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大小姐你這樣我很難辦。老爺子叮囑了叫我把人安排過來。人都到了家門口了,也不過是個孩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正好還能讓他和小小姐作伴你就別犟了。”

別墅裏管家模樣的男人,臉上帶着幾分無奈,好聲好氣的和聞人月說話。

“我犟?你先問問看這是什麽地方?是我的家,我憑什麽讓一個跟我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人進我的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倒是說的容易事情沒落到你身上,白叔我看你是不知道疼!”

聞人月柳眉倒豎,手裏的煙蒂按滅在煙灰缸裏勾起冷笑。

“你就讓他從哪裏來,回哪裏去!我這裏不是孤兒收容所,我聞人月也不是做好事的慈善家。”

反正象城在背後說她風涼話的人多的是她也不介意再背上一個六親不認涼薄的名聲。

白管家望着這樣油鹽不進的大小姐好半晌沒說出話。

這對父女的性格真是如出一轍。犟起來幾乎各執己見,聽不進去任何勸誡。

白管家點點頭:“既然這樣那我也只能按老爺子說的話辦了。”

聞人月心裏湧起不好預感:“你什麽意思?”

白管家拍了拍手:“進來吧。”

他聲音落下門口便傳來腳步聲竟是進來了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

男孩臉上帶着笑一進來先是怯怯看了眼聞人月然後走到白管家身後藏了起來。

白管家摸摸他腦袋安撫:“廷少爺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個別墅裏的小主人了。這是你姐姐月大小姐。”

白管家紳士的指着聞人月,給聞人廷做介紹。

聞人月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臉上表情寫滿了不歡迎。她用力瞪着那個孩子,又看向白管家,壓低聲音,咬牙切齒:“白叔,我敬你喊你一聲叔。但你憑什麽以為我就會毫無芥蒂的留下他?”

還說對方是這個家的小主人?

呵!可笑!這個家從來就只有兩個主人,只有她和清清!

而這孩子是個野種!

身上流的血根本不是他們聞人家的,老爺子真是老糊塗了,走這一步棋!

白管家臉上神情不變,只有眼底流露隐隐的憐憫:“大小姐。你要明白,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老爺子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大小姐,老爺子的意思是,如果你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那……清清小姐在這樣的母親手底下長大,要繼承整個家族企業,怕也是沒那個能力。”

這句話,讓本要暴怒的聞人月狠狠一怔。

女兒曾經和她說過的話,也忽地浮現在腦海。

你要我做未來的繼承人,就要做好繼承人的母親。

難道你想別人都看你是個瘋子?

她猛地意識到,這麽多年了,自己看問題的角度,似乎還不如十幾歲的女兒更清楚、更通透。

原來,到頭來她折騰了那麽久,讓清清學這個學那個,甚至磨滅了母女之間本該加深的感情,卻是一場空?

老爺子嫌自己丢人?

聞人月幾乎想仰頭笑出來。

一個做父親的,竟然會嫌自己的女兒丢人?

甚至還把自己晚年找的狐貍精,替別的男人生的孩子當做親生骨肉,來讓她好好教導?

這都是什麽滑稽的東西。

聞人月眼裏現出悲怆。

白管家看在眼裏,心裏有些不忍:“大小姐,你也別往別的地方想。老爺子這麽做,未嘗不是在鍛煉你和清清小姐。”

聞人月木着臉,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小翠在一旁看着,臉上流露擔心。

她越發覺得豪門不容易,這家子更是不容易。夫人這段時日,眼瞅着有和聞人小姐重修舊好的意思,只是礙于面子,不知道怎麽去表達關心。

但只要時間久了,小翠相信,這對母女的關系,會漸漸緩和。不求變成別人家裏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深厚感情,起碼能夠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吃個飯聊聊天。

可是,現在忽然扔進來一個廷少爺。據說是夫人的弟弟,那在輩分上,就是聞人小姐的舅舅了。

聞人小姐和夫人還沒磨合好,家裏就又進來一個外人…夫人又對這個廷少爺,如此深惡痛絕。

小翠想象了下那個畫面,打了個寒顫。

白管家把聞人廷的東西都讓人送了進來,客廳地上瞬間就變得有些亂。

聞人月看着這些東西,呼吸慢慢變得急促,情緒也有些不穩。

但她在為了女兒,努力控制。

手機震動。

白管家低頭拿它。

那邊聞人廷卻站到聞人月身旁,忽然朝她咧了咧嘴,喊她:“大姐。”

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這個笑容帶着幾分挑釁,喊“大姐”這兩個字時,更是一字一頓,仿佛在奚落她。

聞人月猛地扭過頭,不可思議的瞪着他。

小男孩卻咧着嘴,人畜無害:“以後這家裏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我的了?”

他看向四周,清秀的臉莫名顯出幾分貪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爸爸說,以後所有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他像是天真爛漫的樣子,用手指着客廳裏的一切。

然後視線回到面前情緒将要失控的女人身上,咯咯咯笑:“大姐,你說對不對?包括以後的繼承權。”

最後一句話,聞人廷說起來時,聲音輕的只有聞人月聽到。

光看小男孩笑吟吟的外表,只會覺得他是個羞澀又有禮貌的人。誰能想到他說話這麽厲害,聞人月呆了好一會兒,終于确定對方是故意的。

他不是什麽年紀小,不懂事,無心之失,他是有備而來!

甚至老爺子開口讓他過來,說不準也是這個孩子的主意!

小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覺得不好,夫人肯定受不住這種挑釁。

這孩子進門時候還看着羞澀乖巧,怎麽一轉臉說話這麽陰陽怪氣,專挑夫人的痛點踩,幾乎句句奔着把夫人惹怒。

聞人月果然暴怒:“滾!你給我滾!”

她看出來了,這就是一個吸血蟲!

被老爺子收留,還冠了聞人家的姓氏,幾乎當做親生兒子一樣享受着聞人家的一切,卻半點不知道感激。

他竟然是沖着搶走清清的繼承權來!

只要有她在,無論誰來,也休想搶走清清的東西!

被惹怒了的聞人月,像頭被激怒的母獅子,面目甚至有些猙獰的大吼:“你出去!出去!小翠,把他趕出去!”

長相清秀的男孩,卻忽然用手掩住臉,可憐的哭了起來。

“大姐,你別趕我走…”

聞人廷抽抽搭搭哭起來,像是被欺負了的樣子。

這讓剛要過去的小翠都不知道做什麽反應了。畢竟人家确實是個小孩子,就這麽趕出去,看起來好像有點不近人情。

“孩子,你跟我來。”小翠準備和這個廷少爺稍微溝通幾句。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暴吼。

“你們在幹什麽!!”白管家那邊剛接通的視頻裏,看到這一幕的老爺子滿臉怒意。

聞人廷扭過頭,一邊用手捂着眼睛,一邊啜泣着往白管家身邊走。

低頭時,他嘴角閃過得逞的笑意,卻用啜泣聲掩蓋。

他對着視頻裏的老人傷心開口道:“爸爸,我不來給大姐添麻煩了。我想回去。”

他絲毫不提剛才自己故意把聞人月激怒的事情。

聞人月沖過去,幾乎想去把這孩子的耳朵扭下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和那個狐貍精一樣!怪不得把老爺子哄得暈頭轉向。

但她即使再暴怒,也知道,不能當着父親的面,去怎麽對這個孩子。

聞人月深深吸氣,臉色難看的問父親:“到底怎麽回事?我不是說過了麽,我不歡迎任何人來我家!他不是沒媽,怎麽,是養不起了,還是重病在床,沒辦法管教?”

她恨的牙癢癢,要不是看對方是個孩子,早就動手了。

“我告訴你。我不是保姆,不會給你帶孩子。而且這孩子算什麽?我的女兒只有清清一個。我知道什麽叫親疏遠近,血脈相連,哪個才是親生的。你知不知道?”

那邊老爺子神情憤怒,重重敲了下拐杖:“你看你哪裏有當媽的樣子!以後不要給我聽見這種話!阿廷就是我的兒子,也是你弟弟。”

他轉而放柔語氣,看向白管家身側的男孩:“阿廷,既然這裏住着不舒服,你跟白叔叔回來。”

聞人廷卻把揉紅了的眼睛露出來,哽咽道:“爸爸,我不回去。我想留在這裏,我要學習。這樣以後阿廷才能幫爸爸分擔工作。”

聞人廷安撫老爺子道:“爸爸,你別罵大姐姐了。給她一點時間,她肯定也會接受阿廷的。”

他說着,偏過頭,沖着聞人月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炫耀笑容。

市有很多大山,氣候比較潮濕。

冬天氣溫低,空氣又濕又冷,往人的骨頭眼裏鑽。

這段路車子開不進來,裏面是幾戶對外開放的農家。

季熏戴着毛茸茸的手套,睫毛上一層凍出來的冰霜。

她扭頭看看。

聞人清走在她身側,背脊挺得直直的,雖然身形清瘦,卻跟青竹一般很有氣質。

季熏湊過去:“清清,你的手冷不冷?”

她取下自己的一只手套,用小白手捏着遞過去。

“不用。”

聞人清看她一眼,将她取下手套凍的一哆嗦的神情看在眼裏,眼裏閃過動容。

“我不冷!我真的不冷!啊秋!”

熏熏少女遞過去的手套,一個哆嗦掉到地上。

聞人月頓了片刻,替她撿起手套。

“戴上。”她拉過季熏暴露在空氣裏的小手,垂着眼眸把那幾根手指和手掌,塞到手套裏。

季熏怔怔看着聞人清淡漠的臉,小聲道:“可是你的手很冷呀。”

清清有個怪癖,不愛穿很多衣服。

冬天哪怕再冷,清清都手腳冰涼了也不愛戴手套戴圍巾。比起來,自己總是像個小企鵝一樣全副武裝。

她眨眨眼:“清清,你不舒服了,我會擔心,還會難過。”

她有義務和責任,守護好清清的身體。

聞人清定睛看她半晌,唇瓣動了動:“知道了。”

說着知道了,卻還是不願意戴手套。

季熏好說歹說,才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圍巾。

她今天戴着的圍巾特別長,她解下來,踮起腳把圍巾一頭裹到清清脖子上。

一條圍巾連着兩人,勇叔跟在身後看着,都笑了。

聞人清聽着後邊的笑聲,默不作聲走了幾步,忽然開口:“我後悔了。”

季熏擡眸:“啊?”

聞人清腳步頓住:“拿掉。我不想戴。”

她耳根紅紅的,不是因為天氣冷被凍到,而是覺得這樣太幼稚,有些羞恥。

一聽這個,季熏嬌俏的小臉,立刻都出一股沮喪。她瞧着清清,鼻子都皺起來了。

“清清你不聽話。”

感冒發燒什麽的,弄在自己身上,沒人幫你扛。

守着清清這麽多年了,季熏最大的心願,除了能夠完成劇情進度離開這個世界,剩下的,就是想讓清清健康。

讓她重新擁有本該健康強壯的身體,可以和同齡人一樣去外面笑着跳着鬧着。

而不是總這麽沉默又冷淡。

望着季熏漂亮的杏眼,聞人清沉默半晌,被打敗似的吐出兩個字:“走吧。”

她忍。

她遇到某人的時候太小太早了,早到她的心還沒完全冷漠失去溫度。

所以被當年那只小團子用熱情和稚嫩包裹時,哪怕用盡力氣去推拒,心還是慢慢融化,接受了那樣不屬于自己的溫度。

直到現在,生活裏每一個細節中,都存着自己的節節敗退。

她幾乎是無條件的縱容某人,卻小心掩飾,從來不叫她知道這份軟肋。

住在山裏的這戶人家,把院子弄成了老式的客棧,還加了個“農家樂”的牌匾。

農家樂的老板是對中年夫妻,看到冰雪天氣裏,踩着積雪來了兩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兩人有一瞬都是愣着的。

“哎呀,外面那麽冷,你們是走進來的嗎?”

勇叔笑笑:“是啊。大雪封山,車子開不進來。看着不是特別遠,就走過來了。”

主要是聞人小姐堅持要過來。

王勇沒轍。

在遇見熏小姐的事情上,聞人小姐都有些着魔似的,比往常更固執堅定。幾乎是下了決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王勇不好說什麽,阻攔無果,只能跟在兩人身後,寸步不離的送過來。

那天夫人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卻根本不要他把自己送回象城,那意思就是叫他好好留在市,守着聞人小姐。

中年夫妻看到有客人來,立刻卯足了勁兒開始張羅着做飯,還讓自家的二妮帶着這兩個小姑娘去後院的園子裏玩。

積雪一踩一個腳印,二妮看着兩個漂亮的小姐姐,臉蛋紅彤彤,眼裏流露出羨慕。

“你們真好看。”她瞧瞧自己圓滾滾的身子,再看看兩個小姐姐的苗條纖細,頓時有點自卑。

二妮今年剛九歲,卻也是向往美好的年紀了。

平時看電視,就是不小心瞅見了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都會忍不住看好幾眼。更別說,家裏忽然來了這麽兩個亮眼的小姐姐。

二妮私心覺得,她們比電視上的那些明星都要好看。

“我要是也能瘦一點就好了。”二妮咬了咬手指,眼睛有些黯然。

季熏摸摸她腦袋,柔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美。二妮,你看你的大眼睛,又亮又清澈,這是別人沒有的。不信你問問看那個姐姐,你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

二妮平時吃的多,小孩子又貪嘴,加上父母寵溺,營養太多,看着有些胖,但季熏照顧小女孩的自尊心,溫柔認真的去安撫她。

二妮一下開心起來:“真的嗎?”

她臉蛋紅撲撲,眼睛卻亮亮的看向另外一個有些酷酷不愛說話的姐姐。

聞人清見她望過來,沉默片刻,給出一個:“嗯。”

她視線裏映着季熏的兩個梨渦,心裏說不清是複雜多一點,還是酸楚多一些。

有時候她會想,季熏這樣的性格,見到人難過就想去安慰,撞見人不開心,就會去哄。

自己和別人,對她來說,是不是沒什麽區別。

聞人清垂下眼,藏在口袋裏的冰冷指尖動了動。

她頭一次覺得冬天冷,而溫暖就像天上的太陽,負擔着這麽多的人,忽近忽遠。

就算陽光落在手心,也并不是真的屬于誰。

二妮卻立刻自信起來,她馬上擔負起小導游的任務,帶兩人去看後院裏的井。

“這個井,是我爸爸媽媽自己挖的。前些年這裏還沒通自來水,我爸媽就叫人在地下裝了個抽水機。”

“這是我家給雞鴨鵝搭的棚子。噓,我們小點聲,母雞媽媽這兩天正在孵蛋。”

二妮扭過頭,笑得很開心,“我去抓一只母雞,中午炖湯喝。”

很快,一只咯咯咯撲打翅膀的大母雞,被二妮抓着拎了出來。她把不孵蛋的那只母雞送到了父母那邊拔毛處理,自己又跑回來捉蛋。

小朋友踩在雪地裏,忙忙碌碌,眼底卻全是純粹的快樂和勃勃生氣。

繁華的市裏,山中竟然藏着這麽淳樸自然的地方。

季熏看得津津有味,她回眸瞧瞧聞人清,卻發覺對方心不在焉,臉上也沒什麽笑容。

“清清。你怎麽啦?”

趁着二妮拿着一個網兜進棚子找雞鴨鵝下的蛋,季熏輕輕扯了扯聞人清的袖子,湊過來問她。

聞人清回過神,清亮的丹鳳眼認真凝視近在咫尺的小少女。

這張臉她看了好多年,一點一點看着對方長大變化。

她眼簾垂下,剝開一個巧克力球:“張嘴。”

季熏聽話的“啊”。

巧克力球成功投喂成功,聞人清指尖卻拂過小少女臉頰,幫她把碎發別到耳後。

季熏滿足的眯起眼,已經很習慣被清清時不時投喂一顆糖,或者一個巧克力。

聞人清指尖觸到她耳朵,季熏身子一顫。

清清的手好冰,但她馬上沖人家露出一個甜甜的笑,毫無防備。

那雙紫葡萄似的眼睛,滿滿的,都是信賴。

聞人清看在眼裏,收回冰涼的手。

嘴角勾了勾。

原來人的習慣都是可以培養的麽。

培養一個人習慣自己,培養一個人…依賴自己。

再培養她只看着自己。

她垂下的丹鳳眼裏,閃過一抹幽芒。

她知道那叫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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