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想跟兒子交流了心好累
段慈珏是被臭醒的。
自古文武不對頭,當朝武官為了表示劃清界限,絕不與住在皇城東的那群文官“同流合污”,更是齊齊将府邸擇在了皇城西,看起來頗有幾分和而不同的意思。
府邸臨近西市,難免熱鬧非凡。往日段慈珏嫌棄府中吵鬧不得清淨,總愛往孟銜府裏跑,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每每等到夜深人靜才晃回府。
現下孟銜被拘在天牢裏,無處可去的段慈珏只好就着外頭的鼎沸人聲,勉勉強強地阖個眼。
不過也幸虧如此,楚玉方能撿回條命。
聞到那股粘膩濃郁的惡臭,睡眠極淺的段慈珏,當即臉色難看地坐了起來。他起身下了床,邊揉着疼痛欲裂的額頭,邊走過去推開了窗戶。
夜風攜着寒意撲入溫暖室內的同時,也帶來了更為清晰濃稠的臭味。
段慈珏不自覺地将眉心皺出道刻痕,他鼻子輕輕動了動,在劈頭蓋臉的臭味當中,敏銳地捕捉到了隐隐綽綽的腥味。
——是那種植物即将被剖開兩半而流出來的腥味。
段慈珏不知道怎麽的,聞到這股腥味,他想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跟在許長安身邊的小書童。
那株嬌嫩的,還未到成熟期的霸王花。
風中的腥味愈來愈重了。
想到有可能是楚玉出了事,段慈珏甚至連外衣都沒穿,抓起床頭的佩劍就沖了出去。
行動之果斷,就連段慈珏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在楚玉內丹即将被剜出來的那刻,段慈珏趕到了。
狹窄逼仄的巷子內,一只猙獰高大,周身萦繞黑沉沉死氣的魔物,正用它尖銳鋒利的指甲摳進霸王花的花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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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段慈珏來不及細想,他甩手将佩劍掼了出去,緊接着右手在空中直接化為了原始形态。
成年與未成年的區別就在這裏。
“咚”的一聲悶響,佩劍帶着雷霆之威,勢如破竹般惡狠狠地撞上了魔物的後背。魔物猝不及防,當場被撞地向前趔趄兩步,咳出口黑血。
“誰?!”魔物厲聲喝道,然而不等它回頭反擊,一枝帶着無數利齒的花朵瞬間到了它身後,以一種詭異刁鑽的角度,迅速纏上了它右手臂。
“你爺爺我。”
随着段慈珏話音落地,開合的利齒猛地用力絞緊泛着黑氣的手臂。邊緣鋒利的針形利齒,探囊取物般輕易刺穿了魔物堅硬的皮膚,深深地紮進它肉裏。
“啊!”魔物吃痛慘叫,下意識松開了緊緊掐住霸王花梗的手指。段慈珏見狀,左手輕輕一抖,另外一支與纏住魔物右臂如出一轍的花朵倏地出現在空中。
魔物這時候才真真正正地流露出恐懼,他對着席卷過來的利齒,結結巴巴地叫出了名字:“捕、捕——”
後面的話它永遠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瑩白的月光照着半截飛快掠過去的殘影,撕扯肉體和嚼碎骨頭的聲音在巷子裏響了起來,間或夾雜着一兩聲痛苦的呻吟。很快,那只魔物的垂死掙紮就弱了下去,漸漸地,僻靜的巷道裏只能聽見清脆的咀嚼聲。
段慈珏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嗝,他把花朵重新變成手臂,而後半跪下去,撈起了萎靡在地上的霸王花。
一團拳頭大小的瑩潤綠光自段慈珏掌心冒了出來,盎然綠意中偶爾閃過兩絲細細的黑氣。段慈珏托着那團綠光,輕輕地覆蓋在霸王花的傷口上,順着裂開縫的花梗,緩緩游走到只差一點就要被劈開兩半的花苞。
綠光逐漸變小,段慈珏的臉色随之蒼白起來。最後,在綠光只剩下半個雞蛋大小時,霸王花一分為二的花苞終于重新長在一起了。
“你這小家夥。”段慈珏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他把半個雞蛋大小的綠光往自己胸口一送。感觸到主幹溫度的綠光,微微一躍,自發沒入了他體內,消失地無影無蹤。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萬籁俱寂,段慈珏左手抱着霸王花花苞,右手搭在膝上,靠着牆壁喘氣。
過了好一會兒,總算等到楚玉從花形變成人。
段慈珏把恢複人形的楚玉打橫抱了起來,剛走了兩步便踢到個東西。他低下頭,借着月光,看清地上圓碌碌滾動的,正是方才特意留下來以作佐證的魔物頭顱。
這枚頭顱,段慈珏很熟悉,楚玉亦是同樣熟悉。
就在不久前,楚玉跟在許長安身後,于去安府探望安子晏的路上,見到了這枚頭顱。
當然,那時候它還是全須全尾的。
段慈珏換了懷抱的姿勢,略施力将昏迷中的楚玉微微往上一托,讓他毛茸茸的腦袋靠在自己肩側。單手抱着楚玉,段慈珏用腳尖挑起那位細眉細眼學子的頭顱,淩空抓在了手裏。
而在段慈珏走後,一團隐匿氣息的黑霧,才惶惶地逃竄出來。
*****
在楚玉一意孤行的時候,許道宣也沒閑着。
他那十七年沒用過的腦子,在如意死後破天荒地轉動起來。他自知沒有許長安聰明,也沒有安子晏狡猾,唯一能是憑借的,不過是對如意實力的深刻了解——單憑孟銜,是殺不了如意的。
然而恰是這一點深信不疑,竟然讓他歪打正着地将事情後續猜了個全對。
學子謀殺案另有真兇,無辜受牽連的孟銜被釋放了。
送走許長安和安子晏就立馬爬牆出來,等在天牢外面的許道宣,從卯辰等到巳時,終于等到了人。
滿身斑駁血跡的孟銜甫一出現在門口,望眼欲穿的孟府阖府老小當即簇擁上去,披衣問暖。
許道宣被仆從隔着,貼不了孟銜的身,他嘗試擠了兩次,反而被擠得越來越遠。
無奈之下,許道宣只好高聲喊道:“孟公子請留步。”
許道宣這聲不可謂不大,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望了過來。唯獨人群中的孟銜,依舊無動于衷地上馬車。
“孟公子,我想請你幫我算算,”許道宣擠開衆人,一陣風似的跑過來,抓住了孟銜的手腕。他攤開掌心,把被血染紅的小片衣裳送到孟銜面前,語速飛快道:“請算算他的魂魄在哪裏。”
即使手腕被攥住了,孟銜面上依然毫無波動。他只做了一個垂眼的動作,甚至連掙開許道宣的舉動都沒有,深知他性情的孟大學士,便知道兒子這是不耐煩了。
“許三公子,”孟大學士叫住了許道宣,“你請回吧。”
許道宣生愣了一下,他回頭看了眼孟大學士,又轉過頭來,繼續對孟銜道:“你要什麽都可以,只要我有的都給你,只求求你,幫我算一下他魂魄落在哪裏。”
“孟公子,”許道宣懇求道,“求你幫幫我。”
孟銜仍然不說話。
許道宣沒辦法了,他咬了咬牙,臉上忽然露出了十分堅毅的神色。
“許三公子不可!”隐約猜到幾分的孟大學士連忙伸手攔他,但終歸是慢了一步。
只聽見撲通一聲骨頭觸地的悶響,許道宣跪下來,給孟銜行了個磕頭大禮。
“求你幫幫我。”
四周靜了下來,夜色漆黑,懸挂馬車兩側的行燈被夜風吹地亂晃,暖色的光線偶爾擦過跪在地上的人,擦過被舉過頭頂捧在手心的一小片血紅色的衣料。
過了許久,許道宣感覺自己身體都快涼了,才聽見孟銜道:“你看我現在這個鬼樣子,像是能推算天衍嗎?”
孟銜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語氣裏卻仿佛含着無人可訴的冤屈。
許道宣擡起頭,剛好看見孟銜擡腿上了馬車。
雖然只是一晃而過,然而動作間露出來的傷口,足夠許道宣看清了。
孟銜腳後跟處,有個可見森森白骨的血洞。
那是遭受了徙刑才留下來的傷口。
“叱。”馬夫輕輕叱了一聲,門簾緊閉的馬車轱辘轉動起來,慢慢從許道宣面前駛離了。
許道宣愣愣地跪坐在原地,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有點想許長安了。
雖然這個只小了半個時辰的堂弟經常向三叔告黑狀,但是懷抱卻是很暖和的。
“這會兒吵醒他估計又要挨揍。”許道宣小聲嘀咕道,他從地上爬起來,慢吞吞地往大司馬府走去。
而此時許長安的房內,正進行一場父子間的僵持。
“胡鬧!簡直是胡鬧!”一身赤色龍袍的皇帝沒忍住來回踱了兩步,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皇城裏混進了魔物,未成年的皇子滞留在外頭你知道有多危險嗎?!”瞥見坐在床邊玩許長安頭發,一臉無所畏懼的薛雲深,皇帝簡直恨鐵不成鋼。
“我知道。”薛雲深點了點頭,他垂下來的柔軟發絲落到了許長安臉上,惹得許長安夢裏動了動。拂開發絲,他伸手戳了戳許長安的臉蛋,接着道:“你剛剛說過了,會被吃掉嘛。”
“你知道還不快跟我回去?”皇帝看起來恨不得揪住薛雲深耳朵,好把他甩成原形拎回皇宮裏去。
“可是我回宮了,還怎麽開花?”薛雲深反問道,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少兒不宜的畫面,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再說了,要不是你突然造訪,我都已經開花了。”薛雲深撥了撥許長安的嘴唇,模樣很是委屈。
無意間壞了兒子好事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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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