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交卷

新詞是“心如死灰”。

簡直就是徐望此刻的內心寫照。

頻繁受挫帶來的疲憊和無力感,讓徐望已經沒辦法集中精力比劃或者解釋,他第一個想法是直接說出詞面來打斷,換新詞,可一想自己的狀态,又改了主意。

深吸口氣,徐望于靜靜流逝的秒數裏一點點穩定心神,期盼當下個詞出現時,能尋見些許嶄新的希望。

猜詞的隊友們不明所以,吳笙疑惑看他,況金鑫直接問“哥,怎麽不說話了”,孫江則早已不抱希望,破罐破摔地說風涼話“要我說一開始就不應該猜,這他媽就是坑人的,誰認真誰傻逼”。

十秒結束,“心如死灰”消失,換上“五雷轟頂”。

徐望觸底反彈,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展開,張揚舞爪作驚雷狀,語速快如閃電:“咔嚓——咔嚓——空——”最後一聲他用力拍上自己腦門!

吳笙豁然開朗:“天打雷劈!”

況金鑫心領神會:“晴天霹靂!”

“是霹靂這個東西但是沒有霹靂這倆字!”徐望快急死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距離答案如此之近,但越近,越讓人焦灼。

孫江:“好像動了!”

徐望很開心孫江也投入猜詞了,但:“大哥,就算再不貼邊你也好歹說個成語吧!”

“我是說熊!”孫江眼裏的驚恐越來越濃,“熊好像動了!”

徐望渾身一寒,目光立刻從冰瀑挪回眼前,挪到三人腳底下的那團黑影身上……孫江是騙子。什麽熊好像動了,這他媽已經爬起來了好嗎!!!

仿佛感受到了“火熱視線”,搖搖晃晃終于站穩的黑熊擡起那對小眼睛,緊緊鎖定了徐望。

一人,一熊,相距不超過兩米。

徐望踩着滑輪鞋微微往後蹭,喉嚨發幹,手心冒汗。

黑熊試探性地往前邁一步,發現沒碰見先前撞得它生疼的神秘阻礙物,于是又邁了第二步。

徐望心裏的弦繃到極限,一腳蹬起輪滑鞋,風馳電掣就到了七八米外的樹下,扶住樹幹,一眼不敢眨地緊盯黑熊。

黑熊沒邁第二步,而是擡起一爪輕輕刨地,一下,兩下,仿佛賽車手飙車前的油門轟鳴。

“嗷吼——”

怒吼聲震天,黑熊如一枚巨大炮彈,朝着徐望直沖而來!

徐望心裏的弦徹底繃斷,腳底起風,奪命狂逃!

偌大的山林,卻只有這一畝三分地是硬雪,踩着輪滑鞋到別處根本是舉步維艱,徐望只能繞着仨隊友和黑熊轉圈圈!

無形屏障內的隊友幹着急卻幫不上忙,況金鑫火急火燎地大聲支招:“徐哥,要不你就直接讓它撲死吧,撲完就能像昨天那樣直接被彈回現實!”

徐望險險躲過黑熊一爪,重新拉開一段距離,欲哭無淚:“我的弟弟,這事兒不能拿命賭啊。萬一昨天只是碰巧呢,我這一自殺,等于直接就把小命交代在這鬼地方了!

“那你就往別地方跑甩掉它啊,在這裏繞哪門子圈兒!”別看剛才說風涼話,現下遇見危險了,孫江也是真心替徐望捏把汗。

“別地方雪太厚太軟沒辦法滑!”徐望越解釋越心酸。剛才猜詞的時候他還在想,這滑板鞋好像沒什麽大用嘛,現在知道錯了,知道自己太傻太天真了,就像魚卷風引開熊、雪橇飛馳向坐标點一樣,給你滑板鞋,那必然就是讓你摩擦摩擦,走起魔鬼的步伐啊!

“繼續。”吳笙忽然道。

已滑過去的徐望回頭看他的臉,沉穩,堅定。

“不是沒別的辦法了嗎,”吳笙挑眉,“那就繼續,猜對詞應該就可以脫困了。”

徐望想說“你說得輕巧,敢情被熊追的不是你!”,可看着對方臉上熟悉的堅定,那話又咽回去了。

這就是吳笙,當他真正想要解決一道題的時候,會摒棄一切雜念,去掉他認為多餘的所有細枝末節,只抓重點,只看主線,直奔核心,專注而高效。

在徐望心裏,這就是吳笙最帥的時刻,無論多年前的高中,還是多年後的現在。

“徐哥——”況金鑫一嗓子直接喊劈了。

徐望頭皮一緊,條件反射地往前一滑,熊爪劃破了羽絨服,飛出幾朵白鴨絨。

眼見徐望生死一瞬,吳笙被吓得幾乎呼吸驟停,哪還有半點沉穩,直接發飙:“看我幹什麽,看詞看熊!”

其實不用他提醒,徐望也再不敢走神了。

魔鬼步伐摩擦起來,徐望幾個加速重新拉開距離,而後擡頭飛快看一眼冰瀑。

不知已經換了幾個詞的冰瀑上,此刻給出的是“怒目圓睜”,倒計時還有七秒。

從開始到現在,冰瀑上已經不知換過多少個詞,徐望忽然意識到,這“詞庫”未必就是無窮的,或許已經見底,或許接下來的每一個詞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個,而只要再答錯,滿盤皆輸。

突如其來的壓力讓徐望心慌,卻也讓他有了背水一戰的覺悟。

輕輕深呼吸,徐望讓自己的心靜下來,慢慢将身體和意識分開,身體交給肌肉記憶,維持輪滑繞圈,意識全部集中在詞上。

這是吳笙當年教給他的考試秘訣,尤其解題思路卡住的時候,有奇效。

徐望:“咱們高中教導主任天天什麽樣?”

吳笙愣了半秒,只半秒,而後铿锵出聲:“兇神惡煞,橫眉立目,怒目圓睜!”

“叮——”

久違的清脆。

“對了?答對了是不是!”況金鑫第一個喊起來,比徐望還要興奮。

徐望沒時間給他回應,但揚起的嘴角已是答案。

讀秒尚未結束,冰瀑已經換詞,這是第一次。

徐望看着新詞,一鼓作氣:“佘海洋唱歌!”

吳笙:“鬼哭狼嚎!令人發指,人神共憤!”

“叮——”

徐望:“張雷要追鄒璐璐!”

吳笙:“癡心妄想,白日做夢!”

“叮——”

“錢艾吃東西!”

“風卷殘雲!”

“叮鈴鈴——”

【鸮:恭喜過關,1/23順利交卷!親,明天見喲~~】

熟悉的聲音在耳中響起,只是內容從昨天的“提前放假,送你回家”變成了今日的“恭喜”,語氣則是不變的欠扁風。

徐望眼前一黑,只覺得那失重感又來了,他想喊其他人,喊不出聲,想抓住些什麽,但只有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很漫長,又像是只有白駒過隙的一瞬,雙腳終于重新踩上地面。

清風吹過臉頰。

徐望四下環顧,一片黑暗裏什麽都看不見,有點慌,下意識出聲:“吳笙?”

“在。”回答響起,很近。

“徐哥,我也在!”不用人點名直接報道的必然是況金鑫。

“這他媽又是什麽鬼地方!”永遠處于暴躁邊緣的孫江。

隊友都在,讓徐望稍稍安心。

從明亮雪原回來的雙眼終于慢慢适應黑暗,徐望擡頭,看見了月亮在烏雲背後映出的皎潔光邊。

又是一陣清風過。

明明該是微涼的深秋夜風,吹在凍得通紅的臉上,竟是暖暖癢癢的。

是夜,北京的夜。

他們回來了。

徐望終于安心下來,收回目光,四下環顧,想當然認為自己還和昨天一樣站在十字路口,可這一看,就愣住了。哪裏有什麽馬路,他們四人正站在一座湖面的橋上,湖不算太寬,看起來像是公園的人工湖,橋欄杆是鐵藝的,精致中透着古樸,橋對岸似有綠樹成蔭,草木繁茂,樹枝在月色下随風輕擺,影影綽綽……

慢着。

徐望眯起眼,仔細打量,越看越覺得這景色十分眼熟:“這不是青年湖公園嗎!”

經他一提醒,同樣住在附近、時不時過來呼吸新鮮空氣的況金鑫和孫江恍然大悟:“可不是!”

徐望一肚子疑問,正要繼續和隊友交流,忽聽吳笙念出一串數字:“116.4085,39.9616。”

循聲而望,只見吳笙低頭盯着手機,屏幕反射的冷光映亮他緊鎖的眉頭。

“你……哪來的手機?”

“今晚被吸進去之前特意放口袋裏的,不過沒用,在裏面根本沒信……”話沒說完,吳笙忽然反應過來,“手機不是重點!”

“OKOK,”徐望趕忙安撫,回歸正題,“你剛才念什麽呢?”

“坐标,”吳笙把手機拿起來亮給徐望看,那上面是帶有坐标抓取的衛星地圖,“我們現在的位置和小抄紙裏的坐标完全一致。”

在旁邊聽着的況金鑫第一反應就是看自己胳膊,想重新回顧一下坐标,結果找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手臂上的詭異圖案已經随着他們回到現實而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那裏和現實在地理位置上共用一套經緯度?”徐望沒費力氣求證,吳笙的腦袋堪比計算器,他說坐标一致,那就是一致,但這事兒沒道理啊,“那裏是白天,這裏是晚上,那裏是雪原,這裏是公園,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用同樣的坐标體系有什麽意義?”

“誰在那裏——”

橋頭忽然傳來巡園保安一聲大喝,打斷了四人的“鑽研”,随後一道手電筒光直射而來,照亮了夜色下四個“可疑分子”的身影。

徐望向來遵紀守法,吳笙腦子還在坐标上,況金鑫就沒在十二點以後出門過,故而手電筒下,三臉呆愣。

這時候就顯出孫江社會閱歷來了,立刻熱絡回應:“哥們兒,我們鍛煉身體呢,夜跑!”

保安警惕皺眉,将信将疑。

孫江立刻振臂一呼,小碎步颠起來:“哥兒幾個,歇差不多了吧,繼續,一二一,一二一!”

徐望、吳笙、況金鑫連忙跟上,呈一豎排,跑得還有模有樣。

淩晨三點的青年湖公園上空,響徹他們的嘹亮口號——

“一二一!一二一!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

若仔細聽,還有些許閑話混雜其中——

況金鑫:“徐哥,後來猜詞你說的那些人都是誰啊?”

徐望:“高中同學。”

況金鑫:“……”

孫江:“啧,你倆念書的時候是不是光在背後編排同學了。”

徐望:“他們也沒閑着啊,說他裝逼。”

吳笙:“說他話痨。”

徐望:“說他總拍老師馬屁。”

吳笙:“說他和誰都是閨蜜。”

徐望:“操,最後這句誰說的?!”

吳笙:“……”

青春已逝不可留,何必還要猛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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