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
非常保姆
左安看着圈裏多少有點名氣的男人,明的暗的大多有了情人或者紅顏知己,最不濟的也在和一些女性崇拜者通着信,心裏就有點點豔羨。
市文聯是個閑散單位,有名望有才能的人,都在拿着公家的錢幹着私事:書畫家忙着辦畫展賣作品;小說家忙着出書講學;詩人并不覺得自己神經質,整日無病呻吟自以為感情第一流;雜文家淪為文摘公,天天在報刊堆裏東翻西撿,到處查找可用素材,以便生發高論。
左安雖然不是名人,卻有着名人的所有劣習,比如浮躁,比如好名,比如輕視同行。左安不容易出名因為他是詞人,一個嚴守格律講究韻腳的詞人。如今那些流行歌曲的詞作者,又有幾人是按詞的要求去創作的,他們甚至不懂詞是怎麽回事,但這不妨礙他們因歌詞而走紅,寫歌和寫詞往往成為兩回事。左安是規規矩矩的詞人,寫的詞不斷在各地報刊發表,發表了也就發表了,沒有讀者給他寫信,仿佛沒有人看到,連編發者也無話可說。左安常嘆生不逢時,每恨不能生在宋朝。詞人成了怪物,一說是詞人,聽的人就會用怪怪的眼神看你,仿佛你是從發黃的舊紙堆中鑽出的。你如果有勇氣問他們詞是什麽,他們大多茫然不知,最多知道上學時語文課本中的幾首。你不死心地問詞怎麽寫,他們就會用更怪的眼神看你,仿佛你問他們懂不懂甲骨文。
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左安決定改行寫小說,再說詞太短賺不來多少稿費。圈裏的知名小說家一帆,原名王治國的,一年能寫三本言情小說,擁有許多讀者。左安的妻子易菲就喜歡看一帆的言情小說,三十好幾的人了,還相信書上那些瞎編的凄美故事,常看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後來聽說一帆就是左安單位的王治國,不勝詫異,說看不出老實巴腳還有點醜的老王,竟是寫豔書編煸情故事的高手,人真是不能貌相的。
易菲上大學時崇拜瓊瑤,日裏夜裏希望能成為瓊瑤小說中的女主角,嫁給左安多半是受瓊瑤的影響。那時左安還是農村出來的窮大學生,酷愛寫詞,教文學的老師是個詞作者,惺惺相惜,動辄就說左安怎麽怎麽有才,若幹年後必是一代詞家。易菲看老師都這麽擡舉他,他又儀表不俗,還真覺得他不是一般人,心想農村出來就農村出來的吧,瓊瑤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不就是只講感情不講門第的嘛,
文聯在市委大院裏。上午,左安在單位裏坐了半晌,看着那些有頭有面的人物點個卯應個到接下來各忙各的去了,覺得心裏空空的沒着沒落起來。書法家大風給人請去吃飯,小說家一帆忙着跟出版商聯系出書事宜,詩人凱歌給一來歷不明的女子用電話約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有左安和小丁了。小丁是新來的年輕人,一張好看的娃娃臉,嘴甜得像蜜罐,見了誰都喊老師,平時抹桌子掃地倒茶遞水傳送信件分發報紙,沒人支使他這麽幹,他卻樂此不倦。左安有時就琢磨這小丁怎麽這樣勤快,活雷鋒似的。
左安喝了兩杯茶看了幾張報紙,說有朋友約他吃飯,讓小丁留守崗位,他騎着自己那輛舊自行車除了車鈴不響哪兒都響地出了市委大院。市委大院的門衛老劉總記不住左安的名字,左安跟他打了三四回招呼,他次次叫錯左安的名字,大風,凱歌,一帆,他能遠遠地只看背影就認出來。左安覺得老劉挺那個的,就不再理老劉,出入經過門門崗時故意視老劉如不見。
左安騎着破車徑直出了市委大院,順着新安路回家了。哪有朋友請他吃飯,他是跟小丁瞎扯淡的。新安路的盡頭是南宛小區,左安新近在這兒買了房子,寬敞的三室一廳,想想都覺得美氣,他将其中的一間布置成了書房,辟作私人領地,日常鑽進去,覺得就是在過着準文人的書齋生活了。
早退回家的左安在書房內構思着他的第一篇小說,他坐在高背椅裏,一手捏着煙頭置放在嘴邊,雙眼微眯,處于出神狀态。。。。。。
下班回家的易菲見廚房內冷鍋冷竈的,忍着氣推開書房門,裏面左安正在吞雲吐霧,她立時就發火了:“又抽煙,又抽煙,你不是說戒了嗎,早回來不去接小鬥,也不做飯,你看看幾點了,你以為我是保姆啊,盡該伺候你。”左安理虧似的忙将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四歲的兒子小鬥從媽媽的身後探出頭沖着他扮鬼臉,又擠進來爬上他的膝頭要筆玩。
易菲去廚房手忙腳亂地做飯,氣呼呼地遙控左安将小鬥的髒衣服扒下,換上左邊挂衣櫃裏那件淡藍的,然後再把髒衣服洗了曬在陽臺上。左安不敢違逆妻子,能住上這麽舒服的房子,多虧妻子的娘家拿出一半錢才實現了他夢寐以求的願望。在這個城市,許多市民只要往上查三輩,就能查出是農民的後代,但易菲家不,就算向上查六輩仍是市民。所以易菲總說左安骨子裏存有農民的劣習,天生的,用俚語說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比如左安不愛洗澡,愛生嚼大蔥大蒜,最不雅的是夜裏老放屁,真是有辱斯文。易菲不能忍受左安的坐吃等穿,家務活最少也要兩人扯平,誰也別閑着。
一陣忙亂後,兩人終于能坐在飯桌邊吃飯了。左安有口無心地說:“每天為三頓飯忙得焦頭爛額,不如請一個保姆算了。”易菲當真起來:“就是,我們單位的人大都雇了保姆,沒雇保姆的也是因為有老媽在管廚房。別人雇我們不雇,好像我們多摳門似的,還不能雇老的和醜的,我們單位的那幫人,總愛拿別人家的保姆說事,還評比。”左安聽得稀奇:“你們銀行部門都養着些什麽人,真是小資得可以。”小鬥一邊吃一邊玩,弄了一桌子飯粒菜汁,易菲用筷子敲了一下小鬥的頭:“有這個小祖宗添亂,再不找保姆我可真吃不消了。”飯後,左安自覺地送小鬥去上幼兒園。
下午四五點時,書法家大風又給人請出去吃飯。大風臨走時跟左安說:“一塊兒去吧。”左安巴不得他說這一聲,反正吃的又不是他的,不吃白不吃。
請大風的是某公司的馬經理,財大氣粗附庸風雅渾身給包在名牌衣服裏的一個人,請大風無非是想要大風的一幅字。大風的字在這個城市很有名氣,市裏幾家有名大飯店的匾額都出自大風之手。左安跟小說家一帆出去吃飯的次數最多,跟大風吃飯只是偶爾的事。吃這樣的蹭飯,左安是心安理得的,有時甚至會覺得自己也在受請之列,因為請吃飯的人聽說左安是詞人,總會說:“久仰久仰,您能一起去吃飯是我的榮幸。”
到了市裏那家最有名氣的“皇都”大酒店,馬經理要了包間,還點了小姐陪灑。小姐芳齡二十,風姿卓絕。大風一見傾心,以開玩笑的口氣向馬經理說:“誰能得到這樣一位紅顏知己,實在是人生一樁美談。”馬經理就意味頗深地笑笑:“大書法家是想夜讀□□紅袖添香了吧。”大風遂作出調侃的神情:“怎敢和你左偎紅右依翠的大手筆相比,我只想有一雙素手給我研墨執絹而已。”說罷兩人相對大笑,左安也跟着笑,小姐更是嫣然巧笑。小姐給左安勸酒時,左安只覺香氣襲人美色眩目,一時竟有點心跳氣喘,多少年沒有這種熱戀時的感覺了。那頓飯左安喝了不少酒,暈暈乎乎的總覺有雙素手在眼前晃。
像左安這種不雇保姆的雙職工家庭,只有晚飯和休息日才能将飯吃得從容豐盛。因為和大風在“皇都”吃過了飯,左安就不再吃晚飯。易菲一人在廚房烹煎炒炸地忙乎,弄得滿屋子飄香,嘴裏還哼着歌,多快活似的。左安一邊看電視一邊感嘆人只有在自做自吃時才不會遷怒旁人。
易菲吃過晚飯,洗涮完畢,又打發小鬥睡下,這才坐到電視機前。八點一到,易菲霸道地搶過遙控:“《還珠格格》開始了。”左安嘆口氣:“你就不能口味高點。”易菲白他一眼:“你口味高,見了美女還不照樣暴出眼珠來。”忽然想起一件事,覺得好笑,“我們單位有幾個男同事看《還珠格格》竟然不清楚劇情,照樣看得欲罷不能,你說怎麽了,原來是看裏面的大小美女。”說起美女,左安想起“皇都”的那位絕色小姐,不由嘆口氣:“美女都在別人家啊。”易菲警惕起來:“怎麽,嫌我是黃臉婆了?”左安作出嘻皮笑臉的樣子:“唐朝有個禦史裴談,最怕老婆,常說三怕:一,當老婆年輕貌美時,看她如活菩薩,人怎能不怕活菩薩;二,等老婆兒女養育滿堂時,看她如九子魔母,人怎能不怕九子魔母;到她年老色衰,薄施脂粉,有青有黑,狀如鬼怪,人怎能不怕鬼怪。反正你是貌美如花時我怕,年老色衰時我也怕,哪敢嫌你是黃臉婆。”易菲才罵得一句貧嘴,忽然停了電。
左安摸索着點亮蠟燭,柔和的燭光令室內一下溫馨起來。易菲的臉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很女人味,她看着左安抒情似地說:“我一直很喜歡燭光,小時只要媽媽一給我點蠟燭我就停下了哭鬧。”左安調侃:“是不是很暧昧。”易菲雙手環抱住左安的脖子,整個人貼在左安身上,只管發瀉着一腔突如其來的柔情蜜意。雪白的牆上映出兩個合為一體的影子。左安看着易菲,似壞笑似挑逗:“飽暖思□□,前人說得一點不錯。”易菲笑罵:“怕我纏你當太監好了。”左安抱起易菲進了卧室。兩人正在床上纏綿,一邊的小鬥給聲響驚醒,黑暗中害怕地哭叫着媽媽。易菲忙一把推下左安,爬過去抱住小鬥:“寶寶別哭,媽媽在這兒。”等哄拍小鬥睡下,兩人早已興意闌珊了。左安說:“小鬥不小了,這夫妻間的事不經意中讓他耳喧目染的,會給他造成不良影響,該讓他另睡一間了。”易菲抱拍着小鬥說:“孩子太小,還不能自己照顧自己,一人睡覺晚上踢了被子怎麽辦?有保姆照顧就好了。今天下午我還真去了一趟職介所,他們保證兩三天內給提供一個高檔次的。”左安笑了:“你買家電啊。”
那天上午,左安早早從單位回家,正在書房絞盡腦汁寫小說,忽然有人敲門,開門一看,門外站的竟然是他十四年前的初戀情人胡蝶。雖然時隔多年,胡蝶并沒有什麽明顯變化,仍能一眼看出她就是胡蝶,從衣飾上看不像是從鄉下來的,倒像是慣住城市的。左安驚異中帶了警覺,但他接着看到胡蝶手裏拿着職介所的介紹信,一下子明白胡蝶是來幹什麽的。
胡蝶猛一看到左安,更是大出意外,呆在門口,眼中竟泫然有淚。兩人相對發愣,都恍惚如在夢中。胡蝶首先打破僵局,勉強笑笑:“這是你家?”左安說不出話,只能點頭代替回答。胡蝶很快鎮靜下來:“職介所給我的地址是四單元三樓,女主人叫易菲,再想不到男主人會是你。你說我這個保姆當還是不當。”左安一臉窘态:“哪敢讓你當保姆。”胡蝶走進門打量着室內擺設,唇上慢慢浮上絲不易察覺的譏笑:“有空調有冰箱,看來你過得還真不錯,難怪樂不思蜀。反正我到哪都是打工,不如給熟人打工,一個月三百元,這是一般價,另外管我吃住,帶孩子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我全包,包證不會拐帶主人一針一線。”左安的臉一直紅到耳根,才張開嘴,胡蝶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覺得別扭是吧,說實話,我有難處,你留下我就是幫助了我,再說你出錢我出工,兩不虧欠,全當以前咱們不認識。”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嗒嗒的,像個娉婷的女人走來。胡蝶看看門,又看看左安,臉上現出一抹複雜的表情,但這種表情稍縱即逝了:“你太太回來了,左先生。”在左安覺得這話像尖錐。
易菲推門進來,随手将坤包丢在客廳的沙發上。胡蝶憑這個動作就斷定回來是女主人,她迎上去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您是易菲太太吧,我是職介所介紹來的,叫胡蝶,剛才我正和您先生做自我介紹。”易菲滿意地打量着胡蝶:“名字好人也不錯呀。職介所說你上午來,我就特意早點下了班。你先熟悉熟悉我家的環境。”易菲領着胡蝶逐個房間看着:“這是廚房,那些煤氣竈電熱鍋什麽的會用嗎?”胡蝶走近看了一遍:“太太,這些東西我以前使用過,不會有問題。”易菲更滿意了:“你以後別叫我太太了,我怎麽聽怎麽跟電影上似的。我今年三十四歲,你呢?”“三十二。”“比我還小兩歲,你就叫我易姐吧。”
左安聽兩個女人呱呱叽叽的像挺投緣,暗舒了一口氣,不知是喜是憂。他和胡蝶十四年沒聯系了,再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見面,而且胡蝶成了他家的保姆,此後,一個夫人一個情人,如何相處?如果堅辭了胡蝶,胡蝶有難處,他不幫胡蝶誰幫?可讓胡蝶給他一家三口做飯洗衣,又覺于心不忍。左安心裏為難着,其實左安潛意識裏想留下胡蝶重溫舊情,這隐秘的念頭,左安不僅不願意承認,而且沒有形成明顯的意識。
易菲把保姆應做的事向胡蝶交代一番,比如買菜去東三條;洗衣服要內外分開洗;左安書房的書信稿件不要亂翻亂看,更不能随手丢棄,說不定一片煙紙盒上草草寫下的幾行字,正是左安創作出寄到報刊雜志社就會發表的好詞。等等,等等。易菲成了碎嘴的女人。聽着妻子喋喋不休,左安不敢看胡蝶,別扭得渾身燥熱,說聲去接小鬥就溜下了樓。到了外面給秋風一吹,左安才覺一身的燥熱下去好多。
等左安接回小鬥,易菲和胡蝶也做好了飯。吃飯時,胡蝶不和左安一家同桌吃,易菲把她拉到桌邊:“吃,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哪有我們吃你看的事。”左安忙将一把椅子挪到胡蝶背後:“坐,坐。”小鬥歪着頭看胡蝶:“媽媽,她是誰啊?”易菲在小鬥臉上親親:“她是你胡蝶阿姨。”小鬥想想:“我怎麽從沒見過?媽媽,胡蝶阿姨很好看,眼睛像小燕子。”胡蝶不再推讓,坐下泰然自若地吃起來。倒是左安如坐針氈,不住用眼角偷看胡蝶,飯吃到嘴裏味同嚼蠟。左安第一個吃罷飯,說單位有事就匆匆走了。
離上班還有一個半小時,左安來這麽早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左安靠坐在辦公室的長椅上,兩眼盯着門外發怔。門外熱烈的秋陽兒直晃人眼,不遠處是架葡萄,正結得碩果累累。左安恍惚覺得耳邊響起一片蝈蝈的大合唱,此起彼伏,好似潮頭,一潮接着一潮。豆地,大塊大塊的黑豆地,支立的豆棵和交掩的豆葉,蝈蝈伏在豆葉裏叫得熱烈而亮麗:“吱吱,吱吱。。。。。。”不知為什麽,左安一想到胡蝶,就想起他少年時在農村田間所常見的景象,就像他一想到易菲就聯想到高樓聳立的城市。
胡蝶是左安高中時的同學,起先兩人只是一般同學,因為胡蝶長得美麗,左安常常注目她。胡蝶不經意間看到幾次左安那種怪怪的呆呆的眼神,不由怦然心動。很快,兩顆年輕的心撞出了愛情的火花,他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地戀愛了,并且偷嘗了禁果。戀愛影響了兩人的學習成績,高考時,胡蝶名落孫山,左安勉強上線。左安去省城上學時,胡蝶眼兒紅紅的去送他,他發誓說畢業後一定娶胡蝶。左安上大學的第一年,兩人通信頻繁,第二年書信漸稀,第三年,左安就不給胡蝶寫信了。胡蝶獨自去了她從沒去過的省城找左安,好不容易找到左安就讀的大學,正在她向人打聽時,恰恰看見左安和一窈窕女生勾肩搭背相擁相抱地走了過去。胡蝶頓覺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有個什麽堅固的東西嘩地碎裂了。胡蝶轉身回了鄉下,不久就嫁了人。。。。。。
“左老師,來這麽早啊,這有你一封信。”小丁舉着一封信走進來。左安驚醒似地擡起頭,接過信掂掂份量就知道是封退稿信,懶懶地拆開看,果然是退稿信,心裏一陣沮喪。随着小丁之後進來的一個人伸手抓過稿件:“什麽大作,我看看。”原來是小說家一帆。左安臉上有點發紅:“一個短篇,人家給退了回來。”一帆看看信封上的地址,不客氣地說:“你初學乍練寫小說,怎麽能眼睛光盯着大報大刊,要知道那些大報大刊多是優用名家的。稿子我看看,合适的話就發在我主編的那份期刊上。”左安忙說:“真給發了,我請客。”其實左安心裏并不怎麽看得上一帆主編的那份市級期刊。一帆随便翻看了幾頁稿子就順手放進公文包裏:“上午,下邊縣裏一個愛好文學的銀行行長請我吃飯,拿着一疊酸文假醋的文章要我指正。我知道那人單位闊,想拉他的贊助,就捂着鼻子說好,他聽了信以為真,高興得都找不着北了。最後我給了他一個編委的虛名,拉了他三千元的贊助。”左安問:“他給你看的文章發了沒有?”一帆點上一支煙:“發了,我給它動了大手術,變得面目全非了。現今的刊物編不出水平,主要是關系稿太多,就拿我編的刊物說吧,我的作品在別的刊物上發了,那家刊物的編輯寄來稿件我怎麽能不給他發表,得罪了他,就別想在他的刊物上順利發東西了。”左安嘆口氣:“裁判有吹黑哨的,編輯有發黑稿的。都辦着刊物,幹脆近水樓臺先得月,自家稿子在自家刊物上發多方便,自家的園地,種苗種草還不由着性兒。”一帆苦笑:“誰傻帽到在自家刊物上讨人嫌地左一篇右一篇地發,想假公濟私就只有和別的刊物互易陣地,或者在自家刊物上接二連三發稿後署一個誰也想不到會是他的古怪名字。”一帆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一陣唔唔幾聲,就走了出去。
左安無所事事地坐着,胡思亂想着胡蝶這時在家幹什麽,會不會東翻西尋地發掘她自以為的隐私?這麽些年她是怎麽過的,又怎麽從農村到省城打工?左安很想回家趁易菲不在時細細問問胡蝶,又覺有愧于她,她若算起老帳,豈不是自讨沒趣。
下班後人都走完了,左安估計易菲已回到了家,才磨磨蹭蹭離開單位。經過菜市場東三條時,左安買了一只活雞。小商販捏着花母雞的胸脯跟左安說:“你捏捏,肥膩得很,兩年養小母雞,正好吃,黃焖清蒸随你便。”左安覺得小商販話中有話,好像在說胡蝶怎麽怎麽的,臉就有點紅。小商販找左安錢時,給了一張十元的□□,左安心不在焉地收了錢,走了老遠方想起那錢有點異樣,拿出細看,還真是假的,氣憤憤返回去找那賣雞的小商販。小商販賭咒發誓地說這□□不是他的。兩人争吵起來,許多人圍過來看,還指指點點的。左安面紅耳赤地敗給了巧舌如簧死不認帳的小商販,心想不過是十元錢,犯不着跟這種小人怄氣,權當交了學費買了經驗。小商販倒像無端受了羞辱,向着左安悻悻離去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
易菲見左安拎着活雞回來,誇張地說:“太陽今兒從西邊出來了。”左安依然在沮喪□□事件,想跟易菲說說,又怕易菲責罵他有眼無珠,落個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只得隐忍着一肚子氣。
胡蝶擺出飯菜,不待易菲再讓,自行坐到桌邊。左安一直沒心情,飯後在書房碼了一會兒字,覺得文思枯澀。客廳裏,易菲和胡蝶在看《還珠格格》,電視裏那些俊俏男女無聊的笑嗔嬉鬧,透過書房的門縫鑽進來,讓左安心煩意亂。左安決定去睡覺,他走過客廳時,見易菲穿着睡衣坐在沙發裏正看得出神,胡蝶和小鬥玩積木,雙眼直瞟電視。左安忽然想起蘇童的一部《妻妾成群》的小說。
左安雙手枕頭,盯着房頂想心事。不知過了多久,易菲抱着小鬥進來了,接着隔壁房間的門開了,想是胡蝶也去睡了,再聽聽客廳,已經寂然無聲。易菲看看表:“都十一點了,怎麽還沒睡?”左安翻個身,壓低聲音:“我就奇怪你和新來的那個胡蝶,怎麽一見如故,她才來一天,你倒像和她有着八輩子的交情。”易菲安排小鬥睡好,自己寬衣解帶:“還別說,我一見她就滿意,人長得清清爽爽的,連小鬥都喜歡,又會做事又會說話。”左安想想,還是小心地說了出來:“你覺得她是一般人嗎?”易菲光着身子鑽進左安的被窩:“倒是她什麽都會做讓我覺得不是一般人,也許是保姆做得時間久了,都成保姆精了,這樣不是更好嗎。”易菲光滑的身子纏住左安,“你好像對她很冷淡。”左安慌忙掩飾說:“你們女人的事,我瞎摻和什麽。”随即翻個身,以背對着易菲。易菲從後面扳他的身子:“轉過來呀。”左安一想到隔壁睡着胡蝶,任易菲怎麽調情就是沒有一點激情和欲望,氣得易菲踹他一腳背過身睡了。
今天是雙休日,易菲領着小鬥去了娘家,左安推說寫稿沒去。其實左安哪是真心寫稿,坐在書房卻側耳傾聽胡蝶在廚房洗涮東西,一片水響聲。左安實在坐不住了,就去廚房看。胡蝶系着圍裙在洗一摞摞許久沒用過的碗盤。左安站在門口,胡蝶聽見了卻不看他。左安看了一會兒,心裏生出許多憐惜,走近胡蝶,聲調柔和得自己都難為情:“歇歇吧,那些東西洗了也沒用。”胡蝶停下洗涮,雙手沾滿了洗滌劑豐富的泡沫,有一縷頭發垂到臉前,很礙眼。左安忍不住給她撩起。胡蝶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手:“這不是你能随便幫忙的。”左安尴尬地縮回手:“你到底有什麽難處,說出來我會盡力幫你。”胡蝶冷冷地說:“沒難處。”左安不明白了:“那你怎麽出來當保姆?”胡蝶看向別處,眼中有種冷冷的東西讓左安心裏發涼。胡蝶說:“我想體驗一下城市的生活到底有多大誘惑力。”左安明白胡蝶話有所指,內疚地說:“所以你就出來當了保姆。”胡蝶冷笑:“像我這樣農村出來一沒文化二沒背景的女人,不當保姆還能當白領金領?”左安脫口說:“那倒是,你出來多久了?”胡蝶收拾起碗盤,解下圍裙,自顧走進客廳。左安跟到客廳,帶着一臉想知道胡蝶這些年是怎麽過的期待。胡蝶在沙發上坐下,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你想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吧,我可以毫不保留地講給你聽。你大學畢業那年我結了婚,不久生下一個兒子。那時我有一個親戚在這個城市做生意,人手少要我去幫忙,我就把兒子留給婆婆出來了。後來親戚的生意做賠了,要回老家,見我不想回去就給我找了一份做保姆的工作。說來你也不相信,我在這個城市幹保姆這一行都快十年了,期間換了不少人家。你奇怪怎麽一次也沒見到我吧,我也奇怪這十年怎麽一次也沒見到過你。省城就是省城,我越幹越不想回鄉下。在來你家之前,我在照料一個半身不遂的局長,喂他吃飯給他洗澡。”左安面露不憤之色:“你一個年青女子,喂他吃飯也就算了,怎麽還管洗澡?”胡蝶大眼閃了一下,裏面溢出一絲絲柔和,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因為他們給我的工資高。局長雖然半身不遂了,口齒也不清,卻色心不死,每次我給他洗澡,他都用一只能動的手胡亂摸我。”左安幾乎氣憤得喊起來:“老流氓!你怎麽還在他家做事?”胡蝶神情低落下來:“所以我不幹了,他的兒女說給我加錢。”“加錢也不能幹!不知道那個老流氓在位時禍害了多少女子。”左安氣憤得臉都紅起來。胡蝶盯着左安足有一分鐘,左安感到手足無措。胡蝶接着說:“他們給我加錢我還是堅辭了那份惡心的工作,我走那天,那個老局長哭得嗚嗚響,我看都沒看他一眼。”左安不覺把手按在胡蝶肩上,安慰她:“好了,現在沒人敢欺負你了。”這次胡蝶沒拂去左安的手,只是一臉倦容茫無所視地盯着客廳一角,像是說給左安聽又像是自語:“誰知道今後還會不會有人欺負我。”左安此時看到的是一個楚楚可憐無依無靠的女孩子,她單薄的肩膀凄楚的眼神都讓左安心疼,禁不住一腔柔情就要噴薄而出時,牆上挂的電話響了,左安一驚,以為是易菲打來的,頓時消失了對胡蝶的柔情。原來是一帆打來的,告訴左安他的那個短篇還可以,已經給他編發了。左安連聲道謝,說一定請一帆吃飯,挂斷電話,左安就滿腦子是他那個短篇小說了,興奮得臉上煥出光采,連聲問胡蝶他大前天在東三條買的雞呢。胡蝶也替他高興:“雞還在陽臺上喂着。”左安大聲說:“殺了咱們吃黃焖雞,慶祝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胡蝶提醒他:“一人吃偏食你老婆會不高興的,還是等她回來一塊兒慶祝吧,我可不想當你們的和事佬。”左安忽然神秘地說:“知道嗎,其實那雞是我特意給你買的。”胡蝶露出一絲譏笑:“那我更不敢吃了。”左安無奈地說:“那你午飯做什麽我就吃什麽好了。”胡蝶想想說:“吃煎餅卷大蔥怎麽樣?”左安樂得一拍手:“美食啊。”
胡蝶進廚房攤煎餅,左安跟進去打下手。一張張薄薄的煎餅,在胡蝶的巧手下很快疊了一沓,香噴噴熱騰騰的,令左安恍惚回到了和胡蝶戀愛時的日子。
煎餅端到飯桌上,一根剝得幹幹淨淨的蔥白遞到左安手裏。左安拿起一張薄如紙的煎餅卷住蔥白,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起來。胡蝶雙手托腮,眼珠不瞬地看左安吃。左安有點不好意思:“我的吃相很難看吧?”胡蝶搖搖頭。左安敞開肚子大吃一氣,直至吃完所有的煎餅。胡蝶問他飽了沒有,他一手按着肚子說:“我從沒吃過這麽飽,都彎不下腰了。你去廚房給我抓幾個紅棗來。”胡蝶奇怪:“要棗幹什麽?”左安說:“去除嘴裏的大蔥味。易菲最讨厭我生吃大蔥大蒜,我每次吃了大蔥大蒜就嚼幾個紅棗,一吃就沒蔥蒜的難聞的氣味了,還挺見效。”胡蝶唇上不易察覺地浮上她那慣有的譏笑,什麽也沒說地去廚房給他抓了幾個紅棗。
一帆帶來的幾本刊物,還散發着油墨的清香。左安細細看着刊物的封面,覺得它素雅中透着大氣,待翻到刊有他那個短篇的頁碼時,就覺心中有種什麽花兒在怒放,在一瓣瓣綻開,頃刻達到花期的鼎盛。左安想:“這是我發表的第一篇小說,表示着我可以由一個詞作者轉變成作家,這篇小說對我來說意義不凡,我要給胡蝶看看。”他首先想到的是與胡蝶共同分享喜悅,沒有想到易菲,他不覺得這有什麽異常。
幾本刊有左安小說的刊物,整整齊齊放在左安面前的辦公桌上。小丁笑嘻嘻地靠近去:“左老師,能讓我看看您的大作嗎?”左安巴不得有人傳閱,卻故意拿捏着說:“瞎寫的,不好看。”小丁拿起一本,才看了幾行就誇起來:“左老師真不簡單,開頭就這麽有氣勢,大手筆啊。”左安聽了心裏很受用,覺得小丁挺有眼光,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下班後,左安興沖沖地騎着車回家,脖子上挂的手機響了,他停下車,一腳支地,一手拿出手機放在耳邊。“我是易菲,下班後你拐個彎去接小鬥。”原來是易菲打給他的。左安不滿地說:“你不是順路嗎,我這一拐可就多拐出三四裏呢。”易菲生氣了:“我有點事,你別跟我講三話四的。”
等左安接了小鬥回到家,易菲已經安然坐在家裏了。左安問她:“你不是有事嗎,怎麽反比我早到了家?”易菲白他一眼:“一直是我接小鬥,你也該盡盡責任了。”左安忽然氣憤了:“你這不是故意折騰我嗎。”易菲也來了氣:“你幹嘛那麽大聲,小鬥是我一個人的?”兩人你一嘴我一舌地吵起來,越吵越有氣。胡蝶在旁冷眼看着,唇上浮着她慣有的不易為人察覺的譏笑。左安忽然看到胡蝶嘴邊的譏笑,一下子氣餒起來,頹然坐在沙發上。胡蝶适時過來勸解,易菲指着左安向胡蝶說:“這人越來越不像話,你讓他一寸,他就要進一尺。”
易菲上班走後,胡蝶故意向左安說:“我還以為你們多恩愛呢。”左安悻悻地說:“恩愛個屁!”胡蝶聽了這話,就又露出唇上的譏笑。左安看到了,覺得渾身不自在,也有點點生氣,就打消了要胡蝶看他那篇小說的念頭。
小鬥晚上跟着胡蝶睡,易菲已經順利将他移交給了胡蝶。
易菲這幾天心情很好,單位不僅給她加了薪水,還提升她做了財務科的科長,用易菲私下向左安炫耀的話就是:“這回我可是名利雙收了。”左安也覺得高興。易菲比起以前,好像在性生活上恢複了第二春,夜夜纏着左安。左安雖然也想滿足她,可心有餘而力不足,偶爾激奮起來和易菲雲雨時,卻提心吊膽惟恐弄出聲響驚動了隔壁的胡蝶,常常心意沮喪地半途而廢。開始易菲還體諒他,以為他工作壓力大,或者是身體不舒服,後來見他次次如此,就疑心他得了陽痿,勸他去看看醫生。左安矢口否認得了陽痿,可不管他怎樣努力,那東西仍是死蛇一條,絲毫沒有奮怒起來的意思。左安的性無能,惹得易菲常常無端發火,這令左安越發不能盡人事。
有次半夜,左安起來想去衛生間小便,才要開卧室的門,聽見隔壁的門開了,胡蝶小跑着去了衛生間,很快衛生間裏響起了嘩嘩的小便聲,在這靜夜裏顯得很響亮。左安不覺呆站在門後,想起小說家一帆在言情小說中常用的一個詞“春澗流水”。說也奇怪,這靜夜中的“春澗流水”聲喚醒了左安□□的那條死蛇,它在多日的冬眠後,竟然一下子奮然昂起了頭。左安正覺全身血脈奮張時,易菲醒了,見燈亮着左安站在門後,随口問了一聲:“幹嘛?”左安吃了一驚,欲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含混地說:“我小便。”易菲轉個身又睡了。左安回到床上,側耳聽着動靜,衛生間的門開了,接着是隔壁的門開了又關。一切恢複了寂靜。左安在暗中睜着眼躺了許久,覺得小便憋得很難受,才起身去了衛生間。
這夜,左安失眠了。
文聯主席和幾個才名昭著的文人,應外省兄弟單位之邀前去采風。誰都知道所謂采風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不僅吃喝有人照管,而且有出差補貼費。這樣的好事是輪不到左安頭上的,和文聯主席同去的有小說家一帆書法家大風,另有一個受文聯主席青睐的傳記女作家,圈內人都稱她為“美女作家”,她不以為谑,反而很受用這稱號。文聯內沒資格出去采風的文人,都有些憤憤不平,說文聯內有這“□□”掌權,別人是再沒有出頭之日了。一時人心怨怼,單位紀律越發渙散。
左安巴不得文聯主席一直在外采風,他去單位上班和其他同事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這段時間左安有兩個短篇在一家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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