壞的打算,調用?其他地方的稅糧來支援河南道?。

李裕錫此刻無比慶幸自己把江南道?給整頓了,現在國庫充盈,能夠有餘力來抵抗這場天災。

除了糧食之外另一個要重視的就?是民心,自古大災就?容易出現農人起義,他可不?想按下天災又?來人禍。還?要堤防外敵趁機作亂,國內有災情,邊境必然也不?安穩,需得調派兵馬,不?讓他們有機可乘。

連着數日通宵達旦,一道?道?政令從長安發往各地,短短半月內就?籌足十大糧倉、安西?的兵馬整裝待發……當鄭州、陳州等地蝗蟲成災的奏報送來時,李裕錫忍不?住揪起了心。

那一日河南道?地動,無數蝗蟲從地縫裏飛湧而出,每一只蝗蟲都足有成年男子半個手掌那麽大,成群結隊黑壓壓的向人們襲來,其動靜之大,連洛陽城的百姓都說聽到了蝗蟲振翅的聲?音。

蝗災當地就?更不?用?說了,太陽的光芒被蝗蟲黑雲所遮蓋,它?們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別說莊稼了,就?是樹皮都被啃食幹淨。

就?算朝廷第一時間放糧赈災,但只要見過這種場景的百姓,都會忍不?住心中顫栗,他們會想這樣的大災真的能躲得過去嗎?

是夜,楊小滿提着食盒去找李裕錫。今日沒有臣子被留下議事,陛下體恤大臣們連日來辛苦,特許所有人回去睡個整覺。

唯獨陛下一人不?肯放過自己,依舊點了龍燭,對着輿圖比劃。

楊小滿放下食盒,有些心疼的摸摸男人凸起的肩胛骨,本來身上還?有些肉的,這一忙又?消下去了。

“先吃點東西?墊墊,吃飽了才有力氣再看。”楊小滿溫柔的靠在李裕錫身上。

李裕錫皺着眉,反手拍了拍楊小滿的背:“再等等,朕排布完就?吃。”

這就?是一句空話,楊小滿才不?信呢,男人面前?的奏折堆案盈幾,不?把這些看完,他是不?肯去休息的。

這幾日陛下是q瘦了,貴妃也着急上火,嘴角長了不?雅的燎泡。露香着急地去禦醫署拿了藥,又?給貴妃做了兩個精美的面紗。此刻貴妃就?是帶着面紗在給陛下盛湯。

這面紗裏織着金線,在燈火下婆娑細亮。李裕錫被這細閃晃了眼?,放下輿圖把面紗抓在手裏。

“戴這什勞子東西?做什麽,朕又?不?嫌你。”說着他把面紗取下。楊小滿半避着,嗔怪道?:“難看的緊,陛下別鬧。”

她氣呼呼的搶過面紗:“明兒讓人摘一些桂葉回來,我拂一拂就?能好了。”

李裕錫不?許她亂來:“老老實實用?禦醫給的藥,你這些偏方還?是別用?了。”

楊小滿盯着李裕錫,非要他妥協去碰吃食才肯罷休,她道?:“陛下這就?不?懂了,用?了桂葉,月神娘娘就?會保佑我們女子面如淨盤,這和禦醫給的藥是兩回事。”

李裕錫難得的笑了:“月神還?專管你的燎泡?”

楊小滿真的惱了,不?過被這麽一鬧,李裕錫幹脆把河南道?的事暫且放在一旁,吃完飯還?拉着楊小滿夜游散步去。

南池邊的菊花開得正好,尚寝局本想拿這片花海來邀功,誰知?撞上前?朝有事,只好鳥悄歇了。誰知?陛下冷不?丁的帶着貴妃來游園,福春剛把消息送到尚寝局,下一刻宮人們就?拿着煙籠紗去罩宮燈了,務必要為主子營造出一種夜探花海的朦胧之美。

銀白?月色下,李裕錫牽着楊小滿的手,肩并?肩漫步在小徑上。百花雖美,但怎及貴妃萬分。李裕錫把楊小滿帶到望雲亭,讓人上了一壺長壽酒,給自己和貴妃各倒了一杯。

楊小滿看到這酒杯就?瞪圓了眼?睛,她是不?會喝酒的,幾乎是一碰就?醉,嫁給陛下這麽多年也沒培養出一丁點的酒量。

這事兒陛下也知?道?,平常他從不?逼迫她喝酒,唯有心情至極時,他才會邀她同醉。

上一回兩人同飲還?是在喪期剛過的時候,那時是高興之極的酒;可今兒這酒就?喝得苦悶了,陛下大概也需要有人聽他訴訴苦,緩解一下壓力吧。

楊小滿伸手舉起酒杯:“陛下,臣妾敬你,願陛下龍體康健、澤被萬民。”

這杯酒像打開話匣子的鑰匙,李裕錫把酒一飲而盡,絮絮叨叨開始和楊小滿傾訴:“朕把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可這國庫竟不?知?是開給黎民百姓的還?是開給那些碩鼠的。十石的糧食發放下去,能有三石用?在災民身上都已經算他們有良心了。

朕千叮咛萬囑咐,不?得施以暴虐赈災,萬萬不?可驅趕難民。可下面的這些人明面上領旨的時候是恭恭敬敬,背地裏卻脫了那身官皮,明目張膽的抓捕難民,轉手再賣給牙行。朕的子民就?這樣被他們當成了畜生販賣。等蝗災過後,朕想開田都找不?到人,那些氏族倒是個個呼奴喚婢養起了私軍,這些人存的到底是什麽心!”

說到激動處,李裕錫漲紅了臉,楊小滿眯着眼?仿佛能看到他頭上冒着的青煙。

“咳咳,他們囤積居奇,把朕發下去的糧食高價轉賣,又?四處賤買青壯人口,把人都逼得沒有活路了,光是蔡州一地,就?已經報了三回匪禍,還?要朕派兵去剿匪。這些人兩頭占利,把朕當成傻子不?成?那些劫匪哪裏是兇徒,分明是朕活不?下去的百姓啊!”

楊小滿連忙站起來給他順背:“陛下您緩緩,你要是倒了,就?更沒有人替百姓主持公?道?了。”

李裕錫抓着楊小滿的手,嘆氣道?:“都說亂世立重典,眼?下如斯亂象,朕不?得不?用?些強硬手段了。只是朕在軍中能用?的人少?,跟氏族沒有牽連的人更少?,數來數去能用?的只有內兄一人……”

楊小滿明白?了李裕錫的意思,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旁:“陛下會護着我哥哥的,對嗎?”

李裕錫擡頭與她對視,堅定的點頭:“朕會給內兄三萬兵馬,精銳兩千,要他鎮守河南道?。再賜禦令,有不?從者可先斬後奏。”

楊績在江南道?也算歷練出來了,正好能把他再調去河南道?。只是這一回的情況會比江南道?更兇險,光是氏族手裏握着的私兵可能就?有三、四萬,再加上各地落草為寇的難民和數不?清的蝗蟲,李裕錫心裏清楚自己這是在把楊績往火坑裏推。

說來說去還?是他登基時間太短,否則怎麽可能無人可用?,幾次三番要把楊績提出來。而用?楊績就?代表着用?貴妃一脈,被楊績損害到利益的大族都會把矛頭對準宮裏的貴妃。

李裕錫做事從來都是胸有成竹,但這一回他沒有把握護住楊氏兄妹,他的手微微顫抖,撫摸楊小滿的動作也支離破碎,他不?敢向楊小滿承諾楊績會全?須全?尾的回來,也不?敢保證為楊小滿擋下前?朝後宮的明槍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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