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侄子生下來就是粒種子

上下兩輩子加在一起,頭回當叔叔的許長安, 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他長嫂殷如雪月份重了以後, 鮮少出來走動。許長安惦記頭一個的侄子,得了空經常做些殷如雪愛吃的點心讓人送過去。

現在,他眼巴巴盼了十個月的侄子就這麽攤在面前。

不紅, 不醜,胖瘦均勻, 飽滿白嫩。

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小了點。

只有指甲蓋這麽大。

“這就是我的侄子了。”許長安想。

“我侄子生下來是粒種子,那我又是什麽呢。”許長安面無表情, “我還有可能是個人嗎?”

答案昭然若揭。

當初他娘信誓旦旦的話言猶在耳,如今不過數月,許長安已光榮且迅速地從人, 變成了不是人。

不是人,是植物, 還不知道是什麽植物。

那廂, 許長安他親兄長和嫂子卻爆發了有史以來的首次争吵。

“這是我兒子, 是許家的種, 肯定是要種在土裏!”

許道寧面紅耳赤地争道。

剛生産完,按理該虛弱無比的殷如雪, 撕下了平日裏賢良淑德的形象,铿锵有力地反駁回去:“放屁!你們許家生不出這麽白皙的種子,這是随我,要種在水裏!”

“荷花的種子是黑色的,你休想蒙我!”許道寧跳腳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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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圍觀的許長安點了點頭,“現在知道長嫂是荷花了。”

許長安旁邊,是滿臉見怪不怪的許慎與柳棉。

這種恩愛夫妻吵架的戲碼,在每個孩子出世時都會上演一次,見多了,就習慣了。

當初許慎和柳棉,也俱是這麽過來的。

殷如雪被丈夫許道寧的這番話好懸沒氣暈過去,她望了望旁邊明顯不準備插手幹涉的公婆公爹,狠狠心一咬牙,就打算從床上下來。

哪知道剛還中氣十足的殷如雪,一挪動身體,才發現渾身上下皆痛得要命。簡簡單單一個撐床起身的小動作,頃刻間就折騰得她臉色發白了。

“夫人!夫人你別動!”

許道寧吓了一跳,當即沒了争論的心思,忙撲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扶着殷如雪躺下了。

這時,被擱在小塌上無人觸碰的白色種子忽然起了變化。

它像小孩蹬胳膊蹬腿似的左右晃動了兩下,顏色逐漸加深的同時,仿佛是被人吹了口氣,從指甲蓋大小,直接啵地一聲,翻了個倍。

變成了黑中帶灰的顏色。

殷如雪沒看到變化,卻是聽到了響聲。她連聲催促許道寧,想讓他過去瞧瞧。

“不用看了。”卻是許慎出了聲,他朝大兒媳微微颔了颔首,言之鑿鑿道,“是荷花種子。”

殷如雪登時喜笑顏開,她身旁的許道寧卻有些悶悶不樂。

“你哥哥是個傻的。”柳棉看似耳語,實則聲音剛好足夠許道寧聽見,“無論什麽種子,不都是他的孩子?”

聽了柳棉不動聲色的訓誡,許道寧反應過來自己有些過于舍本求末了。

先是一疊聲地跟夫人道了歉,許道寧接着屁颠屁颠地跑過來,輕手輕腳地捧起了種子,去和夫人分享初為人父母的喜悅去了。

望着竊竊私語的小夫婦倆,柳棉無奈地搖了搖頭,拉着沉默不語的許長安出去了。

徑直走到柳棉與許慎的屋子裏,柳棉伸手揮退了衆人,而後拉着許長安在羅漢床上坐下了。

“想問什麽便問吧。”柳棉細聲細氣道。

許長安緘默了好一會兒,問道:“娘,您是什麽?”

這是看不出衆人原形是什麽的意思了。

柳棉眼底閃過原來如此的神色,她扭頭與對面的許慎對視一眼,後者朝她點了點頭。

柳棉收回視線,她凝視着許長安還未完全長開的側臉,臉上不由浮現了溫柔的母性光輝。伸手替許長安撫了一下他耳鬓的一縷長發,她柔聲道:“我是木棉樹,你爹是仙人球。”

頓了頓,柳綿補充道:“你随你爹。”

許長安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結果。

他聽親兄長說種在土裏時,将所有土生植物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唯獨漏了仙人球。

耐旱植物,仙人球。

在這一刻,許長安想的竟然不是仙人球那委實過于飛揚跋扈,尖銳逼人的刺,也不是他偏愛夏天又格外怕冷的體質,而是許道宣。

難怪許道宣摸什麽壞什麽。

原來是仙人球。

許長安面色平靜地點了下頭,示意知道了。

他這副格外沉靜的模樣,不僅沒讓柳棉放心,反而适得其反,更讓她擔憂了。

朝丈夫投去求救的目光,柳棉嘴角有些苦意。

許慎喝了口茶,将茶盞放回案幾後,他給許長安講了個故事。

有一對夫婦,恩愛非常,前二十年來,都只有一個孩子。

在成親第二十一年這日,夫人忽然昏倒,急得不行的丈夫連忙請來大夫。

大夫診斷後,說是夫人有了身孕。夫婦倆還沒得及高興,大夫又開了口,建議他們別要這個孩子。

理由是夫人年紀太大,生這個孩子很有可能一屍兩命。

丈夫聽了這番話,想請大夫幫忙打掉孩子。夫人死活不同意,鬧到後來,夫婦倆險些成仇人。

丈夫沒辦法,只好留下這個孩子。

懷胎十月,夫婦倆日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時近臨盆,卻出了岔子。

皇城裏混進來一個喪子的瘋婆娘,專門偷人家剛出生的孩子。偏生她偷過去也不會照顧,沒兩日就害得那些剛出娘胎的種子失了生氣,變成了再也不能發芽的死種子。種子死了,她又去偷別的,周而複始,皇城裏開始人心惶惶。

聖上責令京兆尹速速捉人歸案,不料那瘋婆娘竟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不僅令京兆尹折損了不少人手,甚至連聖上派來協助的禦前侍衛,都險些沒了。

夫人臨盆這日,恰好是瘋婆娘又折騰死一枚種子的第二天,她趁丈夫上朝之際,潛入府中,偷走了夫人剛剛生下來的種子。

夫人醒來發現種子不見了,大恸咳血,在朝為官的丈夫發誓勢必拿回種子,救回他們的孩子。

在各路人馬的努力下,瘋婆娘被逼走投無路,臨死前将夫婦的種子,扔進了曲江池。

那時候是冬天,曲江池結了厚厚一層冰。

丈夫連夜進宮求見,懇求聖上下令,派水生植物在浩蕩的曲江池,大海撈針地撈一枚種子。

撈了整整兩天,好不容易撈上來,随丈夫是旱生植物的種子,卻明顯被泡爛了。

一枚泡爛又凍壞的種子,是發不了芽的。

夫人不肯相信這個殘忍的事實,遍尋天下名醫,名醫個個束手無策。

後來某一天,這枚種子忽然重新煥發了生機。

說到這裏,許慎頓了頓。

許長安知道,這是他穿過來重生的時間點了。

也是上輩子的許長安意外死亡後不久的時間點。

那時候,他整個人的意識都很薄,混混沌沌的,時有時無。

正因此,他才會對待過沙子裏,綻發新芽之類的事情一無所知。

許慎啜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旁邊的柳棉見他茶盞空了,便伸手替他重新斟滿了。

許慎繼續往下道。

往後的故事簡單多了,發了芽的種子變回人形,成了一個白胖可愛的小嬰兒。

沉浸在喜悅當初的夫婦,沒注意到孩子烏黑的眼睛裏所流露出來的不安,因為他們發現了另外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作為旱生植物仙人球,這孩子的刺卻是軟的。

夫婦忙于求醫,等孩子兩歲還不會說話時,他們終于發現了不對。

可是在過去兩年裏,他們精心照顧這個孩子,早就産生了濃烈感情,這個時候讓他們割舍,是萬萬不可能的。

許長安聽到這兒,幾乎是渾身一震,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起了變化。

他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沒想到那些處處透露破綻的地方,一點不落地被許慎柳棉看在眼裏,兩人早就知道他不是他們本來的孩子了。

光是這些,已足夠許長安動容了。

但是他沒想到,後面居然還有後續。

後續是關于許長安和三皇子,以及那盆他從皇宮裏偷來的牡丹花的。

“育花園?”許長安愣愣地重複了一遍。

許慎點頭道:“是育兒的育,不是禦劄的禦,育花園,也可以說是皇室育嬰房。”

許長安終于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

他把那盆牡丹和三皇子連起來一串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當初若不是你嗅了三皇子,皇上又怎麽會非讓你嫁給他。”

許慎搖首頓足。

“可是,”想起當日嗅花情景,許長安忍不住辯解道,“那時是三皇子引誘我去嗅的。”

要不是聞到了那股奇特又若隐若現地幽香,他這樣閱花無數的花店老板,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低頭嗅花。

許慎聞言瞪了許長安一眼,嘴裏斥道:“狡辯。”

許長安吶吶地收了聲。

“現在婚約定了,你要是實在不想嫁,”許慎望了眼柳棉,“我們就按你娘說的,舉家逃走吧。”

許長安:“……”

能把逃命說的這麽輕描淡寫,爹娘不愧是一對伉俪。

他搖了搖頭,不說嫁,也沒說不嫁,而是留了點餘地:“待我成年後再說吧。”

他還不确定自己會不會斷袖。

更何況,在這個世界呆一輩子,以他爹娘的溺愛,他壓根不可能孤身過一輩子。

娶個完全不相識的女人,或者嫁個勉強算熟悉的男人。

怎麽看,都好像是殊途同歸的死路一條。

“唉。”許長安感慨地想,“沒想到上輩子單身二十幾年,這輩子還沒二十,就要被逼着斷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可能會嫁人的震撼,沖淡了自己是仙人球的震驚,許長安竟然覺得仙人球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只不過這個念頭,在他被薛雲深叫出去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

望着興致勃勃地說哪家店鋪新進了不少果脯的薛雲深,許長安突然道:“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仙人球嗎?”

無意間一偷就偷了個皇子皆相公公回來的許長安:“……這劇本不對,我需要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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