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間隙

“林大志，你、在、幹什麽？”

剛剛從自己溫暖的被窩裏被電話叫醒的張小萌随意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後氣呼呼地喊道。

“這個……”

林志剛才打電話的心思被自己前女友這聲音給澆息大半，他本來是跟她參考一下一些問題的，比如說如何跟一個男朋友相處，又比如兩年前最終導致他們分手的事件。

“你腦袋長包了！等會中午再給我打電話吧！”

“嘟嘟嘟嘟——”

電話被挂了，這也難怪，就算是作為女朋友的張小萌也是不假言辭，更何況他們現在只是普通朋友。

很意外他們在分手後還能做普通朋友，那是他在女生宿舍樓下念道歉信的第三天。他路上走着的時候，看到張小萌自己一個人提着沉重的東西，一時之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就走過去幫她提；她盯着他好久，最後松手了。

路上，張小萌大笑。

“哈哈哈！林大志你是不是傻？我們都分手了。”

“可是，我總不能看你一個女生提這麽多的東西吧。”

林志非常誠懇地回答，偷偷瞥了張小萌的側臉，吞咽了口水，又說了一句。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你一定要分手呢？”

張小萌眯着眼沉思，然後微笑着搖了搖頭，說：“因為我們不适合。你還記得親吻大賽後我們的第一次親吻嗎？”

“記得啊，因為當時你罵我了。”

林志委屈巴巴地說着，他也不知道哪裏惹女朋友生氣了，只是随口嘟囔了一句什麽“親愛的，你怎麽沒有那時候那麽用力了？”，然後被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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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萌便噗嗤地笑了出來，用空出來的一只手指着林志，道：“你還是沒有變啊，可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張小萌了。我想了很多，很多啊……說出來你恐怕要發笑吧。”

他仍舊記得那一天那張沒有化着往日般豔麗妝容的臉上，露出了足夠讓他心疼的表情。

“我在想，是不是有誰偷走了這樣的笨蛋啊~畢竟，我一直都沒有認真過，這一段關系……”她頓了頓，表情有些不自然，“你很認真地在維持，而我卻只是在計算着還有多久結束。”

“……這樣嗎？”

林志迷茫的表情再度讓她笑了起來，依稀可見那偶然間一瞥驚豔的模樣。

“對啊！對啊。林志，你值得更好的。”

你值得更好的。

于是，他們又成為了朋友——又稱異性閨蜜。

回想起這一段過往時，林志有些恍惚。

時間說快說慢，就這麽過去了，曾經以為的真情早已經淡化了。

他嘆息了一聲。

“在想什麽？”

那個男人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邊響起，林晨泉，在不久前只是他的上上級和普通朋友，現在，是他的男朋友。命運可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他偏了偏頭，看見換上休閑服飾的林晨泉拿着一份晨間報紙悠然地坐在木頭椅子上，這時，目光正對着他，唇邊似乎挂上了像是愉悅又像是肆意的笑。

那目光專注而有些灼熱，就在不久前他還在這樣的目光中戰栗着，思考着這位副總腦子裏在想着什麽千奇百怪的要求，現在卻已經習慣如常，甚至能夠款款而談。

“沒什麽，要真的說嘛，就是感慨一下林sir你這地方真是不錯啊！啊，啊……我們的地方。”

他無意地回答，說到後面，忽然就慌張了起來。

就像是突然起身的英俊男子，放下報紙，然後在咔吱咔吱的皮鞋踏步聲中向他走來。

他的心髒猛然一跳。

幾根手指在他的臉上描繪着那明顯的線條，從耳畔滑過臉頰，再到那因驚愕而微張的口旁。那溫度有些滾燙，卻似乎不只是手指摩擦着臉頰所燃起的火，好像他的心底也突然升起了火焰，順着那伸延着的血管，藏在奔湧的血液中，沖上雲霄。

林晨泉認真地注視着面前的戀人。就在一周前的溫泉聚會中，他沒有拒絕那個彌漫在水霧中的親吻，因此他們的關系也就明朗起來，突飛猛進，從那天晚上第一次融合在一起，到前天搬來的行李此刻将這個原本單調無趣的屋子裝點得像是一個家一樣。

他很開心。

“阿志，閉上眼。”

被他兩手托住頭的青年人乖乖地閉上了眼，纖長的眼睫毛在空中微微發顫，如同翩翩蝴蝶在飛舞，但仔細看去，卻只有一片蔓延着的陽光。

兩個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如同被放在手心上的糖果應該被剝去那透明的外殼而一口吞下，林晨泉低頭，将自己融進了那與他無比相似的唇中。

好像在吃糖果。

然而，他已經很久沒吃過糖果了。

“林大志，如果你不能說出你為什麽找我，我就把你拉黑信不信？”

“……我信。”

“那就好。”

張小萌滿意地說道，林志無可奈何地癟了癟嘴。

“話說回來，你打電話給我到底有什麽事情啊？”

“事情啊，我就是想問一問你——最近的工作怎麽樣了？”

“林大志你是不是想要被我錘？你是不是最近與誰誰談戀愛了？”

張小萌非常敏銳地察覺到這一件事情，搞得林志心虛無比，好吧，這是事實，早知晚知道都是要知道的，只是這知道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不虧是皇後娘娘啊！

“哼哼，看你半天不說話的樣子，是被我猜到了嗎？”電話裏傳來某人愉悅的聲音，“所以呢，你是來問一問我這位戀愛大師的意見嗎？”

“恩，是的。”

林志猶豫地問道，這一點自然是逃不過她的“法網”。

“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男……啊，小萌同學你在說什麽啊？”

“男~朋~友~”

真是魔音灌耳，林志面無表情地将手機拿遠了一點，在電話裏的人大笑夠了後，才幽幽地聽見她說了一句。

“沒想到，你真的誤入歧途啊。”

“什麽歧途啊，小萌同學，我就只是答應跟他談個戀愛，以後的事情，應該……”

他忽然就止住說話了。

是啊，未來呢？他跟張小萌在一起的時候思考過自己跟她的以後，畢業找工作結婚生子，現在呢？他跟他在一起——同性戀人，然後呢，那些過去與常人別無一二的打算全部粉碎。

啊……

“林志！你怎麽不說話了？”

大概，都怪那一天的水霧太過迷離了，霧中的男子微微擡高的雙眸那般明亮，以至于他就地投降，輕而易舉地答應了某人的要求，後來也沒有後悔地搬過來，在同一片天空中看着相似的星月。

“林——志——”

糟糕，糟糕，把某位皇後娘娘晾太久了，真是不應該啊——他明明該知道這位前女友的壞脾氣的。

可是……以後的事情，等以後再提吧。

于是，他微笑着回應了張小萌幾句，圓了過去，再融洽地交談了一會兒便結束了這一次的通話。

然後他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入眼的是一片白茫茫，接着視線又轉到了門那邊去，看見的只是關着的，靜止不動的門而已。

不知為何，他卻好像看到下一秒就有人打開那一扇門進來，在脫下鞋子後，擡頭朝他給予一個溫柔可親的笑容；那個人有着上天恩賜的俊美面孔，分明冷淡的眼卻在那相隔的空中被折射成深情的模樣，而那薄唇抿起，嚴肅得成熟無比——林晨泉。

奇怪，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周的相處，為什麽，好像跟這個男人過了半輩子？

這樣想着的林志，在下一刻閉上了眼，将自己沉入無盡的黑暗中。

一年後，入夏的一天，林晨泉接受了一個采訪。

這非常尋常，身為公司比較年輕的領導者，他從接任自己父親的公司開始到現在已經接受了大大小小不下五十的采訪了，有的只是很普通的商業報刊，有的卻是一些頂級的報刊雜志。

這一次有點不同，也許是因為他意外遇見了前前女友明雅，也許是因為這個采訪的私密性遠超想象。

現在的媒體都如此了嗎？就算拿了提問大綱的林晨泉也沒有想到實際上的問題有些不一樣。

對面坐着的明雅半點從前對他的溫柔樣子都沒有，只是公事公辦，倒是像那些人說的高冷女神樣。

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外貌對于他們這樣的人只是錦上添花。一個英俊的男人會讓一個刁鑽的女主持人語氣變得柔和，但其他的是不太會變的。

他又不是什麽貌若天仙，也不是什麽帥氣到令人所有人都着迷。

啧，他看着手上遞給他的水杯忽然輕輕地勾起了嘴唇，那是明雅不曾看見的樣子，跟阿志在一起久了，居然也學了他一些脾氣。

他本就不是什麽多嘴多舌，甚至不是什麽易于感嘆的人。

“林先生，不知你在想什麽，笑得如此開心？”明雅假笑着，也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才把自己內心的不甘給隐藏起來。是的，他們是和平分手，但其中她多麽地不甘心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了解！甚至她還清晰地回想起那改變的一天的一幕幕，關于自己醉酒，關于某人莫名體貼的舉動，還有……偶然間窺見的那一幕。

她本不想再見這位前男友一次的，但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心，人世就是如此無奈。

“是不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上人，雖然我們都知道林先生沒有女朋友。”

她刻意在那三個字上咬重了音，程度恰到好處，倒是很難令人察覺，這裏面當然沒有林晨泉這個人。

他對一切都很敏銳，這時候也是一樣。

“當然，我也是個人，有喜歡的人理所應當。”

他雙手交叉着，語氣禮貌得很，跟從前差不了多少，只是更加善于僞裝自己眼中的不耐煩。

“那的确是。”

明雅接下來的問題回歸了正常，于是，林晨泉也随意地應對，最終，采訪圓滿結束了。

“感謝林先生的到來，我代表xx報刊感到十分榮幸。”

“我也是非常榮幸有加。”

客套話說完，他們之間的再遇也該平穩地結束了。

而在林晨泉毫不留情的背影後，明雅輕輕地靠在玻璃窗上疲憊地撐住了額頭，嘆息出的白氣在透明的屏障上暈染出一片模糊。

如他們之間的交往一般地模糊。

會是什麽樣的人，打開這樣的人的心房呢？也許，就是那一天燦爛笑着的青年男子。

“我看見了你的采訪，感覺真是神奇，隔着一個屏幕見面，好像你成了一個大明星呢！而我就是在家裏無聊坐着的不相幹的人。”

随口說着的林志忽然就看見了某人染上了淺淺野望的雙眸。

他大感不妙。

林晨泉倒是感覺非常不錯，夾了幾筷子的菜在他的碗裏，然後擦過他的耳朵。

空氣有些灼熱，他的脖子也在逐漸發紅着。

根本捂不上耳朵的林志也阻擋不了他的話。

他說：“沒關系，我很高興在結束采訪之後履行一個丈夫的職責。”

莫名其妙說出丈夫這個詞真的是太羞恥了簡直就跟林晨泉你這個平日裏冷靜自持工作上瘋狂得一批的人設不符吧！林晨泉你這家夥，老是依靠着高我一等的頭跟長時間在健身房鍛煉出的肌肉壓制我這個一直在辦公室加班工作的普通白領——就算很享受，也不代表接受吧。

他惱怒地瞪了旁邊的男子一眼。

見他沒什麽反應，林志轉了轉眼珠子，故意舔了舔嘴角，靠近他的耳邊。

“可是我吃飽了，不需要額外服務。”

林晨泉定眼瞧了他，放任他離開，然後在晚上躺在一張床上時，翻身過來，将被子高高舉起，然後蓋住了他們倆。

在這無光的空間裏，林志卻準确無誤地看見到了他那雙仿佛有着星辰大海的眼，令人沉醉。

黑暗，滋生着渴望。

一言不發的注視着，沒有一句話，卻好像如猛獸在觀察着自己勢在必得的獵物，而突然在他的身體的深處緩緩地升起一股無法逃避的感覺。

他有些難耐地動了動，就在那一刻，聽見他低啞着聲音開口。

“阿志。”

只是一聲罷了，他卻如得了某種隐秘的期許，然後俯身奉上自己的唇，以及全身。

低低的聲音，沿着那禁閉的窗戶的邊緣，一點一點地攀岩上那枝丫上的月亮，越來越亮，而越來越熾熱。

被包裹在那恰到好處的溫度中，展壓着褶皺，過于濕潤的通道中，□□而起，一沖不止。

似有被隐沒的聲，應和着那節奏，在那迷離的雙眼中緩緩綻放着如春花般眷戀的美麗，在那細膩的肌膚上彈奏出一曲只有一人觀看的嫁曲。

湧動與噴發之後，林晨泉溫柔地将他耳畔汗濕了的發攬到後面去，而慵懶的青年人只是眯着眼，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沉沉地睡着。

“睡吧。”

誰充滿柔情地說着，然後相擁着，在這張寬大的床上，睡去。

今年總歸是要回去了，林志在自己老媽殷切的叮囑下不得不跟自己的愛人告別。

“什麽時候？”

“啊，大概等我把父母那邊的工作做上一段時間吧。畢竟——”他凝視着椅子裏端正坐着的男人，頭一次發現這個男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那麽輕易被世俗所接受。”

林晨泉默默地盯着他，兩眼對視着，卻好似隔了一道窗戶，将那裏面的深情曲折成不耐的樣子。

他說道：“好，我等你。”

只是微微地握了一下那雙手，觸碰的一瞬間，他想起過去多少日子裏這雙手在他的背後細細地刻下愛欲的指痕，想起親吻時情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腰……明明如此尋常，卻好像在點點滴滴中充斥着他曾經不明白的簡單的幸福。

面前的人似乎也恍惚了，但很快就燦爛地笑起來，那弧度剛剛好，勾起他內心的柔軟，然後是潰不成軍。

員工放假的第二天，林志才走，雖然前一天晚上林晨泉肆虐着自己的野望，在那身體上留下斑駁的愛，然而，離開是注定的事情，無論留在原地的人百般挽留，還是徒勞。

這又不是永別。

他在那空洞的冬日的照射下的陽臺上的椅子裏緩緩放松了自己，露出的肌膚察覺到那幾乎要消失的溫暖，凝結成雲；他閉上了眼，靜靜地想着，他回去了……

他會走到自己的故鄉，下了火車，然後将行李取下來，在那撕拉的箱子前進的聲中，沿着既定的路線向自己的老家走去，也許中間會坐上一會兒的車。

車窗外是既陌生又熟悉的風景，而他很有可能跟搭乘的司機大叔——也許是——聊得很開心，他向來如此，總是在新的環境中找到自己的存在。

那般耀眼的存在，是所有人都不可忽略的。

然後，下車，回家，路上三兩個行人，打聲招呼，問候……

“嘟嘟嘟嘟~~~”

是手機震動的聲音，林晨泉猛地睜開眼，劃開屏幕，上面是熟悉到默背于心的昵稱。

“阿志。”

“晨泉，我快要到家了，真的很傷心啊——關于不能跟你一起過新年的事情，但明年的話，我們就一起看元旦的煙花晚會吧！就像是去年一樣。”

“……”他沉默了片刻，胸腔中忽然燃起一連串的火焰，滾燙的心跳聲咚咚咚地在耳邊回蕩。

“當然。”

他自信地回答，不曾有過猶豫，也不曾有任何阻礙。

“好好跟父母過年，阿志，我會在這裏等你。”

無論如何，我都會等你，直到分離。

“好！”

手機裏傳來熟悉的回應，以及轟隆隆的火車前進的聲音。

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

回到老家的時候，林志就被自己老媽的念叨煩到一下午都蹲在自己屋子裏，連自己的童年好友來找他，他就笑着打哈哈說身體不太舒服還是不出去走了。

他在煩惱什麽呢？

這要說起來當地的習俗，在過去的年代裏大多都是十幾歲就成親了結婚了，現在吃一點，但畢業就結婚是非常常見的，而林志已經工作了兩年，連個女朋友都沒有，結婚也就無從下手了，于是啊，他那老媽就打算找找熟悉的鄉親做個媒，早點結婚，早點抱上自己的孫子。

當然，這一點林志是堅決反對的，于是他們母子倆就吵了起來，在飯桌上吵得不可開交，而當家的慢吞吞地吃着飯，顯得非常悠閑。

吃完飯，林志瞪着眼，就跑進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按理說，他不該有這麽大的反應，畢竟都工作幾年了，都接觸到很多的人，但在親人的面前反應直接畢竟尋常，還有——他找了個男朋友，所以母親的規劃，大概只會剩下結婚一件事情吧。

不，不，國內可沒有關于什麽同性結婚的法律。

大概連結婚都有點困難了。

他萬分苦惱地将自己埋進了膝蓋中，久久不動，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靜中思考着自己與他的未來。

忽然，咚咚咚，有人敲了敲他那房間的窗戶，他于一片靜默中擡頭望過去，那窗前站立的人不是今天中午被他弄得生氣的母親，而是——他的父親，曾經他擡頭追着的高大的父親。

開門，父親比了個手勢，臉上的表情在模糊的窗戶與花白的發下晦暗不明。

年少時父親的威嚴仍在，林志清醒過來，便趕忙地整理了一下衣着，幾步連跨着，一下子打開了房門。

他的父親背着手，踱着步，像是個老幹部一般從外面走了進來，氣度非凡。有時候，林志都很難相信這樣的父親居然看上了母親；但這世上真的是沒什麽不可能，他曾以為自己與張小萌的愛情能天長地久，原來不過是露水姻緣，他還曾以為自己不可能與同性在一起，還不是答應了林sir的要求了呢？

現實，真實，轉折無數。

“爸，什麽事？”

突然，一道淩厲的目光掃了過來，這吓得林志一個激靈，都挺直了背，更高的個子卻沒有足夠匹配的氣勢；他看見自己的父親平靜地看着他，臉上的年輪在逆光中更加清晰。

“林志，你不願意結婚嗎？”

他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答，但知子莫過父，林父對此回答一清二楚，也清楚他為何遲疑。

“還是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只是那個人不能與你結婚？”

父親的話擲地有力，聲聲入耳。

而他垂下了頭，似難以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咔咔咔。

下一章就完結了，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