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他娘的究竟是不是個人

有那麽一瞬間,許長安懷疑自己沒睡醒。

不然怎麽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這麽,這麽荒謬呢?

粉紅色的秋千,王府裏的黃沙,通向自己卧房的暗道,還有話裏話外的王妃。

王妃?

男王妃?

難道這個世界還能男男結婚生子嗎?!

神思恍惚的許長安,并不知道他無意間道出了真相。

他所受到的沖擊實在太大,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薛雲深說了什麽,直到薛雲深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他才如夢初醒地匆匆一拱手:“殿下,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敢看薛雲深的臉色,幾乎是逃也似的腳步不辍地走了。

薛雲深并沒有攔他,因為暗道還差最後一道工序。

“他肯定是急着回去把地面砸開了。”薛雲深篤定地想。

可惜許長安并沒有照薛雲深想的那般去砸地面,他一口氣跑出了王府,又一陣風似的刮進了他爹娘的院子。

“爹!娘!”許長安砰地一聲撞開了許慎柳綿的房門。

許慎不在,被門板撞開的動靜唬了一大跳,柳綿驚魂未定,一回頭看見許長安的神情,當場鞋也不穿了,光着腳就從羅漢床上奔了下來,急急拉住了許長安的手腕:“怎麽了?這是怎麽了?誰給你氣受了?”

面對柳綿焦急的神色,許長安高懸的心略略定了一些。

以他娘對他的溺愛程度,是絕對不會把他嫁給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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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前提建立在,許長安他千真萬确沒有嗅過三皇子的基礎上。

可惜暫時還不明白三皇子就是他養的牡丹花的許長安,并不知情。

稍稍平複了心情,許長安冷靜且克制地問:“我和三皇子有婚約?我是不是要嫁給他?”

聞言柳綿臉色倏地一變,而後意識過來,強裝無事地笑了笑,回避道:“誰同你說的?”

一見柳綿的反應,許長安心裏登時涼了半截。

“居然是真的。”許長安想,“鎮靜點許長安,不就是嫁個人嗎,有什麽好吃驚的,別忘了你現在可是重生人士,連死而複生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麽能吓到你的?”

他娘的這不是廢話嗎?

當然有啊!

“我不要嫁人!”

“娘,你說的那些未出閣的千金呢?”

許長安俨然快要癫狂了,他猛地一頭紮進裏間,翻箱倒櫃地東找西找,企圖找到那一堆名門閨秀的畫像。

奈何找了大半天,一個畫角都沒翻着。

确定那些畫像的确是消失地一幹二淨了,許長安頹然地垂下肩膀,轉過身來面對着柳綿,可憐兮兮又幹巴巴地道:“娘,別把我嫁出去,我還要給你養老呢。”

柳綿聽了這句話,險些落下淚來。

自許長安與三皇子的婚約定下來至今,她從未睡過半個安穩覺。一方面她氣小兒子胡作非為,偏生招惹皇室。另外一方面又責怪自己,認為是自己疏于教導,才害得小兒子淪落到年過十七還不清楚他是什麽的境地。

雖說當初隐隐察覺到了小兒子不對,柳綿卻從未想過他會不是彩雲間的人。加之長安幼時體弱異常,至今刺都還是軟綿的,忙于四處求醫問藥的柳綿,壓根沒往深處想。

等到後來發現時,事已成定局,一切為時已晚。

許長安沒料到他娘說哭就哭了,因而很是手足無措了一番。沒等他豁出去彩衣娛親,柳綿已經恢複了鎮定,拿手絹拭幹了眼淚。

“長安,”眼角殘餘淚痕的柳綿,平靜道:“娘想好了。”

“離你成年還有九個月,若是九個月後你還是不願意嫁給三皇子,娘就帶你逃出去。”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兒子的花苞被切掉。

抱着這樣想法的柳綿,語氣十分輕松,仿佛說的并不是什麽抗旨而逃亡命天涯的大事。

“天大地大,總有咱們一家人的安身之所。”

說完,為了以示安撫,柳綿輕輕拍了拍許長安的手背:“不要怕,娘會保護你的。”

許長安此刻已是說不話來了。

作為弘文學館的學子,許長安在入學不久便跟着先生仔細研習過大周朝的律歷。

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周朝皇帝對他江山的掌控程度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許長安記得先生授課時,曾經講過一個例子。

說是先帝在位時候,有位将軍叛國潛逃,不出三日就被奉旨捉拿的将領于兩國邊境擒住,一路帶回皇城斬首示衆。

将軍一家老小被砍下來的腦袋,在城牆上挂了足足半個月。

三日奔馳千裏,看似荒謬不可信,可問題是,這是一個玄幻世界。

許長安不敢想象,若是他執意違旨不肯嫁與三皇子,受到牽連的他爹娘親兄長大嫂,他二叔一家,遠在邊疆的三叔一家,會落個什麽下場。

皇權社會,天子之令高于一切。

許長安默然半晌,低聲問:“不能讓爹去求皇上退婚嗎?”

柳綿搖了搖頭。

“唉。”許長安無聲嘆了口氣,心想:“看來是沒辦法了。”

他伸手抱了抱柳綿,安慰道:“沒事的娘,咱們不用逃。”

我嫁就是了。

這句話許長安沒說,柳綿卻懂了。

撲在小兒子懷裏,柳綿沒忍住痛聲哭了一場。

她一邊哭一邊後悔沒有早些告訴小兒子,他是顆刺軟趴趴的仙人球。若是他能早些知道大家都是植物人,又怎麽可能會去嗅那位三皇子呢。

許長安聽見他娘的哭聲,覺得自己也有點想未語淚先流。

但是為了不惹他娘傷心厲害,唯有默默收緊了手臂,

當然了,他現在還不知道,當初那位奉旨捉人的将軍,其實是爬山虎。而他娘說的阖府潛逃,也并非完全沖動下做的決定。

——只要逃進沙漠,除了沙棘,幾乎無人能追得上仙人球。

好不容易哄好了柳綿,又再三保證自己願意嫁人,許長安終于從他娘的屋子裏出來了。

獨自回了院子,許長安恹恹地呆坐了會兒。想起半個月前繪到一半的畫,便下意識想叫楚玉研墨。

“楚——”

楚字出了口,許長安才記起如今楚玉還在回春局裏休養着。

“公子,您可是有什麽吩咐?”

聽見聲音,名叫心白的仆從忙小跑着進來。

許長安蔫蔫地擺了擺手,打發人走了。

等人走到一半,又想起武術師傅林見羽來,于是喊住了人問:“林都尉呢?”

心白站在書房門口,很是機靈地答道:“公子您忘記啦?林都尉讓安公子拉去聽曲兒還沒回來呢。”

去聽曲兒,那道宣也是不在了。

許長安點了點頭,示意心白退下後,拿手撐着下颌,愣愣地看了兩個時辰的丹色近殷紅的天空。

晚膳是在他自己院子裏用的,許長安味同嚼蠟地扒拉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悶悶不樂的模樣被有心的仆從記在眼裏,轉頭一字不漏地向擔心不已的柳綿許慎彙報了。

柳綿聽到許長安晚膳只用了兩口,連忙親自趕到膳房裏,和面擀面拉絲,輔以高湯做底,給許長安做了份他愛吃的潑辣油軟面條。

另外一頭,早出晚歸的許道寧也自媳婦嘴裏聽到了弟弟晚膳沒吃的消息。他看了看手裏拎回來的春風樓的點心,剛猶豫着分成了均勻的兩份,就被媳婦敲痛了腦袋。

“你這個笨的。”殷如雪耐不住小聲罵了句,将點心重新分成一大一小兩份,而後努了努嘴,示意許道寧将多的那份給許長安送去。

許道寧傻子似的樂呵兩聲,冷不丁俯身親了口自家的媳婦,不等人反應,就忙捧了點心,颠颠往許長安院子裏去了。

許長安完全沒想到一頓晚膳不吃,會導致這麽大的後果。

望着殷殷關切的爹娘兄長,和堆在面前小山般的吃食,許長安滄桑地抹了把臉,暗暗發誓再也不随便餓肚子了。

直盯着許長安吃了個肚皮滾圓,他爹娘兄長才算是放過他。

夜深露重,許慎柳綿先回去了。許道寧陪坐了會兒,就被許長安催着走。

許道寧不動如山,堅持要親眼見許長安歇下才走。

許長安拗不過他,只好邊沐浴邊隔着門板同許道寧說話。

“水涼了沒有?”

“還沒呢。”

過了會兒,許道寧又問:“水涼了沒有?”

許道寧平均小盞茶功夫問一次,讓原本想泡久些許長安不得不匆匆拭幹淨水,結束了沐浴。

“長安,”走在前往卧房的路上,思忖良久的許道寧開口道,“你要知道,對于我們來說,對于大司馬府而言,小公子許長安的愉悅,永遠是最重要的。”

“這一點,從你小到大,将來到你成家立業,都是不會變的。”

許道寧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頭,他迎着許長安澄澈幹淨的目光,緩緩說了道:“所以你不要勉強自己,不管怎樣,天塌了都有哥哥給你撐着呢。”

許長安低低應了聲。

說這話的許道寧,肯定沒想到撐天這日會來得這麽快。

許長安剛踏入卧房,就想起下午在薛雲深府裏見到的那條暗道,當場昂的一嗓子嚎了出來。

于是,等了半夜沒等到地面砸開的薛雲深,沒忍住遣人敲開地面後,從暗道裏鑽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未來的大舅。

兩個身高勢均力敵的男人,一個站着,一個卡在地洞裏。

許道寧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薛雲深。

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薛雲深依然面不改色地問道:“長安呢?”

坦白來說,要不是薛雲深身份尊貴,他這登徒子般的行徑肯定是要遭許道寧一頓毒打的。

許道寧勉強将怒氣壓了下去,冷冷道:“長安自是在長安的房裏,不過下官倒是好奇,這深更半夜的,墨王殿下怎麽會出現在我的房裏?”

薛雲深無言以對,氣呼呼地把袖子一甩,沿暗道原路返回了。

次日,許長安在去學館的路上被薛雲深逮到了。

面對氣急敗壞的薛雲深,許長安随口扯了個他現在住在他爹娘院子裏的理由。

薛雲深壓根不信他的說辭,等到晚間再來,見到的依舊是面冷聲更冷的大舅。

如此三番五次,薛雲深總算是絕了半夜暗道幽會的浪漫心思。

在過了心裏那道坎後,許長安對于身旁如影随形的薛雲深,漸漸也沒那麽排斥了,權當是多了一個跟屁蟲。

當然,如果薛雲深能不那麽自戀的話,就更好了。

這日,是安子晏生辰的前日,許長安收到回春局遣人送來的消息,說是楚玉可以接回去了。

帶着武術師傅林見羽,天字號跟屁蟲許道宣,地字號安子晏,以及與地字號形影不離的玄字號孟銜,外加一個尊貴的皇字號薛雲深,許長安叩開了回春局的大門。

面目嚴厲的麼麽聽明來意,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幾個人一眼,最後只讓許長安和薛雲深兩人進去了。

這是許長安頭一回進入回春局,也是頭一回見到花形的楚玉與段慈珏。

露天的回字形天井,一株三丈高的巨型霸王花,與一簇高約兩尺半的捕蠅草比鄰而居。

站在懸空的走廊上,許長安發現天井裏的地面是烏黑近墨色的泥土,泛着奇怪的藥味。呼吸間吸入少許,便足夠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許長安不知道他身上出現了顯形現象。

軟軟的,不像別的仙人球那樣,往四周奮力支棱着突起的刺,悄無聲息地自他皮膚底下冒了個尖尖。

許長安覺得臉色有些癢癢的,忍不住想伸手蹭一下,只是他剛擡手,就讓人給捉住了。

薛雲深單手抓住他的手腕,另外只手将他轉了個面向,推進了自己懷裏。

“屏氣。”薛雲深道。

聞言,許長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沒過兩息功夫,臉上的瘙癢感便褪下去了。

緊接着,他感到有人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從薛雲深懷裏探出個頭,看見許久不見的楚玉化為了人形,面色紅潤地站在那裏。

楚玉身後,是臉色好看許多的段慈珏。

“歡迎回來。”許長安微微一笑。

舊友痊愈,便又是一場高朋滿座的喜事。

一行人定了春風樓三樓的雅間,席間,段慈珏不懷好意地打趣好友孟銜,向來不怎麽搭理人的孟銜,難得出人意料地回敬過去。

兩人刀光劍影地拌嘴,安子晏拉着楚玉左瞧又瞧,趁機灌了楚玉不少酒。

等拌嘴的二人發現時,為時晚矣。

楚玉臉色紅彤彤地站起來,對着許長安大聲道:“公子,楚玉敬您!”

被許道宣聯合林見羽灌了好幾壺酒的安子晏,也跟着湊熱鬧的高聲道:“長安,我也敬你!”

有了這二位開頭,擅于見機行事的許道宣忙拉了林見羽一起。

“敬我們的長安。”兩人齊聲道。

段慈珏居心不良地挑了挑眉,斟了滿滿一杯酒起身:“敬許小公子。”

見狀,無法置身事外的孟銜亦只好倒酒:“敬許小公子。”

望着堪堪都快湊了一桌的狐朋狗友們,許長安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準備舉杯時,薛雲深按住了他。

順走許長安的酒杯,薛雲深起身與衆人手中的酒盞微微一碰,道:“敬墨王妃。”

“敬墨王妃!”

幾人仰脖一口幹了,然後紛紛坐回原位。

沒多久,喝高了的安子晏又開始背誦他的《千字文》。

衆人就着朗朗的誦讀聲和窗外明月,吃吃鬧鬧,笑語橫生。

等安子晏背完了《千字文》,坐在他身旁的孟銜,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擦了把嘴角。

安子晏不閃不躲,只是任由自己原地紅透了耳尖。

許長安不動聲色地将兩人的動作收進眼底。

一行人鬧到快宵禁才散。

翌日,許長安特地起了個大早,準備去安尚書府問好友與孟銜的關系。

哪知到了府外,門房卻說安子晏回老家了。

“怎麽突然回老家了?”許長安問道,“莫不是府裏出了什麽事?”

門房躬着腰,恭敬道:“謝許小公子關心,我家公子只是去老家小住幾日,不日便回來了。”

聽見好友沒事,雖然還是有些疑惑,許長安卻也沒再多問。他想,逮不着好友的人,難道還逮不着孟銜麽?

哪知等他到了大學士府,大學士府的門房也說自家公子出遠門去了。

“奇了怪了,這兩個人難不成約好了的?”

人沒揪着,許長安順着來時的路回到大司馬府,剛踏進府門,便直接和一個腳步匆匆的仆從撞了個正着。

“對不住對不住,小的沒長眼。”仆從彎着腰疊聲道歉,無意間瞥見熟悉的袍角,當即又驚又喜地跳了起來。

“小公子您回來了?夫人正讓我去找您呢,大公子夫人生了!”

“長嫂生了?”許長安短暫的愣住過後,忙往許道寧的院子趕。

遠遠的,便見到他爹他娘他親兄長圍在一張小塌前。

許長安不知道怎麽的,心裏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長安,”柳棉掃見走近的許長安,忙招了招手,“快來見你的小侄子。”

許長安按下心底的不安,三兩步走了回去。

下一秒,見到塌間情景的許長安便愣住了。

只見黃梨木小塌上,正躺着一粒渾白瑩潤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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